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沉舟叹气,脸上露出忧愁之色:“掌印的脾气大夫人也有所耳闻,便连爹爹也讨不得好,我这一去若是不小心惹怒了他,以后在宫中便越发困难了。”
“爹总该先让我见见娘吧。”她最后说着。
明夫人眉头狠狠皱起,盯着明沉舟看了许久,这才不屑说道:“我去问问。”
“那爹什么时候答应我见娘,我便什么时候送来情报。”明沉舟立马紧赶着承诺着。
此话一次,明夫人立马站了起来,伸手指着明沉舟。
“明夫人!”桃色的大嗓门立马警惕响起,隔了这么远也听得清清楚楚,“你做什么!”
她叉着腰,不悦呵斥着。
明夫人立马收回手指,低头瞪着明沉舟。
明沉舟无辜地看着她,小声说道:“这是掌印送的人,我反抗不得,收了进来当做大宫娥,平日看我看得颇紧。”
明夫人闻言,立马忌惮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桃色。
“你身边都是掌印的人!”
明沉舟脸色沉重点头。
“不若我找几个丫鬟送进宫来。”她说道。
明沉舟大大咧咧应下:“好啊,刚好可以接着送丫鬟的名义,让我见见我娘。”
明夫人嘴角不屑的往下撇了撇,随后矜持说道:“我去问问。”
明沉舟点头。
“桃色,送明夫人出宫。”
桃色大声应了下来,提着裙子跑了过来。
她这般急匆匆的模样,让明夫人的警觉之心立马提了起来。
“不敢有劳桃姑娘。”明夫人立马警惕拒绝着,言辞突然恭敬起来,看着明沉舟隐晦说道,“娘娘让其他人送臣妾即可。”
明沉舟也不强求,随手点了一个小黄门。
小黄门立马恭敬地迎人出宫。
桃色看着远去的明夫人,古里古怪地变了声响,不解问着一侧的柳行:“怎么态度突然变了。”
明沉舟噗呲一声笑起来,一本正经说道:“大概是你太凶吧。”
桃色大惊失色,连忙捏了捏自己的脸。
圆嘟嘟肉呼呼!
不应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一宫太后被宫女控制石锤!
明夫人(小心):桃色姑娘原本是哪里来的?
小黄门(得意):原本是司礼监的书令呢。
明夫人(皱眉):娘娘和桃色姑娘关系很好。
小黄门(高兴):对啊,总是带在身边。
第33章
七夕一结束所有勉强维持的安稳便彻底被撕破。
因为沐辛案迟迟不判,内阁和司礼监僵持五日,次次集议都是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
御书房内,谢延皱眉听着底下之人唇枪舌剑,一言不发。
因为他总是沉默,冷静地观察着堂下众人。
“掌印如今扣着人,又不肯交代为何把人关进西厂,这般做派,实难服众。”安悯冉大声嚷嚷着。
谢病春转着手中的银戒,闻言淡淡说道:“可我说了,安相也并不相信。”
“你说他涉及夏义的台州堤坝建造案,可那批堤坝是明德九年造的,那个时候沐辛才二十七,刚考上探花,哪来这么大的手去勾台州的贪墨。”
安悯冉神色不屑,斜了谢病春一眼,高大的身子具有压迫感的前倾,双手压在案桌上,冷笑着:“只怕是你们司礼监要做其他的事,扯着遮羞布而已。”
杨宝一听就不乐意了,出声阴阳怪气讥讽着:“说话讲究真凭实据,沐辛可是夏义自己供出来的,你们不问问你自己的好徒弟,反过来污蔑我们拉着遮羞布。”
他身形瘦弱矮小,可说起话来却是气势汹汹:“我倒是怀疑安相如此着急置人于死地,这块遮羞布到底是谁急于掩盖过去。”
汤拥金摸着袖中特质的大元宝,连连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夏义的供状我们可是都看过了,人确实是夏义供出来的。”
安悯冉冷笑:“谁知道是不是屈打成招。”
同方向的郑江亭不耐烦说道:“既然有人供,审审也不碍事,你激动什么,莫不是怕还有其他事情被扯出来。”
内阁内部开始站队捅刀,气得安悯冉瞪大眼睛。
身侧的戴和平连忙扯着他的袖子:“坐下坐下,万岁面前怎可如此失礼。”
众人的目光落在上方谢延身上。
谢延早已面不改色,镇定说道:“既然讨论,有所争议也很正常,安卿也该冷静一下。”
最前方的郑樊开口,吊着一口气缓缓说道:“万岁仁慈。”
