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过激,他再次切换回温柔:“看在师徒一场的份儿上,我暂且帮你瞒着。”
他一惊一乍,鸡叫一句温柔一句,想来到底是还没彻底接受,在真惊和无所谓之间反复横跳。
“您还是像之前那么对我吧,突然温柔……我,我有点不适应。”姚星潼讪笑道。
韩子赋往后仰了仰头,离姚星潼远了点,眯眼瞧她:“我说你怎么现在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原来是脂粉被雨冲掉了啊。”
“多谢大人夸奖……”
想了想,韩子赋还是决定先安慰她一下。小丫头被绑在山洞里,肯定吓坏了。
“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像我这种精通水利的,反而容易陷入怪圈,自己把自己套进去,遇到什么问题都只知道从事情自身找问题。比如大坝,我只会想它从哪个地方裂开了,它的溢洪道要怎么修,但不会想到有人故意为之。只有你这样刚入门、学术不精者才会往别的方向思考,往往会误打误撞找到本质原因。”
一时间,姚星潼也分不清韩子赋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就当作是夸奖吧。
“我留了记号,娘子应该会猜到我们是被山匪掳来的。山洞这么显眼,应该会找到我们的吧。”
姚星潼充满希望道。
“难。你看这洞口的形状,”韩子赋透过铁栅栏,示意姚星潼往洞口方向看,给她兜头泼一盆凉水,“很小,能看到外面还有洞。通常山洞里套山洞的形况十分罕见——”
他又把视线移到四周的墙壁上,“有刀凿斧刻的痕迹,关押我们的洞面积也不大,我猜这洞是人为凿出来的。”
他想伸手给姚星潼比划。无奈,四肢都被困住。那条断腿更是不能碰,稍微动一下都要呲牙咧嘴无声嚎叫半天。
韩子赋只好用下巴当笔,在空中画来画去。
“书上有记载,南方的一些深山会形成天然的洞穴,在洞穴外有枝蔓遮挡,单从外观来看很难看出里面还有一番天地。这种洞穴十分适合藏身,记载中,有很多古人在遭到烧杀抢掠时躲进洞里,逃过一劫。”
“用来关押犯人也是不错的。”
“那有没有办法能悄悄送信出去?有记载说古人在树叶上刻字,从宫里的河道里漂到护城河来传信,咱们能不能找找类似的……”
“这里没有天然形成的水流,送不出去的。”“咱们要不还是珍惜最后的时光——反正马上就要被当成石头滚下山了。”
山匪这种东西,自古以来都是令历代统治者头大的难题。山匪的大本营在山上,山本身就是一道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山多的地方也天生不好管理。真打起来,也不是灭不了,毕竟山匪稀稀拉拉的人数在那儿放着,但往往付出和回报不成比例。
山匪山匪,带了个“匪”字,就沾上疯狂、粗犷、宁肯两败俱伤也不会委屈投诚的意味。
所以只要山匪没做特别伤天害理的事情,官府通常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人您别提早开始灰心丧气,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出去的。说不定前来救咱们的队伍中有人眼尖,一眼就看见这儿有个山洞了呢。”
姚星潼笑的有些勉强。她只能强迫自己往好的方向想,让自己有活着出去的动力。顾栾他们面对的是笑面虎段飞,南岭的最高行政长官……
两人正挖空心思想思考对策,门口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姚星潼跟韩子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分别往两个方向一滚,躺在地上装晕。
狼皮男的声音响起:“行了,把这两人拉出去,先把脑袋砸碎。下手干净点儿。”他啐了口,“什么品种的猪,现在还晕着。”
砸碎,这是不给人留活路啊。姚星潼脑仁儿一疼。
他们本来还侥幸想,从山崖上滚下去说不定不会滚死。
结果要先开瓢。
韩子赋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脑浆四溢的痛苦。是以,两个小喽啰来作势要把他抬出去时,他不干了。
他诈尸般坐起身子,眼睛瞪如铜铃,想让自己显出张飞般的气势。最好能把对面几个砸碎吼的肝胆俱裂。
可惜他眼睛有点小,再瞪也只能从绿豆变成黄豆。
“我死了,整个南岭给你淹掉!你们也坐不稳这山头!”
小喽啰不理他,转过来拉姚星潼。
韩子赋屁股一扭,挡在姚星潼面前,接着声嘶力竭地狂吼:“她只是我的小随从!要杀要剐朝你爹我来!”
