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向关心黎明百姓的顾连成却黑着脸, 不想再听这个消息的样子。虽然没有表现的很明显,不过姚星潼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南岭南岭, 原本是叫难岭, 是活脱脱的一道坎儿。自大梁把它纳入属地以来,基本就没发生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儿。”
未等姚星潼做出回应, 顾连成话锋一转, “对了, 我一直想问问你——你觉得阿栾他怎么样?你们之间, 有没有闹什么矛盾?”
姚星潼顿时打起十万分精神。“多谢岳父关心。小姐待我特别好, 小婿常因样貌、能力无法与之相配而自惭形秽。”
顾栾待她好到每天不以醒困等奇葩理由把人抓过来亲一口就浑身不自在的地步。
顾连成面色一沉:“此言当真?”
“自然没有半分虚假!”
姚星潼想着顾栾教她的,一边给自己洗脑说顾连成是颗大白菜,一边举手发誓,信誓旦旦。实则心肝儿都在颤抖。
“那便好。阿栾的性子比较烈, 不愿臣服,恐他负了你。”他侧过头递给姚星潼一个怪异的眼神,“不过是问问你,你为何如此紧张?”
姚星潼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糟糕,用力太猛,演过头了。
什么时候才能像顾栾那般收放自如。同样是隐藏性别近二十年,顾栾怎么就能坦然自若,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本来就是女子呢。
要是顾连成知道她已经知道顾栾是男扮女装了,还在这儿装模作样地演他,肯定想把她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小婿,小婿上值刚几天,还有些紧张……”
慌乱之下,姚星潼随便编了个理由解释。
顾连成还要再问,两人已经到了宫前,右相姚安鬼似的忽然窜出来,笑嘻嘻地跟顾连成打招呼。
还别有深意地瞄了姚星潼一眼。
姚星潼赶紧借着这个机会开溜。
***
不多时,姚星潼正在照着样本绘制南岭大坝的结构图当作备用图样,韩子赋骂骂咧咧地进来。
刚一进门,就把手里的笏板往桌上响亮一拍,吓得姚星潼虎躯一震。
“水水水!没完没了了还!”他端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又嫌杯子太小喝起来不过瘾,干脆直接扬起茶壶,对着壶嘴往嘴里灌水。
经过询问,姚星潼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南岭水患一事。王巡抚一直在南岭没有回来,勉强帮当地郡守镇住了场子,没让受灾百姓四窜。但南岭大坝修建的精巧,整修起来同样麻烦,整个南岭城竟没有人能看懂它的构造,所以皇帝下令让当时的主建筑工匠韩子赋亲自去一趟,重建大坝。
韩子赋一个人去肯定是不行的,得有熟悉之人帮忙打下手,所以要从水部再挑一人跟着。
想到顾连成的神情,姚星潼觉得他已经起疑心了。这次去南岭的机会简直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大人能带我去吗?”
姚星潼巴不得现在就卷卷铺盖到南岭。管它是南岭还是难岭,她只知道,再在顾连成眼皮子底下多过两天,自己就快演不起了。
虽然这意味着要与顾栾分开不短一段时间,但和小命相比,显然相公得毫不犹豫往后排。
“用不着你毛遂自荐,姚大人亲自推你去呢。”韩子赋凉凉道,显然是对姚安为何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点名要姚星潼去的做法十分不满。
总不会是因为两人名字读音相同吧。
姚安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么。大梁养的最大一条蛀虫,唯一的功劳就是没有干过蠢事,无功无过乃此人最值得称赞的优点。
从来没见过他推出有用之才,多半是收了好处或者借机报复。
不用想,姚星潼肯定是哪里得罪过他,趁此机会公报私仇来了。具体是什么,他只想把决堤大坝堵上,不想了解私人八卦。
南岭那地方,又是巫毒又是瘴气,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想去。
不过显而易见,姚星潼不属于脑子正常的那一挂。
“真的?”
开心的样子不像是假的。
韩子赋嘴角抽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原来真有人上赶着受罪的。之前手底下的官员,听到要外派到远地方去都要愁眉苦脸,那些公子哥们更是避之不及。
或许真如詹亚说的那般,姚星潼肯吃苦。
等到南岭之后再考察一段时间吧,看看她到底会不会给顾家人抹黑。
“圣旨已经下了。今日你将南岭的地形地势好好看看,要背的滚瓜烂熟。明天就不用来了,在家收拾收拾准备一下。后天启程,快的话两三日便能到。这次事情紧急,所以比较仓促。”
姚星潼连忙点头应下。
她已经猜出姚安是受陆许明的指使。顾栾早就说她入朝后就是到了陆许明的地盘,虽然陆许明自己不上朝,但姚安是他最听话的走狗,说什么就是什么,完美传达他所有意思,比陆许明自己上朝还管用。
几天过去了依然风平浪静,果然是在这儿憋着坏呢。
不过这坏使得正中她下怀。
***
“你要去南岭?多久?”