“沐辛既然涉及其他事情确实也该审清,是非曲折自在人心,清清白白又何惧攀咬。”他作为两方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阁老,一向起圆滑拍案的作用。
“但是。”他抬眸看了一眼谢病春,淡淡说道,“也该有个期限,外面的人不知其他事,也都等着一个结果呢。”
“确实如此。”明笙紧跟着附和着,“夏义如今已经胡乱攀咬,西厂和锦衣卫这几日抓的也该填满大牢了,总不能都羁押着,闹得人心惶惶,也该放出点风声安抚一下众人。”
“对对,郑相和明相说的对。”戴和平紧跟着开始和稀泥。
司礼监那边,封斋沉默,杨宝也紧跟着沉默。
汤拥金眼睛滴溜一转,意识到风向不对,开始抱着金子装死,黄行忠有心说话,却又看到谢病春的手指扣了扣桌面,便也闭上嘴。
“掌印意下如何。”出人意料的是,是万岁先开口调和两边意见。
谢病春抬眸,目光自众人神色一扫而过,最后落在谢延身上。
“两位大人说的是。”他颔首,冷淡说道,“七日后自有答案。”
“要这么久?”安悯冉皱眉。
“这批抓的人实在太多了,西厂审讯这些人七日已经是极限了。”黄行忠开口,“安相不必着急,清者自清,何惧。”
安悯冉抿唇,重重坐了下来。
“既然如此,便下一件。”谢延目光注视着堂中众人神色,最后一锤定音,掀开此事。
“怎么还没好?”殿外,明沉舟坐在不远处的凉亭内,皱眉说道,“都已经两个时辰了。”
桃色小声说道:“好像这几日因为沐辛的事情,每次都要这么久。”
“沐辛案还没结果?”明沉舟皱眉,“证据已经如此确凿了,拖了这么久也不怕生变。”
桃色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沐辛现在人在西厂,谁也见不到,也不知道到底为何进了西厂。”
明沉舟闭眼沉思,突然问道:“夏义案眼下什么情况了?”
“说是咬出不少人,现在正在审呢,西厂最近人满为患。”桃色捏着手指,小声说道。
“听说西厂很可怕,英景已经也曾跟在掌印在西厂办事,回来后都吐了,说里面都是血浆,因为血留太多了,根本来不及冲。”
明沉舟揉着手指骨节,想着如今朝堂上的局势,从混乱到尘埃落定不过一月,可若说停止纷争却依旧还有惊涛骇浪。
谁也没想到,谢病春和大小郑相联手打了明笙一个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波就到此为止,清流一派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可眼下,突变横生,这把杀人的软刀子被谢病春关在西厂,迟迟不肯处决,悬在清流头顶的那把刀至今没有落下。
这也难怪内阁和司礼监会争议不休,人心各有偏颇。
事到如今,明笙一派自然希望沐辛早死,以免供出更大的事情。
大小郑相自觉自己站在胜利一方,自然是穷追猛打,任由谢病春折腾。
至于司礼监,封斋他虽是太后的人,但太后早已弃车保帅,且又是沐辛一案,是以此事对他而言,不过是坐山观虎斗。
明沉舟手中捏着团扇,随意地翻看着。
她想不明白,谢病春为何一直扣着沐辛。
若是他只是折磨人,可一把刀杀人才有乐趣,拿着刀锋吓唬人实在不是谢病春的风格。
她隐隐觉得,沐辛也许是牵扯到夏义一案。
谢病春对夏义的关注,出乎意料。
此案至今不见任何动静,弹劾谢病春的折子多到连她都开始有所耳闻。
谢延每日都要抱怨着督查院每日每人一本折子,实在愁人。
至于胡承光,不知到底是这局棋盘上的哪一个棋子。
三个案子同时爆出来,掀起朝野巨浪,可如今只有一个沐辛案看似已经水落石出,另外两个案子都是雾里看花,谁也不知迷雾之后到底会如何。
谢病春再下一步大棋,借着台州溃堤案作为马前卒,只是不知他打算拿下哪位帅。
“娘娘要不要先回去等着。”桃色看了眼灼热的太阳,“到时候等万岁好了,在让人通知我们。”
明沉舟靠在红柱上焉哒哒地说着:“是我没和你说清楚,我是打算让你给我打个掩护。”
桃色一头雾水。
“你等会提着这篮子吃的给万岁送去,若是万岁提及我,就说我最近昨夜见了明夫人,身子不利索,要屋内休息,晚上再来陪他。”
明沉舟笑眯眯地说着。
桃色愣愣地看着她,傻傻说道:“那娘娘今天跟着来是干嘛啊?”