“不要得瑟!”狼皮男过来给了他一巴掌,厉声道:“巫女说了,煜宁江断流之时,就是不周山重出之时!”
韩子赋“呸”地吐出一口血沫,用看村头二傻子的眼光斜睨,“嘿,不周山!你怎么不说冒出个东海龙王呢!这种鬼话也信,你们蘑菇吃多了啊!”
他一边愤怒大吼,一边用背在后面的手不停地给姚星潼做手势,示意她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时借机开溜。
姚星潼悲哀地看了眼狼皮男门板一样的身材。无望。
狼皮男气道:“竟敢质疑巫女的话?很好,我要把你串起来做成烤串!”
说着,真要把韩子赋拉出去烧烤。
韩子赋露出诀别的神情。不过他依然宁死不屈,恶狠狠地瞪狼皮男。
情急之下,姚星潼再一次福至心灵。
不管有没有用,能拖一刻是一刻。
她腾地站起来,中气十足道:
“你们谁敢动我!我是顾郡守家的千金!不等你那不周山长出来,你这山头已经给踏平了!”
***
深夜,王巡抚被“传唤”到顾栾歇脚的客栈。
“你觉得段飞这人怎么样?”
王巡抚摇摇头,“说过了,不怎么样。而且这事儿,有点蹊跷。”
“他上报说南岭城没人能看懂大坝图纸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顾栾脸上做不出表情,接话道:“图纸而已,怎么会连一个能看懂的人都没有。听说韩大人不见了,他也没有发自内心的惊慌。所以说,他可能想要的不是能修缮大坝的人。”
王巡抚有点明白过来:“只是想要图纸?”
“有可能。”顾栾从怀中拿出一叠纸,递给王巡抚看。“夫君怕图纸丢失,把最重要的几张放在了我这里,我一直随身带着。不管他们对客栈里的图纸做了什么手脚,我这里的一定是没问题的。”
王巡抚接过来,展开,图纸上赫然是大坝中心的结构图。
“失踪的都是看得懂图、知道怎么堵大坝的。你得把这图在心底背下,不能叫别人知道图在你这儿,不然下一个消失的可能就是你。”
王巡抚只觉背后一凉:“这,这该如何是好。”
“你站在我后面就行了。”
王巡抚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小夫人……”
顾栾呵呵道:“我要是能看懂大坝图纸,也不会轮到你。没人能修的话,难道等着它自己冲垮吗。”
王巡抚被他自我牺牲精神感动的眼泪流到一半儿又憋了回去:“你!”
气归气,顾栾身上很有顾连成年轻时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他指挥。
顾栾站起来送客,“还有一件事儿。那回我们真的是被冤枉的,令弟喝醉了手不老实,往我身上乱摸……”
“行了行了顾小夫人!我回去骂他,给您赔礼道歉总可以了吧!”
王巡抚被戳中糗事,边起身道别,边脸红脖子粗地说。
“不必。京里人好不容易忘了这事儿,我可不想再叫他们想起来。您二位自己记着就成。”
***
终于安静下来。
短短一天,他已经第二次踏进墨家宅院,请他帮忙寻找姚星潼和韩子赋的踪迹。
落凤馆不收等闲之辈。墨无砚手底下的人在暗处,比他借官兵大张旗鼓地寻人要来的方便省事儿。
顾栾疲惫地瘫倒在床上。
现在是丑时一刻。窗外雨声淅沥,他偏头看着孤零零的枕头。枕面一片平整,没有睡过的痕迹。
如果没有意外,姚星潼现在应该趴在他怀里,睡的昏天黑地。
他现在像一个在荒野中迷失方向的人。
找不到他的绿洲在哪儿,只能凭直觉随便选择一个方向,硬着头皮往下走。
成功还是失败,都是未知。
可是他不能停,必须得做点什么。
第42章 . ④②陆许明 恶意,尖锐,伤敌一千自……
“顾郡守?哪个顾郡守?就是那个顾郡守?”狼皮男愣住了。
什么哪个那个, 姚星潼硬着头皮,再接再厉:“当今京兆尹!前大将军!本姑娘是他的独女!你们敢动我一个手指头,马上把山头给你踏平!”
相公, 对不住了,借你身份一用。
反正都是一家人, 应该……没太大问题吧。
管他呢,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能唬一时是一时。
狼皮男问小喽啰:“前将军?那个带人冲苏府的?”
