官伎——三春景
时间:2021-10-19 11:15:18

  所以,此时严月娇心神全在红妃身上,心里计较着此时该如何说如何做,或者还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好些...而秦娘姨不同,注意力已经放在那耳房里都堆放不下的宝物上了。
  虽然送给红妃的东西不是她的,但每次红妃进财,她在旁登记造册,或交给馆中换取资财,或收入箱笼,为红妃私物,她都格外欢喜。
  而就在她整理这些东西到一半的时候,定好今天来红妃这里看她的朱英来了...他当然也注意到了秦娘姨正整理的礼物,毕竟那么多箱笼打开着,十分占地方,他就算想装作没看见也很难吧。
  朱英不只是看到了秦娘姨在整理东西,还知道她整理的是谁送来的礼...主要还是之前押送礼物来时的排场太大,好多小厮都过来看热闹了,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眼下朱英来了,自然有想要讨好朱英的小厮透露这个和红妃相关的消息给她。
  他倒是知道如今新的延庆公在京中做‘质子’时曾与红妃有过一段公案,当初红妃帮他掩人耳目逃离京师的事,还被当做传奇故事在京中流传一时呢!后来他也成为红妃的‘裙下之臣’,对于这些过往事自然少不得了解一番。
  不过也正像秦娘姨一样,他没有亲历那件事,对此也只是知道,却没有将‘耶律阿齐’与红妃其他裙下之臣区分开。甚至于,在朱英这里,今后很难有机会履足京师的耶律阿齐,相比起其他追求红妃的人,还要‘温和无害’很多呢。
 
 
第158章 烛照(2)
  初春过后,细雨绵绵的日子暂停了,难得连着几日好天气!一个冬天,连带着初春时被禁足在家中的人们,这个时候正是人心思动,纷纷有了外出踏青、四处访友探亲的计划——时人本就喜欢郊游,加上被憋得紧了,这一时间真可以说是满城都外城外走!
  红妃也不例外,午前起床洗漱,又吃了早饭、做了早课,之后在柳湘兰身边跟着处理了一些今天的‘公务’,她就略微整妆、换衣,在秦娘姨、严月娇等人的跟随下,往城外去了。
  她并没有坐轿子,而是骑了她那匹十分惹眼、毛色里没有一丝杂色的高大白马。
  美人红妆、白马银鞍,踏飒而去,也可以说是这乍暖还寒的春日郊外,不可不看的风景了。一路上有人见到了,只纷纷议论是哪家的女乐、名妓——贵女们倒是也能有这样的排场,但贵女们往往养在深闺,反而不能有这样的肆无忌惮。
  红妃这一路直往城外‘玉香园’去...汴京城外多的是园子,这些园子多是达官贵人的别墅,但也有一些是对公众开放,又或者营业赚钱的‘公园’。玉香园属于前者,是柴琥的私人别苑,占地面积颇广,营造的也很用心。
  来到玉香园时,玉香园外已经很有人气了,来来往往的车马轿子很不少。就在这样的熙熙攘攘中,红妃一来,还是立刻被门外接客的管事看到了,立刻亲身下来给红妃牵马,等到秦娘姨扶红妃下马之后,便道:“师娘子可来了!大王只等着师娘子呢!”
  这话半真半假,但双方谁也没有计较这个的意思。红妃‘嗯’了一声,整了整衣裙,便随着管事入园中去了。
  管事交代了一个清俊机灵的小厮:“顺儿,你暂且在这儿主持,别忘了叫旺儿去叫孙管事替我...我这儿要领着师娘子进园,只能先紧着这边。”
  红妃隐约听见了管事的吩咐,便道:“不必如此客气,玉香园我早先也来过,实在不放心,叫个小厮儿领着我们入内也就罢了。”
  红妃这样说,管事却不能这样应下,连着笑言了几句,岔过了这话,到底亲自领着红妃入内了。管事如此殷勤,一方面是知道红妃是柴琥看重之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烧热灶还来不及。另一方面,就是管事自己为人处世的道理了。
  他自己是从小人物慢慢做起来的,最知道身份卑贱之人的想法...在他想来,红妃如今再富贵荣耀,骨子里也是‘贱籍女子’来的。这样的女子,最重视的就是一个体面!给了她们体面,她们不见得记得你的好,可要是哪里的体面没给够,那就有可能被她们记恨了!
