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同时,顾栾也睁开双眼,别有深意地跟她对视。
姚星潼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了半天,才发现顾栾眉心的红痣不见了。
“你,你的痣……”
顾栾摸摸额头,不解道:“那个痣是画上去的,你不会一直没发现吧?我可是坦诚相待大半月了。原来你这么不关心我么?我伤心死了!”
眼看他又要戏精上身,姚星潼赶快借起床之由糊弄过这个话题。
这段时间,顾栾确实很多次以素颜对她。只不过她紧张又害羞,基本扫一眼就过去,只留下俊美非凡的印象。
扮美人时,那颗痣的确是点睛之笔,将端正又勾人的风流气质烘托到了极点。若是没有朱砂痣,或是换个地方点,比如印到眼角下做成泪痣,恐怕又是别样感觉。
不得不承认,在塑造风格方面,顾栾是个天才。上上下下无一处不是在衬托他的独特气场。
如果是正常着男装,那颗朱砂痣反而会压制住他眉宇间的英气,显得不伦不类。
他们一块儿下楼吃早饭。韩子赋和冉树正围着方桌喝粥,见到活生生从天而降的顾栾,惊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顾,顾小夫人?”
“韩大人早。”顾栾风情万种却又不失端庄地一笑,“我与夫君恩爱甚笃,自昨日分别之后心口便开始绞痛,猜测是太过思念夫君的缘故,便快马加鞭赶来。果然,一见到夫君,马上就痊愈了。”
姚星潼在一旁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知道顾栾是怎么把谎撒的如此堂而皇之。问,就是多年练出来的。
韩子赋显然也收到了不小的惊吓,他万万没料到顾栾会转性转的如此彻底。一晃神,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他捡起来吹吹灰,难得局促:“顾小夫人与夫君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只是一路多有险阻,我们三人并未带仆从,不知顾小夫人……”
他话说了半截,不过意思很明显,他们是出来办事儿的不是旅游的,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路上没人会有多余的精力照顾顾大小姐。
况且顾大小姐的刁蛮全京城无人不知,他生怕顾栾跟着挑三拣四拖后腿。
顾栾微微眯眼,一笑,“韩大人不必担心,我能徒手打狼。你们只管赶路便好。”
徒手打狼……结合顾栾此刻处变不惊的姿态,外加他在京城时常把地痞流氓打的抱头鼠窜的传闻,韩子赋信了。
有医师,有谋士,有后勤,现在又多了武力输出,甚好。
只是他不方便当着顾栾的面再什么事儿都使唤姚星潼了——那可是人家放在心尖尖上的亲相公呢。
***
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抵达桑斐郡。再往前数十里,翻过一座山头,便是正式抵达南岭。
他们打算在桑斐郡休整一番,明日直接翻山过去。
桑斐郡郡守公仪明听说身材高挑的风火女子是顾连成之女,激动地亲自给他们斟茶。
寒暄完,公仪明问起顾连成。他在二十多年前曾与顾连成共事,十分欣赏他的为人。只不过后来顾连成带兵北上御敌,之后便留在京城,而他始终待在桑斐,从郡丞做到郡守。
“公爹来过南岭?”
晚上休息时,姚星潼窝在顾栾怀里,手指绕他披散下来的头发玩。
“很早之前。呆过不短一段时间。”
“公仪大人看起来跟公爹交情很好,像是一拍即合的友人。可为什么公仪大人很喜欢南岭一带,而公爹却十分厌烦呢?”
怎么说顾连成也在南岭呆了好几年,再不喜欢,感情基础也是有的。
想到当时听闻南岭水患时顾连成阴沉的表情,仿佛这地方跟他有仇。
“自然是有理由。”
“是我能听的吗?”
姚星潼好奇。自从入赘到顾家后,她养成了问事情前先问自己能不能听的习惯。
顾栾迟疑一瞬,而后点点头。他没有直接跟姚星潼说明原因,而是换了个角度切入。
“他不愿意我来南岭,是因为不想让我见到墨无砚。”
“墨无砚?”
顾栾低头在她耳后吻了吻,嗓音低沉,娓娓道来:“是南岭很有名的盐商,相信你不久就能见到。墨无砚是我十二岁随我爹来南岭时认识的朋友,过程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步烟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不过他只知道墨无砚,不认识步烟。”
姚星潼更不理解了:“既然不喜欢南岭,为什么还要带你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吧。”
“他是来祭扫的。”顾栾轻飘飘道。
“祭扫?给谁?”
顾栾没有正面回答,又换了另一个话头:“你可知道苏贵妃被灭门一事?”
