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之脸色不怎么好,道:“她许是年纪小,改了便是。”
邹诚叹了一声:“不小了,钟姑娘今年十八,可比长公主还大一岁呢,你真当她天真不谙世事呢?”
从前何遇之不曾认真琢磨过,如今被邹诚一提醒,反倒想起钟月荷使过的小心机,于是他脸上讪讪地不说话了。
“你别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念头吧?”邹诚看着他,意有所指。
何遇之听明白他这话,涨红了一张脸道:“没有,我把她当亲妹妹。”旋即他神色黯然:“再说那也是以前了,我实在没想到她一个小女子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
“亏我从前还觉得她是最适合少帅的女子。”何遇之一脸后悔,抱怨道:“咱们少帅怎么就遇不到一个真心相待的女子呢?”
邹诚嘘了一声,让他慎言,“少帅已经有长公主了,你操心个什么劲。”
何遇之小声说道:“就是长公主才麻烦呢,你想想这婚事是先帝赐婚,压根休不得,咱们少帅才二十出头,整日面对公主那张冷脸,这辈子还有什么意趣可言?”
“少帅的心全在长公主身上,你难道看不出来?”邹诚瞪他。
何遇之撇了撇嘴,道:“那有什么用,长公主不喜欢他,一心向着那个姓柳的小白脸。”
见他说的越来越过分,邹诚拉下脸说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你还拿来说。”
何遇之抓耳挠腮,最后憋出一句:“你怕是不知道,我昨日听我堂弟说了,今年赶上先帝驾崩,春试原先是给取消了,最后又改成延后到六月,那姓柳的与他是同窗,下个月肯定会回来应试的。”
“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长公主真能放下过去,跟咱少帅过一辈子吗?”
门外的闻人决脸色倏然一沉,心里的酸涩压抑不住蔓延开来,那个提不得的名字像一根针,刺得他心口疼痛难忍。
是啊,他们是青梅竹马,志同道合,沈宜安那间书房里全是他送的东西,哪能轻易忘了?
闻人决尝到嘴里一股铁锈味,才发觉不知何时他竟咬破了嘴里的肉。
第40章 酸
军帐里的两个人全然不知道这番话已经被闻人决听见了,邹诚拍着何遇之的肩膀说道:“这事先别告诉少帅,我怕他气疯了。”
何遇之点头,两人谈起漠北最近的局势,将先前的话题揭了过去。
闻人决在帐外冷静了片刻,便也当做没听见,神色如常地走进去。
晚间,他从军营回来,管家迎上来跟他说:“少帅,表姑娘已经送走了,太夫人闹了一会儿,后来就没事了,约了几位夫人打牌。”
“嗯。”闻人决颔首,脸上冷冰冰的,管家摸不准他的脾气,默默退到一旁。
闻人决走进蘅芜院,莲香上前迎他,说道:“大都督,公主在花厅等您用晚膳。”
听见沈宜安在等他,闻人决缓和了神色,朝花厅走去,在门口便闻到了一阵饭菜的香味,他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中午在军营忙的顾不上,火头营送来的饭食早就凉了,他再不挑,也不愿意吃冷食,便饿到现在。或许这其中也有赌气的成分,但当他听到女子在等他一起用膳的时候,那口郁结于心的怨气却消散了大半。
闻人决看见花厅里那道纤细的身影,女子背对他坐着,线条优美的脊背挺得笔直,他脑海中突然晃过早起时看过的美丽风景,心头微热。
沈宜安听见脚步声,回头望着他,对上那双深沉的眸子,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问道:“将军可曾用膳?”
闻人决朝她走近,低声道:“未曾。”
沈宜安努力装的自然,道:“那便一起用吧。”像是这样就能掩饰她特地等他回来。
婢女拿来干净的布巾,闻人决净手之后坐在她身边,两人紧挨着,沈宜安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身子不禁往旁边挪了一下。
怎的?嫌弃他?
闻人决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兀自夹了菜吃着。他今日格外沉默,沈宜安以为他是因为漠北暗探的事心烦,便也没有出声。
用过晚膳,天色渐黑,沈宜安坐在望月亭中,看着莲香与狼犬在院中玩耍追逐,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闻人决倚在门边看她,耳旁又响起何遇之说的话。
她的青梅竹马快要回来了,到时候她会怎么选?与他和离,再嫁给姓柳的?
他心中愈发烦闷,抬起拳头捶了一下身旁的门,房门颤了颤,竟然裂开一条缝。
沈宜安闻声望去,一下子就惊呆了。
闻人决眉心一跳,面上有些尴尬,沉默片刻才说道:“门不结实,我让邹诚重新换一扇。”
沈宜安点了点头,也不揭破,转回身继续看狼犬在院子里疯跑。
从前听说闻人决天生神力,她还只当是夸张,如今看他轻飘飘的就毁了一扇门,看来传言不虚。
只求他以后小心些,不然家底再多,也经不住如此挥霍。
到了就寝的时候,沈宜安进入净房沐浴,在浴桶中泡了一会儿,她觉得水有些凉了,就吩咐莲香去提水。莲香怕她等急了,提着一桶水走的飞快,到了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岔了气,哎呦一声疼的捂肚子。
闻人决听见声音出来看,莲香一见到他仿佛看到了救星,捂着肚子说道:“大都督能否帮奴婢把这桶水给公主送去?公主在沐浴,若是等久了怕是会着凉。”
闻人决想也不想提起水便走,来到净房门口,听见里头的水声,他才恍然意识到,里面那个正在沐浴的女子,是他日夜肖想,恨不能拆骨入腹,狠狠疼爱的人。
他正犹豫,却听见沈宜安问:“莲香,怎么不进来?”