  早年间,管事也见过柴琥身边一些漂亮的女乐娘子、雅妓娘子来来去去,自觉很了解这些人的心思。
  管事领着红妃大半个玉香园去见柴琥,此时柴琥正在‘浅香池’旁看人放船——玉香园中引入了活水,不只是有河渠点缀园内景色,还挖掘了一个池子,名为‘浅香池’。水渠和‘浅香池’的规模都不算小,不是小人家园子的样子,是真能往其中放小画舫游览园子的。
  ‘浅香池’的规模摆在那里,所以浅香池所在之处,也是整个玉香园造景最大的一块,放眼望去可以看到绿草如茵,铺陈开去...不像是富贵人家墙内之景,倒像是山水之间的自然景色,然而又多了自然之景不可能有的细节。
  这样大的地方,平时无论是待客,还是别的什么,都显得绰绰有余、十分空旷,但今天却是显得有些‘拥挤’了。
  红妃一路过来,觉得自己是到了最好踏青的‘公园’里——能不拘士庶,让普通人也入内游览踏青的‘公园’相对于游览人数来说,还是太少,时人也是太爱踏青郊游了,所以一到春秋爽朗节气,‘公园’里总是人太多。
  一路行来,到处能听到莺声燕语,今天是柴琥特意办的‘春日宴’。
  遍邀了城内许多娘子,红妃目之所及,光是女乐就有十来人了...女乐圈子狭小,红妃从小在这个圈子里长大,不说人人都认识,混个眼熟是没有问题的。而除了女乐之外,余下雅妓、一般妓.女总好有数十人。
  而这还是不算正在表演的女性艺人的。
  穿白衫子的两个女性艺人对踢一个大毽子,有种种花样,毽子就在两人之间飞来飞去,颇惹人喝彩。穿红衫子的两个女性艺人则是在踢一只红色皮球,两人对踢,多的是如今圆社时兴的招数,因为蹴鞠是最流行的游戏,看这个的人比看踢毽子的还要更多呢!
  还有穿彩衣的女性艺人在一处亭子中演杂剧,且歌且舞,表演着爱恨嗔痴的故事,乐工们在旁边一些的位置奏乐。
  说书的、耍行头的、趟拳的、打秋千的、拔河的、相扑的...女性艺人既像是在游戏,又像是在表演,成为了此时玉香园中的‘活摆设’,装点了这初春时节的园子,使得玉香园有了远远超出平日的魅力。
  至于女性艺人之外,女乐等人,则是游散在园中,或加入游戏凑趣,或与今日来的客人们交际——来的客人实在多!就像后世的酒吧、派队一样,有了美女之后,就不愁没有男客来了。
  柴琥办春日宴,按他的说法玉香园将有百美聚集,请众客来,一是为了赏春,二就是为了赏美!有这样的由头在,谁有不来的?这也是今次玉香园内客似云来的原因之一!
  红妃来到柴琥近前,方才正看人放船的柴琥远远就看到她了,她一来他就转过了身看她:“难得呢,如今还能请到师娘子。”
  “哪里,奴家到底只是在籍女乐,但有所请,无所不至,大王此言太刺人了...真要说起来,还是大王难得,瞧瞧,大王只说要做春日宴,便请来了这样多的姐妹。其中一些姐妹并非一般,惯常是不与人同列的。可大王一请,还不是联袂而至?”柴琥阴阳怪气,红妃才不会惯着他呢!
  女乐、名妓都是有牌面的人,别看红妃这边常有这些人帮衬,其实这种情况并不很多!更常见的,是场上有她们一个,其他的陪客女子就要更低一层...这是‘王不见王’的意思。
  柴琥被红妃噎了一下,换做别人如此,他早就发作了,然而因为是红妃,柴琥只能将大部分的不爽按在心里,自己跟自己生气。
  而另一边呢,红妃也不等柴琥表现外露的一点儿气闷,就先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大王与奴好好说话罢...一次两次如此,还当是玩笑。每回都是如此,就有些伤人心了。大王伤了奴的心,奴又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必定是要伤大王一回的。”
  “次数一多,便是渐行渐远了。”
  红妃的语气里有难得的温柔,不是平常逢场作戏的那种,而是她本性里的柔软。听在柴琥耳中,这样‘服软’的话,一下就叫他心里一软,再也强硬不起来了,也只能看着红妃,目光移不开:“这话...你自己也该记得啊...”
  看似依旧在强自说话,可语气比红妃还弱,更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旁边的管事、柴琥的亲随,见得柴琥目不转睛地看着红妃,心里头啧啧称奇。他们伺候柴琥都有年头了,柴琥是什么性子焉能不知?正是因为知晓他的脾性,他如今这样才叫他们惊奇呢!柴琥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他早年间就是以任性妄为着称的宗室!
  寻常官宦子弟若是他那个性子,早就破家败业了!只不过他身份尊贵,而且所谓的‘任性妄为’也向来有分寸,才一直安安生生的。别的二代们做败家子,常见欺行霸市、鱼肉百姓——柴琥不做那些,柴琥要做什么事都是砸钱来的,他从不为了省钱而绕过律法!
  用钱财和宗室亲王的身份,堂堂正正做了很多任性妄为的事,嚣张归嚣张,却没有隐患。说不得官家和官员们还巴不得他这样的宗室如此,官家和官员都不喜欢总是太上进,但也不喜欢他们整天搞些狗屁倒灶的事儿!
  像柴琥这样就蛮好的。
  红妃轻轻‘嗯’了一声,与柴琥并肩走到了此时已经很热闹的草地中,看众人玩乐,站到了相扑圈子旁。
  相扑是此时非常流行的角抵活动,京中多的是相扑力士讨生活!而街面上没有相扑,争先观看的百姓也极多。甚至发展出了专门的相扑馆,相扑馆内的相扑力士都是职业的,还有固定的比赛呢!
