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星潼猛提一口气,“啪”地一声,把膝盖打直了。
韩子赋的脑袋尖儿瞬间和地面齐平。
他把小臂搭上去,膝盖顶着坑壁,费劲力气往上爬。
姚星潼在下面踮着脚尖把他的脚往上托,嘴巴里灌了满口雨水:“韩大人!加油!韩大人!往上冲!”
“嘿!”
韩子赋蚱蜢似的蹬腿,终于赶在坑缘被他压塌的一瞬间,翻了上去。
他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也不管雨是不是喝到肚子里去了。
四周土坡上许多树,想找到称手的树枝并不难。感觉自己能够喘过来气儿后,韩子赋深感自己宝刀未老。他跌跌撞撞爬起来,浑身泥水地去山坡上扯树枝。
不一会儿,他拖着一根一丈来长的松枝回来。
“你拉好啊!”
韩子赋把松枝递下去。为了方便用力,他支棱着一条腿,整个人跪趴在地上。
姚星潼两手攥紧树枝,贴着坑壁往上挪。
快到坑口了。她腾出一只手扒住坑边,预想中来拉她的韩子赋却并没有出现。
“韩大人,帮我一把!”
话音未落,一阵钻心的疼却忽然从她的手指传到四肢百骸。
姚星潼迎着满脸的雨水往上看,瞳孔骤然紧缩。
一只脚狠狠踩着她的手。
不知何时已经晕过去的韩子赋满头是血,头朝下埋在一潭水汪里。
***
顾栾回到客栈。他整理好心情,在心底盘算着怎么开口问姚星潼关于林小针一家的事情。
今日再见苏慕菱画像,他竟然觉得林小针长得有些像苏慕菱。
不一会儿,姚星潼回来了。
她满身泥水,脸蛋被雨水冲刷的有些苍白,嘴唇也失去了本该有的红润颜色。
“你的伞呢?”
姚星潼轻飘飘地答:“雨太大,折断了,丢了。”
顾栾莫名感到低气压。他去帮姚星潼拿换洗的衣服,姚星潼却始终垂着眼帘,不肯看他。
他笑嘻嘻地开玩笑缓解气氛:“怎么啦,又被人欺负啦?韩大人没帮你出气,得回来让我哄哄才能好?”
姚星潼不理他。
顾栾这才觉出气氛真的不对。肯定不是单单受了委屈的原因。
他低头看姚星潼带进来的一地水渍。从她进门的地方开始,到她现在站着解衣服的地方,全是水,简直像是流过了一条小溪。
“怎么会有这么多水……”顾栾嘟囔着,才想到姚星潼好像是一个人回来的。
“韩大人呢?没同你一起回来?”
窗外忽然炸起一道闪电。远处连绵的山头被照亮,惨白的光线直落到姚星潼身上。
顾栾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到,姚星潼的后脑勺,不知什么时候破开了一条大口子,正汩汩往外流血。
血几乎染红了她整个后背。
狰狞的伤口处,一只巨大的蜈蚣在缓缓蠕动,半截身子已经钻进了她的脑壳。
耳边传来姚星潼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冰凉,一如窗外的雨水。
“他死了。”
第40章 . ④〇 狼皮男 韩大人,咱们的茅房又堵……
顾栾猛地睁开眼睛。
一片温暖的橘黄色烛光, 房间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
姚星潼根本不在这儿。
地上也没有那多到邪乎的水,没有令人作呕的蜈蚣, 没有可怖的伤口和鲜血,甚至连闪电也没有, 只有连绵不绝的雨声。
原来只是一场梦。
他想的事情太多,接连赶路又太累,不知不觉竟靠着床睡着了。
就趁他打盹的一小会儿功夫,窗外已经从滂沱大雨变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噩梦的余威还在。顾栾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方才梦里姚星潼站过的地方。
顾栾起身, 伸了大大一个拦腰,准备下楼找点东西吃。
跑了这么远, 等回来的时候,姚星潼一定会很饿吧。顾栾向小二问了厨房位置, 打算借厨房用用,给姚星潼做碗面条。
刚一打开门, 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跑来, 差点跟顾栾撞上。
顾栾又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冉树。
他以为冉树是个文文静静的女子, 没想到这么慌张冒失。大概是跑了一路, 头发上缀满细小雨珠, 额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顾, 顾小夫人!”