顾栾皱眉道。
“不知道,看韩大人的意思,至少也要一两月吧。”姚星潼掂量着回答。修缮大坝不是一个小工程,一两个月都是往小了说的。
“这么久。南岭又是蝎子又是蜘蛛的,走街边不注意就有人往你身上下蛊。”
顾栾不是很想让姚星潼去南岭。
那地方他待过一段时间。有次睡觉,半夜有凉凉的东西蹭他腿,拿灯一照,原来是两条蛇在他脚旁边交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窗缝里爬出来的。
当时他很冷静地一手一条,用脚勾开门,扬手丢到外面花园。
下蛊他只听说过,并没有见过真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有谁给姚星潼下了情蛊,取也取不出,那他岂不是要在京城独守空房望穿秋水。
这还只是短时间不会死的情蛊,要是那种很毒很毒的毒蛊,他直接原地变寡妇。
“听说草鬼婆鲜少与他人来往,都是一个人住呢。”姚星潼无知者无畏。
“哈。”顾栾皮笑肉不笑的,“谁会自己住,都是混住在城里。只不过怕说出来邻居害怕,假称自己是干别的的而已。”
“你是不是不舍得我去呀。”姚星潼弯弯眼睛,忽然点破顾栾的小心思。
“我难道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么?”
“你不是吗?”
顾栾泄气道:“我是!那地方真的没有想象中的好,男人去了都不一定吃得消,更何况是你。”
他捏捏姚星潼没有二两肉的胳膊,“够干什么的。”
“可是圣旨已经下了。”姚星潼扯扯顾栾的袖子,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相公,你就让我去吧,我现在见到公爹就心虚,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了。”
顾栾跟她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败下阵来。
“那好,我让南岭的朋友多关照关照你。”
“是上次叫步烟的姐姐吗?”听名字,就知道步烟是个大美人。
“算是吧。”
那就是不止是步烟。姚星潼不禁有些好奇,顾栾在南岭到底认识多少朋友。而且是关照她的那种,想必不是普通百姓。
“谢谢相公!”
顾栾耷拉着脸,表情怏怏,“看把你高兴的。可算能离了我的眼了是不是。”
姚星潼拿起顾栾的手,把脸贴在他手心,小幅度地蹭蹭:“我会很想念相公的。”
“那你不表示表示?”顾栾享受着手心软软的触感,哼道。
怎么表示……
姚星潼蹭着蹭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腾起一团红晕。
“想什么呢,青天白日的。”顾栾张开双臂,道:“过来。”
姚星潼小鸟般扑了过去。
顾栾的怀抱宽广而温暖,姚星潼微微弓着身子,耳朵刚好贴在他胸口。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仿佛在宣誓蓬勃的爱意。
从来没有哪个怀抱如此包容,将她完完整整地包裹。她不需要假装男人,不需要垫磨脚的鞋垫,可以正大光明地撒娇,委屈了可以哭鼻子。
顾栾总是给她一种自己被尽情宠爱的感觉。
姚星潼揽住他的腰,仰头,刚好能看到他堪称完美的下颌。她鼓足勇气,一点点站直身子,在顾栾的下巴上落下轻轻一个吻。
顾栾觉得自己被小猫舔了一下。
他当即变得有些躁动。许久不见的邪火,重新在心底燃烧。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心底告诉自己。
脖子以下不行,但脖子以上可以。顾栾低头,托着姚星潼的后脑勺,要再吻下去。
姚星潼却把半张脸埋进他怀里,用手指戳着他胸前没来得及拿掉的假胸,软软道:“相公,你胸好大啊。”
顾栾捏住她的手,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假的。不过有别的是真的。你还要捏么。”
“不,不用了!”
姚星潼赶紧把手安分放好。她被怀抱暖的晕了头,差点忘了顾栾到底有多没脸没皮。
顾栾却是不想放过她似的,“对了娘子,我一直好奇,既然你女扮男装,洞房夜还那么主动地爬床,应该是早有准备吧?”
“没有……”
“嗯?真没有?”