“略有耳闻。”
苏贵妃是在她出生前就盛宠的妃子了。听闻人是如花似玉,对谁都是笑笑的,嘴边露俩酒窝。但后来因为被检举有谋反之心,从她远在南岭的父亲家中搜出大量通敌证据,又在已有身孕的苏贵妃寝宫里找到针扎皇上的小巫人。
新奇的是,一向最爱疑神疑鬼的皇帝,当时的第一想法不是除,竟然是要保苏贵妃。这是皇后都没有过的待遇,可见皇帝是有多喜爱苏贵妃。
无奈,满朝文武不同意。在那种特殊时期,总要推一个人出来承担所有的过错。皇帝忍痛割爱,宠爱苏贵妃的时候爱屋及乌,要砍人的时候也要连根拔起,直接诛九族。
不过据说皇帝试图把苏贵妃藏起来,换成与她外貌相似的女子,但苏贵妃不领情,非要一家人整整齐齐,偷溜回南岭,跟全家人一起掉了脑袋。
大梁与外族打仗那几年,全城人都在辱骂苏家,说苏贵妃是祸国妖姬。就连别的苏姓人家,在街坊邻居面前也抬不起头。
“当时我爹年轻,在南岭一带带兵。他与苏大人私交不错,听说这件事后,想当然以为他有冤情。但谋反毕竟是敏感话题,又证据凿凿,他不能直接站出来伸冤,想从边陲赶回来当面质问。”
“但陆许明来的太快了。他那时才刚十几岁,不像现在这般八面玲珑知道做人要留余地,一心只想在皇帝面前讨好。他奉旨来南岭,当晚就带着圣旨下令防火烧了苏府。每个门、每个墙头都派人把手,出来一个杀一个。苏府三代同堂,加上婢女小厮,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火烧得半个城都能闻到烟味儿。”
“苏贵妃在苏家借住的表妹,苏锦枝小姐,平日最爱女红,特别喜欢振灵香,绣出的每一匹布都要浸上浓浓的香料。火烧起来的时候,烟中夹着振灵香,久久不散。所以这场灭门之灾,又被当地人叫做‘振灵飞升’。”
“我爹到的时候,已经步入到不可挽回的局面。情急之下,他也不想着谋反是不是真的了,借入城追杀贼人的幌子,冲散了陆许明的人。自那以后,与陆许明结怨,苏家人也没有救出来一个,眼睁睁看着昔日好友葬身火海,却还没有来得及问一句‘你是不是真的谋反了’。”
难怪顾连成不愿听人谈起南岭。这地方葬着他一生的悔恨。
最痛苦的不是痛失挚友,而是面对死亡却无能为力。
只是,现在再遇到这种事情,顾连成大概不会再像那时候一样冲上来,而是会装作若无其事吧。
第37章 . ③⑦下大雨 已去南岭,勿念。
“这个混账!”
顾连成手里捏着薄薄一封信纸, 上面只有龙飞凤舞六个大字“已去南岭,勿念”。
没留姓名,不过除了顾栾之外旁人也没这么大胆子。
顾连成最近觉出姚星潼的不对劲, 想找顾栾来好好质问。不料,姚星潼想在走前回洛鹤县看看, 他一时心软,觉得自己没在姚安举荐她去南岭历练时站出来替她说话,做的有些过分,便同意了。
私心驱使, 他认为姚星潼要是去了南岭, 便能和顾栾分开。
他等着顾栾从洛鹤县回来。谁知,从早晨等到晚上, 也没看见顾栾半个影子。
顾连成直觉不对,冲到东房一看, 书案镇纸下明晃晃一个字条,他甚至能想象出顾栾在这儿挥毫泼墨时得意洋洋的劲儿。
“翅膀硬了, 想飞了!连他爹娘的性命都不管了!孽子!”
高氏闻讯赶来, 一看字条,差点当场气晕过去。
偏偏这事儿不能与外人道, 夫妻俩只能一边被气个半死, 一边在书房里关好门窗相对骂逆子。
“我早就看她跟那个姚桉之间不对劲!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成断袖了呢。千防万防, 寻了个男的竟然也是属狐狸精的!”高氏以泪洗面, “之前跟你说不对劲不对劲, 让你多留心,你还说不要紧,还说阿栾有分寸!我的老爷啊,去南岭办公也要跟着, 着了魔似的——老爷,那姚桉不会偷偷给阿栾下了什么蛊吧?”
她想到更可怕的结果:“阿栾该不会,已经同她——”
“你也不必对他这么不自信,阿栾不是那种会被人迷了心窍的。”话虽如此,经此一遭,顾连成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顾栾。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安抚高氏。
现在他最担心的不是姚星潼是不是知道顾栾男扮女装,而是担心他借着跟随“夫君”的名头,去见姓墨的。
如果说顾连成这辈子有极尽后悔之事,在顾栾十二岁时带他迢迢到南岭给苏怀信烧纸绝对能排的进前三甲。
墨无砚要给苏家报仇,想怎么报都行,只要他忘却那段往事,此事就和他没半毛钱关系。
可万万没想到,墨无砚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顾栾也卷了进去。
他好不容易让顾栾断了和墨无砚的来往。不过眼下,明显两人不知用了什么暗度陈仓的法子,又勾搭上了。
高氏病急乱投医:“你不是跟桑斐的公仪大人有交情么,赶紧快马加鞭书信过去,请他无论如何也要把阿栾扣在桑斐。南岭这么乱,阿栾要是被旁人发现了,或者出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啊!”