活像看见了大救星, 冉树一把攥住顾栾的胳膊,大喘气儿。
“慢点儿慢点儿,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跑这么急干什么, 又不是谁死了。”
谁知,听到“死了”这两个字,冉树竟是红了眼眶。
顾栾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不会真的有谁出事儿了吧。
他的嘴又不是开过光的,而且这才刚到南岭,连一天都没有,能出什么事儿?
他右眼皮突突乱跳。
冉树带着哭腔道:“韩大人,姚大人,他们都不见了!”
***
“我是见着他们了,韩大人说要去找个土质好的土坡挖土,我还问他们要不要带两个人去,他们说不用,看看土质而已。我当时也忙着挖沟呢,下这个雨,地黏的一脚一个大坑,谁顾得上管他们,他们就往城门外的土坡去咯。”
王巡抚瞪着小豆眼,气势汹汹地看着顾栾。
上次两人的疙疙瘩瘩还没解开,他看都不想看到这张脸。虽然好看,但是出于某些原因,他欣赏不来。
“哪个城门?你看到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顾栾厉声道。
一众人都被他的眼神儿吓到了。白天时候还嬉皮笑脸跟人家开玩笑,相公不见了就横眉竖眼要吃人。
王巡抚一梗脖子:“在城南门!我说顾小夫人,您至于吗,两个大男人,手脚都利索,指不定是看着哪儿好玩儿,结伴玩儿去了呢。您一个女人家,就别这么凶了好吧?”
“至于!”
顾栾凶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随手顺了一把伞,转身冲进雨幕。
这个点儿还没回来,姚星潼一定是出事了。
在别人看来,她跟韩子赋是两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不必要太过关心。只有他知道,韩子赋腿脚不好,姚星潼是个软乎乎的小丫头,拳头弱弱,力气还没有一头羔羊大。
结合刚才做的梦,他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冉树担心韩子赋的身体,也跟在顾栾后面冲了出去。
王巡抚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拳砸在桌上,对自己随身的两个侍卫道:“愣着干什么,跟上啊!两个女的大半夜出去寻人,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兜着啊!”
侍卫噌地窜了出去。
顾栾走的飞快,冉树一路小跑才追得上。
她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顾小夫人,我已经去客栈和客栈附近的都问过了,没人看见有谁进来过……”
“雨这么大,谁也不会没事儿盯着房子看。有人从外面翻墙进来,再出去,很正常。”
顾栾紧锁眉头,手背绷出青筋。
“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冉树失声惊叫。
“又怎么了?”
顾栾被她弄得一惊一乍,没好气道。
“我没在房间地面上看到过水渍……”冉树声音打颤,眸中尽是慌乱。
顾栾脚步一顿。
下雨天,如果从屋外翻窗进来,那么一定会在地板上、窗台上留下水渍。
而冉树说没有,那么就只能是从房门进来。
经过查看,他们每个人的包袱都被反看过,而几道房门全部完好无损,是用钥匙打开的。
因为是官府管理的客栈,门口安排了四名侍卫。但他们说那段时间没有任何可疑人物进出……
要么是有人来过,侍卫包庇;要么是店里的人干的。
都是官府派来的人,想看什么不能直接要,反而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等回去再质问郡守段飞。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把失踪的两人找到。
来路上的每家店铺他们都进去看了,完全没有两人的身影。甚至没有人见过他们。
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城外土坡,几个人均是一腿烂泥。
他们提着灯笼四散开来,一边呼唤两个人的名字,一边把灯笼贴近地面,试图通过找脚印来确定踪迹。
顾栾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大。远处有狼的叫声,将平静的雨夜渲染出浓烈的阴森。
他真怕自己走着走着,忽然在地上看到一只断手、断脚什么的。
灯笼散发出的微光在雨夜中摇摆不定,忽明忽灭,仿佛下一刻就要完全暗掉了。
一转身,脚下忽然一空。
顾栾反应极快,整个人重心向前倒去,才避免落入洞中的悲剧。
他无暇顾及身上沾的泥水,连忙提灯朝坑中照去。
坑有近一丈宽,一丈深,挖在路中央,在雨天这种所有景色都很朦胧的情况下,伪装的好一点,凡是从这条路上经过的,保准一抓一个准。