“我堵人。”
她目光隔着假山树丛落在紧闭的大门上,手中的团扇在指尖打转。
团扇上画着的内容是这几日大热的一首南曲西厢记中的一幕。
穿着浅青色襦裙的小娘子正倚在花园游廊的红色柱子后,借着一侧竹林的遮挡,含羞带怯地朝着只隔了一堵墙的轩屋张望着。
屋高窗明中是一个头戴木簪的男子在寒窗苦读。
若不是那个女子手中还握着麻绳,一切便都羞怯起来。
这画的真是崔莺莺偷见张生的一幕,下笔之人画工一半,是以画面颇为粗糙,甚至还有未干的墨痕,随着明沉舟的扇动带来整整书香味。
“堵谁啊?”桃色眨眨眼。
明沉舟沉重叹气,哀怨说道:“一个不见我的人。”
桃色灵光一闪,小声说着:“掌印啊。”
两人说话间,突然听到大门咯吱一声打开。
一群人接二连三的走了出来。
明沉舟立马把篮子和手中的团扇塞到桃色手中,压低声音催促道:“去去,和掌印迎面对上,把团扇内容放他面前晃一下,要有画的那一面。”
“哎哎。”桃色被人推着朝外走去,边走边扭头惶恐又小声地问着,“这不是娘娘刚画的画……”
“别说了别说,快快了,去拦人,掌印走得也太快了。”
因为隔着假山和树丛,两人声音又轻,倒也没折腾出大动静来。
桃色视死如归地带着东西走了,明沉舟顺势躲在角落里张望着。
桃色出了拐角,深吸一口气,眼看就有一脑袋直接朝着正前方的谢病春撞去的架势,偏偏又隔着两尺远的地方堪堪刹住脚。
幸好掌印也移了一下,不然面对面也太过吓人。
桃色暗自想着。
这一下动静把原本正在窃窃私语的人都停在远处,皱眉看着意外闯入的人。
“呦,这不是桃色丫头呢,替娘娘给万岁送吃的啊。”黄行忠赶在众人面前,抢先一步,笑眯眯开口说着。
桃色连忙提起食盒,目光往谢病春身上扫了一眼。
“嗯,娘娘给万岁做的莲子羹。”
她一边说一边假装无事地动了动扇子。
“那还不快去。”黄行忠笑眯眯地说着。
桃色偷看谢病春,见他垂眸,对面前的事情毫无关心,心里着急,恨不得把团扇戳到他眼前。
可到底是不敢。
桃色脚步沉重地提着食盒朝殿内走去,故意露出谢病春身边时壮着胆子动了动手中的扇子。
可惜当时谢病春已经抬脚走了。视若无睹。
明沉舟隔着远远的看着不真切,又见谢病春巍然不动的模样,急得直踱步。
殿外很快又陷入安静。
“哎,他到底看到了没。”明沉舟眼巴巴地看着众人远去,只能撑着下巴唉声叹气地说着。
“不会是没看懂吧,这画不是很明显嘛。”
明沉舟又是长叹一口气,百无聊赖地绕着腰间的流苏。
“娘娘画的一出西厢记。”
一个冷淡的声音自假山后响起,平静随意。
“倒是别致。”
明沉舟绕着流苏的手指一顿,紧接着蹭得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台阶前,可又嫌弃台阶太长,最后拎起裙子直接半个身子趴在假山上。
她低着头朝下看去,头顶的珠钗被头顶的蔷薇花顶的叮咚作响。
日光下,露出半张脸的人笑起来格外甜,眼睛也亮晶晶的。
蔷薇哪及美人眸。
“掌印。”
她开心地喊了一声。
谢病春抬眸,漆黑的双眸完完全全倒影着日光,那张冰白色的脸被晕上天光,也显出几分柔情。
明沉舟含笑的视线直直撞入谢病春的眸光中。
少女明艳,百媚横生。
谢病春垂眸,淡淡说道:“娘娘何事约内臣前来。”
明沉舟趴在假山上,听着他不阴不阳的声音,眼珠子一转,继而委屈说道:“我还没问掌印怎么不见我。”
谢病春转着手中的银戒,不慌不忙地说着:“事务繁忙,并非不见。”
“哦。”明沉舟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气氛有些沉默。
即使完全暴露在日光中,谢病春依旧带着寒气逼人,不可靠近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