一刻钟后,姚星潼眼睁睁地看着顾栾从柜子里翻出木头鸡,欲哭无泪地把自己藏进了被子。
第35章 . ③⑤洛鹤县 出师未捷身先死。
姚星潼做梦也没想到, 那根名为羞耻的东西会在这种情况下被顾栾发现。
她越解释,顾栾越是逗她;她越羞愤,顾栾越是开心。
那根木头鸡仿佛是掀开了顾栾最后一层遮羞布, 让他变得彻底没脸没皮了起来。
最终,姚星潼得出结论,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并且义正严辞地拒绝了顾栾试图与她同床共寝的无理要求。
不过为了哄她高兴,顾栾主动提出,让她趁着明天一天回洛鹤县看看。
“远行前回一次家嘛,正常。顾府又不是大牢, 还能不让你回家不成?我陪你回去, 见见岳父岳母,还有祖母跟妹妹们。”
说走就走, 两人第二天真动身往洛鹤县去了。
他们清早出发,傍晚时分到县里。姚家人对小夫妻的突然造访表现出极高的热情, 嗷嗷喊着“蓬荜生辉”,全家上下一齐出动, 把家里打扫的锃亮, 桌椅干净的苍蝇都站不住脚。
顾栾跟姚星潼一起去拜见了祖母,牙没剩几颗, 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床上的干瘪老太太。
她说话漏风, 嘴起人来倒是毫不含糊。一根花黄木拐杖被她敲的噔噔作响, 话里话外全是对姚星潼那些个妹妹的不满意, 嫌她们不能给姚家传宗接代, 吃得多还不会干活,一迭声地问顾栾还有没有尚未婚配的堂表兄弟,娶过妻想纳妾的也行。
答案自然是令老太太失望。她摆摆手,示意自己要睡了, 让姚星潼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晚上,林小针来找姚星潼,两人聊起一起听学一块儿玩泥巴的事儿,林小针还问起了杜堃。
说到杜堃,姚星潼实在是觉得万分不好意思。本来杜堃是来陪她听学的,结果人家费老大劲来了,她转身去了朝廷当差。
把杜堃给幌的,咬着牙说要头悬梁锥刺股,学范仲淹煮粥分块儿,说什么也要中今年的秋闱。
“激励他,也挺好的嘛。”林小针乐的前仰后合,实乃当代第一损友。
她们谈天的时候,顾栾就坐在大堂中间嗑瓜子,那些姨娘们生的妹妹各自般小板凳围在他身旁,听顾栾讲京城里的趣事儿,精致点心,漂亮裙子,好看的公子小姐。
祖母请神婆算的确实灵验了。姚星潼出生后,姚东桦娶了三房小妾,生了七八个孩子,无一例外,清一色的女孩儿,一个带把儿的都没有。
“说到好吃的,那可数不清。有家叫‘芳果斋’的铺子,里头全是小姐们爱吃的点心。凤梨酥,枣饼,五仁饼……最好吃的要数鲜花枣泥酥饼,红枣加糖捣成糯糯的泥,鲜花有梨花,杏花,桃花,玫瑰花等等,也是捣成泥,但又不想枣泥那样纯,中间有些花瓣不会捣成全碎。然后拌在一起,装进刷过油和蜂蜜、撒了芝麻的酥饼皮里,放到炉子里烤。烤熟了端上来,放至温热,咬一口——哇,枣泥纯甜,鲜花又香又糯,饼皮又酥又脆,皇宫里的公主们也好这一口……”
顾栾说的绘声绘色。姚星潼看到她最小的妹妹,过了年才五岁的姚绾,听的口水都下来了,不住地吧唧嘴咽口水,好像已经随着顾栾的讲述吃到了酥饼。
来之前,姚星潼担心顾栾不适应县里的破旧环境,也不知道怎么跟她一大家子人相处。毕竟顾栾是家中独女,没有跟兄弟姐妹。谁知顾栾无师自通,一顿饭的功夫就跟妹妹们打成一片。
“说到好看的,安阳郡主新做了条裙子,叫‘流璃淬羽罗裙’。据说是用不同质地的蚕丝染上不同的颜色,光一照,跟流水似的,走一步便是一道溪水流过。上头镶了珍稀羽毛和宝石,孔雀金线在纸一样薄的布料上绣出花,大抵是‘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那般……”
姚星潼忍不住笑。顾栾一开始说的还都是真事儿,慢慢地就开始放飞自我胡编乱造,什么在薄布料上镶羽毛宝石,没穿上身就会把布料赘坏。
过了会儿,顾栾把小姑娘们哄高兴了,过来找姚星潼。兴许是跟阿林长的相似,两人名字中又都带一个“林”字的缘故,顾栾很好脾气地跟林小针打了招呼。
谈天时,他忽然瞥见林小针腰间挂的荷包。
精致小巧,布料是一般的布料,上面的绣纹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振灵秀。
顾栾瞬间感觉喉咙发干。
无他,振灵绣乃一人所创,一人所用,而那个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出生。顾栾只见过大火中零星留存的振灵绣残骸,而振灵绣的绣法又与苏绣很相似,只不过绣出的图样更为立体。他也不能确定林小针的荷包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