顾栾蹲下身,坑底空无一人。边缘处有几个凌乱的脚印,以及被手用力扒过的痕迹。再往旁边看看,一块地面凹进去的水洼附近,土壤的颜色要比别处深。
他很快意识到,那是被血染过的。
坑边有一只半条身子被踩进土里的大长蜈蚣,和他在梦里看到趴在姚星潼后脑勺上的很像。
顾栾在心里无意识地否认着,出事的一定不是姚星潼,可能是附近的猎户之类。
他跳下坑,想要从中找到更多姚星潼没来过这里的证据。
坑底有零星几个脚印,从形状和大小来看,有两个人在这儿呆过。
本来坑底积蓄了不少水,但雨势变小后,很快便渗下去了,现在只剩浅浅一层,刚好没过顾栾的脚步。
灯笼的光透过水面照到坑底,能看到泥中迈着的小石子。冉树发现他下坑了,迈着小碎步往这边跑。
照着照着,顾栾心底一凉。
最后一点侥幸被残忍打碎。
他弯腰,从水里摸了一块木牌出来。
稀少的沉水金丝楠木木牌,上头那只鸾鸟栩栩如生,正是他送给姚星潼的那块。
***
姚星潼有意识的时候,先是能听到周围人嘈杂的说话声,但是只能听到声音,并不能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再然后,她能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看到红红的火光。
等她适应热烈的火光,她才慢慢感受到自己手脚的存在。手腕被人反绑到身后,小腿被折过来,跟大腿贴在一起绑着。
后脑勺疼的厉害,钝钝地疼,不过万幸没有被开瓢。
姚星潼没有动,等五感全部回笼,她也只让眼睛保持眯缝的状态,持续性装死。
不知为何,明明是步入了绝路,中午吃的饭随时有可能成为断头饭,她却保持了异于常人的清醒。
大概是受顾栾天衣无缝演技的影响,以及他“越是面对危险越要装的无辜”的理论洗脑,姚星潼一动不动,竖起耳朵去听周围人在谈论什么。
说话有回音,初步判定,她应该是处于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
她不禁回想起刚刚的险象环生。
当时,韩子赋跪趴在地上,费力地把她往上拉。等她被人踩住手,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才发现韩子赋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敲了脑袋,一声不吭地趴水洼里去了。
想来,大概早在韩子赋拉她拉到一半的时候,那人就把他敲晕,接替了他的动作,继续把姚星潼往上拽。
她全程都在用嘴给韩子赋喊加油。恐怕后半段,都是她一个人,对着那位不知名的偷袭狗说话。
想想真有点毛骨悚然。
以后再跟别人进行这种活动时,一定要勤抬头往上看看,拉你的指不定是什么东西呢。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踩她的人是谁,就被人一把揪住后领拽了上去,快准狠地挨了一记手刀。
电光火石之间,她指尖触及到颈上被体温暖热的鸾鸟木牌,灵机一动,用尽全力扯下,丢到水里。
那木头薄薄一片,却很有些分量,放入水中不会浮水。姚星潼曾经好奇它是什么材质的,对着书上找,又去找了木匠问,得知是一种很罕见的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是做棺材的好材料,大部分是浮水的,只有极少数的特殊品类才会沉水。
姚星潼怕丢腰带、布料这些东西下去会浮在水面,容易被发现处理掉。而木牌丢进去沉底,这样就不会被偷袭狗发现。等水下去,顾栾来寻她的时候,肯定会看到。
然后她就晕过去了。
失去知觉之前,她有点自恋地想,嘿,越来越机智了。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你眼瞎啊,抓人都能抓错!不是说这次来的两个男的吗?!”
她醒的正是时候。
铁门打开的吱呀声,一个声音粗犷的男人走了进来。从姚星潼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脚上穿了一双打着钉子的毛皮靴。目测是狼皮做的。
看来,他们是被狼皮男抓来的。
那条路不宽,坑挖在正中,只要经过,基本上都避不开。
狼皮男的属下嚷嚷道:“他们一块儿出来的,还大人大人地喊,就跟平常官员一样。天这么黑,我哪儿知道混了个女的进来啊。”
“废物!”
狼皮男狠踹一脚在属下身上。属下不敢反抗,灰溜溜闪到一旁。之前就在这间山洞里的在狼皮男进来时便停止了聊天,这会儿上来出谋划策:“他们的身已经搜过啦,除了朝廷令牌,啥也没有。那男的应该是这次派来的官儿,女的可能是他的小随从。反正样图段大人马上就能送过来,咱到时候照着图,把整个大坝挖了,不就齐活了嘛。至于另一个小官儿,看谁这两天指挥堵坝,就抓谁。把能修大坝的全给干掉,咱们的任务就齐活了!”
段大人?
段飞?
段飞跟山匪勾搭一块儿?
她猛然想起自己那番“大坝有人故意为之”的猜想,可能还真叫她蒙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