小喽啰连连点头:“对,后来带兵北上了, 再后来在京城做郡守了。”
狼皮男狐疑地看了眼姚星潼, “不像啊……这跟她爹的气质,完全不像啊……”
他绕着姚星潼走了一圈, 上上下下地端详她。姚星潼紧张的汗毛又开始做拉伸运动,却还得昂起高贵的头颅, 摆出“我是千金我最大”的姿态。
小喽啰又道:“听说郡守家真的只养了一个女儿。那边儿也说这次顾小夫人跟来了。”
“就一个女儿,不得当金子在手里捧着, 怎么可能舍得放出来跟一个官员来踩泥, 闲日子过的太无聊了是吧。”
“因为我跟我夫君是一体的,他到哪儿, 我自然要跟到哪儿。他去勘测地形, 我自然也要去。”姚星潼继续嘴硬。
拜托拜托, 快点信我就是顾栾, 然后放我出去吧!大哥您不是一向不太聪明吗, 为什么这次要这么谨慎啊!
她在心里双手合十地祈祷。
韩子赋默默流下了一滴冷汗。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姚星潼吼了一嗓子,成功暂缓了他变成肉串的命运,他还以为她憋了什么大招没放出来——降龙十八掌七伤拳之类的, 结果是冒名顶替了自己的娘子。
不对,是相公。
有了姚星潼的前车之鉴,他现在也得重新定义一下顾栾的性别。
作为上司,也是师父,他断然不可能放姚星潼孤军奋战。韩子赋当即往地上一歪,“小夫人,你这样,我死了也没法跟令尊交代啊!出发前令尊特意交代我,让我务必要护您周全,韩某有愧,死不瞑目啊!”
说着,竟是眼角含泪。
姚星潼头皮一紧。想不到韩大人演技如此高超,说哭,眼泪立马下来。
韩子赋接着演:“说好您假扮成卑职的仆从,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拿您去威胁顾大人——您这,您怎么能自己暴露啊!”
“死到临头,还装什么装!”姚星潼斗胆瞪了眼韩子赋。若不是情况紧急,敢瞪自家长官,她得用后半生去治愈。
“是卑职没用!辜负了顾大人的期待!”
说着,韩子赋竟是假装要以头抢地。
姚星潼毛毛虫一样蹦着去拦。
两人一唱一和,演的跟真的似的,成功让狼皮男犯了愁。
他问身边小喽啰:“你们觉得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小喽啰谨慎答:“不像是演的。巫女大人说京城那边官僚风气十分严重,下属要给管事儿的提鞋。这韩主事都跪下磕头了……”
狼皮男陷入沉思。
既然话是巫女说的,那肯定没错。
他本来只想抓韩子赋和顾连成的女婿,以为就算出了事,顾连成也不会在没有兵权的情况下,因为一个赘婿从京城跑到这儿来。
可抓了人家唯一的亲女儿,就不一定了。
虽说他也不确定顾连成的女儿长什么样子,面前的女人可能是在诓他,但他不敢贸然动手。
“先等着,我去问问巫女。”
狼皮男转身出去找巫女商量了。
显然,他对巫女言听计从,把她当成整个山匪团体的智囊团。
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小喽啰又把他们推回牢房。
姚星潼赶快过去查看韩子赋的伤势。方才他急着在山匪面前表现,忘掉自己还断着条腿,“咔嘣”一下跪了下去,差点没给他疼的魂飞天外。
“大人,真是对不住啊……”
韩子赋呲牙咧嘴,表情如同吃了一捆新鲜苦瓜,哀怨无比:“保命需要,可以理解,下不为例。”
姚星潼瘫坐下来,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最好的情况,是狼皮男相信她就是顾栾。而京城来的“姚星潼”是男子,山匪再怎么找,也找不到顾栾头上,只会在其他男子里寻找,给他们赢得等待救援的时间。
最差的情况,狼皮男认为她在放屁,直接砸碎脑壳按原计划丢出去。
狼皮男很快回来了。
他一指韩子赋,“先把他处理了。女的关起来。”
“不行!”
姚星潼暴起,“韩大人是我父亲情同手足的兄弟,我父亲说了,杀他就等于杀我!”
狼皮男跟小喽啰面面相觑。
末了,狼皮男再次退而求其次,“我再去找巫女商量商量。”
看来顾连成的名字十分好使。即使现在已经不再带兵,当年的赫赫威名犹在,连茹毛饮血的山匪都得忌惮几分,动手前先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