  至于女性相扑,规模不能和男性相扑比,可要论‘存在感’却是超强的!
  相扑手穿的都很少,男相扑手赤膊、穿一条犊鼻裈也就是了。虽然还是有些‘有伤风化’,但即使是最严格的卫道士,也不会真的在这个上较真!女相扑手就不同了,她们别说是裸.身了,就是少穿一些,露出臂膀、小腿来,也足够一些人跳脚,另一些人脸红了。
  再加上女子之间比斗,争先角力,更有一种不同于男子的刺激,‘存在感’超强一点儿不奇怪。
  别说是普通人了,就是官家、宰相这些人,也常有喜欢看女子相扑的。早年间,宫内还传召民间女相扑手进宫表演呢!还是因为有生性严肃的大臣觉得不妥,进言了一番,之后这样的事才绝迹了。
  然而宫内能绝,民间却是无法绝的。
  玉香园这处相扑场不大,就是草地上铺设了厚厚的蒲草垫子做场地,这垫子柔软,也能防脚滑。蒲草垫子呈方形,边长大约十尺,周围树立八小桩,小桩之间以白色粗草绳连注,划定相扑场,也隔离围观观众。
  场内表演的女相扑手倒不至于裸.身,每人都穿了一件短抹胸,一件长度不到膝盖的合裆裤。这在后世,大约也就是夏天辣妹们的样子,美女自己若是不介意,就是穿上街去也无妨!但在此时却不是这样了,这已经相当于后世裸.身上街了!
  场下有男客与旁边的同伴道:“这何四娘不同一般,在城中的相扑馆守擂台,月余不见别的女相扑手攻下,可见不是浪得虚名的!今日叫康王招来,必定能拔得头筹!”
  旁边的同伴却不同意他的说法:“何四娘名气大我承认,可若是谁名气大谁就能相扑获胜,那还赛什么呢?能不能赢,终究要比过才知道!与何四娘相扑的赛黑蝉虽然名声不显,可我是见过她相扑的,灵敏非一般相扑手能比!”
  “再者,她也是家传的本事!她父亲是二十年前京中数一数二的相扑好手‘九条龙’,虎父无犬女...她必定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是一般女相扑手那样的样子货!”
  很多女相扑手,表面上说‘相扑’,其实技艺非常粗疏,只不过是个噱头而已!有个女相扑手的身份,能在场上略微显露些功夫,脸又长得过得去,就能入某些人的眼——某些人就是喜爱女相扑手的矫健飒爽,征服她们就像征服一匹悍烈的野马,马场里驯养的宝马再宝贵,也有不及之处。
  “嗐,老子英雄儿狗熊的事儿还少吗?再者...都是贱籍女子,谁知道赛黑蝉是不是‘九条龙’的女儿。”
  “不能这样说,当初‘九条龙’也是风光过的,相扑手风光时不会少钱财,那时就包占了个贱籍女子,赛黑蝉便是那时生下的。而且有老人看过,这赛黑蝉确实与‘九条龙’眉目相似,说不是亲生的,那才是奇事!”
  场上争得正热烈,下面叫好不停,一番角抵之后,竟是‘赛黑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起之秀取得了胜利!不管何四娘的脸色如何难看,场中的赛黑蝉却是满脸兴奋,朝周围看客拱手行礼。
  她和何四娘相扑了这一场,下一场就是别人了,赛黑蝉至少得休息一两场再上场面对挑战者,如此才称得上公平。而就在这场次之间,很多看客都扔了银钱到相扑场上——这种请来表演的相扑,和真正做场的商业相扑不同,相扑手虽有基本的出场费,但真要挣钱,还是得看客人看爽了后的打赏!
  这不是最后散场时由主家给出的打赏,按照惯例就是给胜者的‘奖金’,自然归赛黑蝉一个人。
  柴琥的场子,男客们的身份再差也有个底,这些人每一个在相扑馆中都算是贵客了,此时一次打赏算起来也不少了!赛黑蝉看着满地的钱财,已经是满心欢喜——虽然女相扑手大多有个傍贵人的想法,但那种事到底可遇不可求,相扑手的收入才是她们的‘本’呢。赛黑蝉已经是沦落到要做女相扑手了,不在乎钱财是不可能的。
  柴琥也做了表示,随手让旁边的管事看赏,然后又看向红妃:“师娘子觉得如何?要不要放赏?”
  “我赏人家?凭什么呢?”别看红妃现在地位超然,但究其本里,她和‘赛黑蝉’、何四娘这些人一样,都是贱籍女子。红妃说这话,也是为了这个。
  但红妃最终叹了口气,到底从手指头上拿下了一只指环子,上等好金子打的指环不说,到底分量有限,只是上头嵌的猫眼石不一般!虽然因为红妃喜好的原因,她自用的指环上头不会嵌大的宝石(以此时的标准来说),但品质都是极好的!
  就这一枚指环上绿豆大小的‘猫眼儿’,没得几十贯是拿不下来的!
  “送去给人家吧,就说是我见她相扑好,送她的...别说什么赏不赏的。”红妃将猫眼石指环子用一方手帕包了,递给身旁的秦娘姨,让她送去给赛黑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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