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实在是太大。光是两人面对面说话的空,顾栾的裙子就已经湿到了腰部。
“你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让你去,你别忘了你可是顾家千金呀。我跟着韩大人,不会有事儿的。”
姚星潼宽慰他道。在她眼里,顾栾是能遮风挡雨的夫君,可在别人眼里,顾栾只是郡守家的大小姐。
让京城第一美人趟泥地,简直是不可理喻。
韩子赋踩着水洼过来喊人:“小姚,知道王巡抚在哪儿一处了,你赶紧来。”
“娘子,那我先去了!”
姚星潼跟顾栾挥挥手,一闪身,钻入茫茫雨幕。
***
不得不承认,王巡抚虽然宠弟弟宠的过了点头,对待工作是掏心掏肺不辞劳苦。
大雨冲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还在亲自监督人挖沟渠。
在去找王巡抚的路上,两人遇到一串长队。
队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也不怕被狂风暴雨打湿衣裳,三两聚团取暖,撑着伞在等什么。
因为要定期给朝廷汇报修缮进度,同时也要附带城内的救灾民生情况,韩子赋让姚星潼停歇片刻,搜集一些可以汇报的素材,自己往前头探探路。
姚星潼找了一位看起来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子。女子穿着粗布衣服,补丁摞补丁,头发随意扎起,怀里抱着一个闭眼昏睡的小孩儿。她的伞骨断了几根,遮雨的地方变得更少,雨水被风吹斜,连她的头发也给打湿了。
姚星潼把手中的伞递给她,换过女子的破伞,母子俩的上半身至少不用再淋雨。她问女子:“这是在排队买什么么?为何这么大的雨还不回家?”
女子两眼含泪,感激地看着她。“是墨老爷开恩,给城里人开了盐库,免费发嘞。”
“墨老爷?”
“听口音,公子不是本地人嘞,可是皇上从京城派过来帮俺们的?墨老爷就是墨氏盐行的老板,平日里人特别好,全城人吃的盐都是从他这儿买的。最近天公发怒,一直下大雨,大坝又溃口,有些老板趁这个机会发横财嘞。”
“雨把地淹了,菜挖不了,只能去买死贵死贵的米。俺们这些穷人家想着能省一分是一分,盐巴能不吃就不吃。叫墨老爷听了,就说要给俺们发盐,不要钱的。”
这个墨老爷,不会就是顾栾说的墨无砚吧。
常年经商,把控着整个南岭的盐路,肯定攒了不少钱。又常常好善乐施,想来在百姓中的声誉也不错。
姚星潼顺着蜿蜒长队看去。隔着雨幕,只能看到队伍尽头有一处模模糊糊的宅子。
她还想再问问关于墨无砚的事儿,韩子赋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韩子赋像是刚从泥塘里爬出来的大水牛似的,呼哧呼哧直喘气,两条裤腿上全是泥。雨水一冲,泥顺着他的谢流到地上。
“找到王大人了。不小心踩空,一脚扎泥坑里了。快点儿过来。”
姚星潼赶紧应声,谢过女子后,随韩子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王巡抚方向去。
***
顾栾与冉树一块儿来到客栈。
客栈由官府经营,专门安置上头来的官员宾客。
到了门口,顾栾却没有进去。他撑伞站在雨中,对冉树道:
“冉姑娘,我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官府忘了拿,你先行上去,我拿了便回来。”
冉树一向不爱说话。听罢,她尊敬地朝顾栾行点头礼,收起伞往客栈里走。
第38章 . ③⑧掉坑里 你是纯纯属乌鸦的。
冉树收拾好行李, 坐在椅子上歇了会儿。
他们四个人一共三个套间。除了需要换洗的衣物和必要图纸,基本没有带其他东西,一个包裹就能装好。反倒是她又是银针又是艾灸的, 带的东西最多。
她分别把其他人的包袱放到各自房间,然后回到自己房里, 叫店小二帮忙倒了一大桶热水,脱掉湿透的衣服,简单泡了热水澡后换上干净的。
因为只有一条胳膊,动作起来十分不便, 冉树不得不用常人两倍的时间, 才穿好衣服出来。
由于客栈主要接待来自京城的重要官员,装修陈设很精致, 也不像其他普通客栈那样只有一间房,而是有专门睡觉的房间、沐浴的房间、处理公务的房间。
刚从浴室出来踏进睡房, 冉树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失掉左臂后,她对周围的环境总是异常敏感。
在她沐浴的时候, 房间有人来过——她放在床边小桌上的针灸包被挪动了位置。
从桌子中央, 向桌边移动了一寸。
她顿时绷起神经,快步走到桌前, 打开包袱。果然, 里面的衣服也被人动过了。
可她没有丢失任何东西。只能说明, 有人想从她这儿拿到什么, 但是没有找到, 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冉树素来不喜与人结怨,身上也没带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恐怕那人不是冲着她来,而是冲着另外三人。