“等信送到,他们早就到南岭了。”
“要不我去找母亲,让她进宫面见西太后,在皇上面前求个情,把姚桉诏回来?”
“你是急糊涂了啊你。西太后并非皇帝生母,在东太后的威压下能在宫里保全自己已是万分艰难,还要她主动往火坑里跳?再者,始作俑者是陆许明……”
顾连成唉声叹气。要是能像孙悟空那样一筋斗翻十万八千里,他保准现在就翻到南岭给顾栾一个大耳刮子,再掐着脖子给他拎回来。
***
翌日,一行人启程去南岭。
公仪明热情欢送,一个劲地嘱咐他们返程时在桑斐郡多玩几天。
翻过山头,南岭城映入眼帘。
大江穿城而过。大坝两端明显损毁,只有中间三分之一的部分还在顽强挺立。但是这段也大坝从蓄水防洪摇身一变成了分流柱,江水就此被分成两半,分别涌向左右两岸的农田和村落。
顾栾意图缓解气氛:“不管怎么说,大坝的质量还是不错的,到现在还保留了这么多,修缮起来能轻松许多。”
可惜,他能打狼是一方面,在水利面前是个活脱脱的门外汉。韩子赋忧心忡忡道:“也快不行了,如果上游水势不能及时控制,很快也会坍塌。更何况,它还不如直接全塌了。如果整个都被冲毁,也不至于造成现在冲刷分流的后果。”
说完,不忘提问姚星潼:“你看出点什么来了?”
姚星潼迟疑着。她入门没多久,遇到问题容易想当然,总怕自己说的都是傻子问题。看了顾栾一眼,接收到鼓励的眼神后,她才不确定地开口:“一般的大坝,都是中间部分承受能力最弱,所以也最容易从中间破损。但是煜宁大坝居然是在两端出的问题,不太合理,像是……”
顾栾没了调节气氛的心情,接上:“人为所致?”
“我是猜测。”
说完,姚星潼自己也觉得荒唐。
看不出其他原因就往人为方面扯,韩子赋肯定要批她不学无术。
谁知,韩子赋竟是认真审视了大坝状况,忧虑道:“如果是这样,那就要问问南岭郡守了。”
***
在当地官府大致了解了受灾情况。好在有王巡抚在这儿,虽然他不懂如何修缮大坝,但凭着自己的丰富经验,在第一时间带人挖沟通渠,将大部分水流引到城外。
南岭城内地势低下,要不是王巡抚反应及时,恐怕他们现在就不是走进来,而是游进来了。
离开前,韩子赋主动问郡守段飞,有没有人对大坝动了手脚。
段飞当场变了脸色,否认道:“怎么可能。我知道煜宁大坝的重要性,专门派了人每天十二个时辰三班倒巡视。再说了,煜宁江是南岭城的命脉,毁了它就是毁了全城,我这与南岭无冤无仇的,干嘛要给自己找麻烦。出了事儿,上头最先怪罪的不还是我么。”
韩子赋黑脸:“我没有说段大人您玩忽职守的意思,只是想问有没有这种可能。安保工作做的再好也有可能出现疏漏,南岭的情况形势相较其他郡也更为复杂,段大人不妨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或者动态,提早铲除潜在威胁,对南岭城未来的治理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段飞哼了一声,显然是没把韩子赋放在眼里。
韩子赋同样没把他当作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因为在京中犯错被贬到外地的小官而已,横什么横,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多聪明了,禁卫军统领都不敢对皇宫安全做百分百保证,谁给段飞的勇气,让他敢夸下如此海口,怕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自己当初为什么被贬了。
说话间,天又降起了瓢泼大雨。
天空被乌云笼罩,更显黯淡。雨势大的惊人,敲出噼啪噼啪的声音,地面上被冲起许多雨泡泡,瞬间鼓起,瞬间破裂。
一人打了一把伞,隔着不到一丈远的距离,竟然被雨幕遮挡的看不清对方的脸。韩子赋一刻也闲着,当即就要出去实地考察情况,再与王巡抚沟通进度。
姚星潼不得不扯着嗓子对近在咫尺的顾栾喊话,唯恐自己的声音被雨声盖过:“娘子,雨太大了!你快和冉姑娘到客栈里休息。我跟韩大人去去就回!”
“雨这么大,又不能现在堵坝,王巡抚带人挖渠,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路上遇到个坑就能直接把你埋了。你借口说你腿疼,我替你去,这样总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