***
“步娘子。”
步烟正在包盐的手一顿。
她缓缓抬头,看到面前立着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
很像之前扎双平髻的小“丫头”, 不过太久没见,她不太敢认。
“您是……”
顾栾眨眨眼睛:“顾千金。”
闻言,步烟又惊又喜。顾栾信中从未透露出半点他要来南岭的意思,忽然之间从天而降,让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赶快放下手中活计,跟一旁掌柜的打了招呼,要带顾栾去见墨无砚。
掌柜的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在墨无砚手底下一干就是十几年。他清楚墨无砚不只是简简单单家财万贯的商户,可从来不多过问,只顺着墨无砚的意思办事,倒也赚了不少好处。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顾栾的脸,就把两人带进府中。
“顾公子,您怎么忽然来南岭了,这块儿又是暴雨又是水灾的,走路都不方便。若是提前联系我们,我们也好多做准备。”
顾栾解释道:“夫人因为公务,要随水部主事到这儿来。我顺便跟过来的,官府知道。”
“您嫁的是女子?不是,您娶了女子?”男扮女装的公子忽然成婚,信息量太大,步烟不禁有些糊涂。
顾栾轻咳一声:“她是女扮男装,正好。”
步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与您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命中注定要绑在一起的缘分。”
“多谢。不过,听闻墨老爷身体不太好?”
提到墨无砚的身体,步烟愁眉苦脸:“年前摔了一跤,忽然就要长时间卧床了。明明才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子骨应该还硬朗才对……”
顾栾倒是没有特别惊讶。
“他心里全是恨,这样的人像一根芦苇,一直坚韧,但只要折断,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朝步烟笑了笑,“你有孩子,除了想要报仇外还有别的念想,我也有夫人要照顾。苏贵妃没了,不给他剩下一点盼头。”
只留下满腔愤怒与难以忘怀的仇恨。
步烟心中略略惊叹。许久未见,顾栾不光样貌出落的更加动人,举止谈吐也充满深意。
墨无砚从书房转移回卧房,把那幅画也一并带了过去,挂在床头看。
好像他多看一会儿,画中女子就能笑吟吟走出来,把手中将离递给他似的。
看着墨无砚深深凹陷下的双颊,顾栾的心微微抽动。
他想,如果自己没有碰到姚星潼,等到这个岁数,会不会和墨无砚一样,了无生趣。
苏慕菱还停留在最好看的年纪,怀念她的人却已经便成了老头。
墨无砚与苏慕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正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陪父亲到京城游玩的苏慕菱被同样年轻的皇帝瞧上了。
然后是赐婚,出嫁,册封。
苏慕菱进京那天,墨无砚目送她离开南岭,马蹄声响,肝肠寸断。
他不能和皇帝抢女人,仿佛在一夜间看破红尘,给家里留下一封诀别书,用竹竿挑一团小包袱,学着前人云游四方去了。
只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苏慕菱,那个与他许下海誓山盟的女子。一年后得知苏慕菱回南岭,他连忙从外地赶回,却只看到被大火焚烧殆尽的一抔灰。
皇后主张苏家谋逆,他便记恨上了皇后。重新在南岭扎稳根基,开了盐行,积攒人脉与资金。
明面上叫墨氏盐行,实则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落凤馆”。
在找到苏家流落在外的表小姐苏锦枝后,他便要动用全身之力,落掉高高在上却不干人事儿的“凤”,烧给苏慕菱当贡品。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苏锦枝还没找到,他自己的身体先不行了。
面对顾栾的到来,墨无砚已经没有力气去惊讶。只是问起灰鹰处理的经过,来判断有没有留下后患。
灰鹰便是之前到京城会见顾栾的灰衣男。
灰衣男本名叫裴英,身上有两把刷子,导致他有些自视甚高。
他母亲原本在苏府当差,火场中没逃出来。裴英加入落凤馆时对陆许明乃至皇帝皇后恨之入骨,发誓要血债血偿。
鉴于始终表现良好,在寻找苏锦枝上也十分卖力,墨无砚很看重他。裴英在落凤馆的地位仅次于步烟,经常能与墨无砚接触,也知道他们在京中有位重要的信息提供者。
但是一年前,发生了变故。裴英爱上了当地官员家的一位小姐,浓情蜜意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叫官府小姐知道了“落凤馆”的存在。
万幸,他没有供出馆主是墨无砚,也没有说他们是以皇后为目标。但小姐自然而然以为这股势力是为了反官府,怕自己的安稳生活被打碎,哄着裴英取代馆主,想在那之后再除掉裴英,让落凤馆原地解散。
小姐读过书,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除掉一个姓裴的,比清理一伙势力要简单千百倍。
裴英却是受她启发,想给她个惊喜,把整个落凤馆送到她手中。
报仇的日子他过够了,想吞了墨无砚的家产娶媳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结合城中突然增多的巡逻兵,墨无砚听到了风声。
他只知道落凤馆出现了内鬼,可并不知道内鬼具体是谁,他只能排除掉远在京城的顾栾和最亲近的步烟。
为了提早除掉叛徒,他假制了一枚鸾鸟令牌,以“金鸾”代指顾栾,在落凤馆内部放出消息,说自己大限将至,时日无多。
裴英趁墨无砚昏睡,偷走了他随身携带的假令牌。大概时觉得将死之人不会再带来什么威胁,墨无砚一死,分布在南岭一带的落凤馆成员群龙无首,他大可以假装令牌传给了自己,借机找出其他人的藏身之处,一并交给官府小姐。
见令牌如见馆主,有了这枚令牌,裴英就可以在落凤馆内横着走。
只是还有京中“金鸾姑娘”天高皇帝远,他得亲自跑一趟。墨无砚那块令牌他要带着以防万一,照着令牌重新仿制了一枚,交给顾栾。把证据放在顾栾身上后再主动去官府告发,这样馆主最器重的人就能借官府之手除掉。
可惜,他低估了“金鸾姑娘”的武力值。
裴英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又以为这位“姑娘”是真姑娘,提前秘密书信联系了顾栾,又花重金买通了妩悦楼的蒋妈妈,说万一出了什么人命,她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他算盘打的噼啪响。如果顾栾察觉不对,他就当场下手处理;如果顾栾信了,那就再好不过。
可惜,被顾栾发现了。在被道破那是假令牌后,裴英直接出手,磨刀霍霍向顾栾,不料却被面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反杀。两人在狭小的雅间里你来我往不到三个回合,他便被顾栾一掌劈到后脖颈,晕了过去。
再然后,被从三楼抛下,摔死。
蒋妈妈收了钱办事,尽管吓得要死,还是恪守承诺,声称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客人,坐实了裴英爬墙头偷看失足死亡的死因。
裴英恐怕到死也没想到,他给蒋妈妈的封口费,竟然是给自己准备的。
他也不会知道,他信以为真的令牌,是假的。他给顾栾看的令牌,是照着仿品又仿制一遍的成果,假中又假。
真的馆主令牌已经提前交到顾栾手上。墨无砚告诉顾栾,只要拿着假令牌过去虚情假意者,便是叛徒,当场处死。
“官府不想把事情闹大,虽然听说仵作对死因有疑,也只是按照失足跌落处理。裴英没有亲人,与他相好的官府小姐也定不会大费周章认了他,尽管放心。”
墨无砚眼睛只睁开一条小缝,目光混混沌沌。
“锦枝小姐恐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等不了多长时间了。现在拖的越久越成问题,我总不能白白准备这么长时间。顾公子,京中最近可有游行、诗会之类的活动?”
“你是想趁守卫薄弱时刺杀她,背水一战?”顾栾没想到墨无砚会这么大胆,“就算能让崔含霁从她的凤栖殿里出来,也不一定能成功,反而暴露自己。你不会病的脑袋也晕了吧?”
“要是早知道会遇上这种毒妇,我当时就是带慕菱私奔,也不会让她——咳咳!”
墨无砚“哇”地从口中吐出血沫,见惯不惊地拿手绢擦了擦。
步烟难过地背过身子。
顾栾道:“你不妨先把身体养好,不求恢复原样,起码积攒点儿力气,到时候也能有劲儿回光返照。而且,有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你有锦枝小姐的消息了?”
顾栾把二郎腿一翘,嗤道:“墨老爷,您怎么成天就知道惦记人家两朵姐妹花。光想着自己强不行,还得想着敌人什么时候弱。你且耐心等等,崔含霁跟她的头号走狗陆许明,说不定要闹翻了呢。”
***
“日了仙人板板!这是谁良心被狗吃了,在这儿挖坑!”
韩子赋抱着条腿破口大骂。
姚星潼坐在坑底,表情微妙:“韩大人,风度,风度。”
“风度有屁用!风度能让我上去吗!这挖坑的狗东西运气很好啊,一箭双雕!你说你跟我走这么近干吗!”
“是您让我跟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