闻人决喉结滚动,耳朵嗡的一声,脖子已经红了。
她的声音与平日刻意装出来的冷漠不同,软软的,有点甜,尾音拉长,像是在与人撒娇。
闻人决的脚突然不听使唤,掀开净房的帘子,直朝着那声音走去,隔着一扇屏风,他看见女子姣好的身形,半隐半现,他目光定在某一处,半响才惊觉自己正盯着不该看的地方,耳根红的发烫。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重重的喘息声,不能再看了,他怕自己失控。
闻人决提着一桶水走过去,压根不曾注意,自己走路的时候同手同脚,他站在屏风后,平稳了呼吸,闭着眼将水桶里的热水从浴桶边上倒进去。
净房中水雾缭绕,男人藏在屏风的一角,沈宜安看不见他,只当换水的人是莲香,心里还在想这小丫头今天怎么如此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闻人决倒完水,提着空桶心如擂鼓地走出来,莲香坐在台阶上此时已经歇好了,见他沉着一张脸,还以为是自己求他提水,惹他生气了。
莲香接过空桶,忐忑不安道:“奴婢谢过大都督。”
她本想诚恳地再道几声谢,闻人决却声音冷硬道:“不必,此事无需再提。”
莲香愣愣地答应:“奴婢晓得了。”
闻人决转身,差点一脚拌在门槛上,他啧了一声,心里有股火上蹿下跳,但在旁人看来,倒像是情绪不佳。莲香一向乖觉,琢磨着既然大都督这么说了,这事一定不能告诉公主,她可惹不起大都督。
闭上眼睛,闻人决脑海里满是那些旖旎画面,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忍不住回想。躺了半天,他彻底睡不着,起身在房中走动,不知不觉就来到内室门前,靠在门上,想听一听女子熟睡时浅浅的呼吸。
沈宜安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心里没来由的紧张,可转念一想,门上了锁,他应该不会像上次一样误闯进来。她放松了心神,过了许久,男人还是靠在门上,影子一动不动,她迟疑了一会儿,披了一件外衫下床。
隔着一道门,沈宜安轻轻问道:“将军?怎么还不睡?”
闻人决闭目沉浸在自己的妄念里,听到声音才倏然回神,哑声道:“吵醒你了?”
沈宜安摇了摇头,而后才意识到他看不见,低声说:“没有,我本也没睡着。”
“嗯,睡吧。”闻人决闭上眼睛,听着她近的仿佛就在耳旁的呼吸,闻着她透过门缝的清甜香气,心里一片酥麻。
说完这句话,两人却都没有动,闻人决是因为贪恋女子身上的味道,沈宜安却是察觉到男人情绪有异,站在那不知所措。
她犹豫片刻,问道:“将军可是为漠北暗探的事烦心?”
闻人决心说,那有什么可烦的,抓到了就杀,简单的很,哪像某个人的心思,费尽周折也猜不透。
“嗯,算是吧。”他只能这么承认。
难道要问她柳千鸿回来了,她准备何时将自己一脚踹开,另嫁他人。
闻人决自嘲一笑,眼底藏着冷意。
无论如何,只要他不想放手,她哪里也去不了。
沈宜安听见他的笑,心里不太舒服,可也没有多想,只安慰道:“将军彻夜为此操劳,也不能马上抓到那些暗探,倒不如好好休息。”
闻人决听着她温软的话语,心里又升起了一丝期盼,问道:“你关心我?”
沈宜安顿时僵住,不知怎么回答他,许久才憋出一句:“将军早些歇息吧,我……”她顿了顿,转了话题:“我前两日接到了勇定伯夫人的请帖,何家老夫人的寿宴就在明日,咱们还要早些过去。”
女子的脚步声渐远,想是又回到了床上,闻人决品味她方才的话,分明是在找借口回避他的问题,寿宴在午后,哪需要起早?再说了,凭着他和她的身份,几时去都无所谓。
到底是他误会了还是她羞于回答?
闻人决后半夜都在想这个问题,晨起时眼睛里都是彻夜未眠熬出来的红血丝,见他憔悴,沈宜安悄悄让莲香去厨房端了一碗参汤,早膳时就放在他手边。
闻人决不爱喝这些,碰都不碰一下,沈宜安无法,只得将汤碗朝他推了推,也不说多余的话,只唤一声:“将军。”
她长了一双桃花眼,这般看人的时候,目光盈盈,眼波勾人,配上那张清冷的面容,更叫人忍不住深陷,觉得她待自己定然是不同的。
闻人决心尖一颤,囫囵把那碗汤全喝了,压根没尝出来什么味道。
第41章 不喜欢
何家老夫人六十大寿,勇定伯府门庭若市,凡是与何家有些亲故的人家都来祝贺,都督府的车驾刚停在大门口,勇定伯就带着何遇之亲自出来迎接。
闻人决下马,与勇定伯寒暄几句,便走向马车,撩起车帘。来贺寿的人不免好奇地向马车望去,能让闻人大都督亲自掀开车帘接人,马车里面坐的不是闻人太夫人便是长公主。须臾之后,一只纤细莹白的手伸出来,搭在了闻人决手上。
沈宜安扶着男人的手下了马车,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绣衫罗裙,头上步摇轻晃,与往日的稳重端庄相比,稍显几分俏皮。
悄悄围观的众人这才想起,长公主今年也不过十七岁,若是没有嫁人,还是个如花妙龄的少女。只怪她平时冷若冰霜,恪守规矩,因此失了鲜活。
闻人决牵着女子的手,一时忘了放开,便听她小声提醒:“将军,这不合规矩。”
眼下他们正在勇定伯府大门口,本就人来人往的,还有好多宾客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这般牵着手,委实过分。
闻人决勾了勾嘴角,当做没听见,拉着沈宜安的手走向大门,沈宜安急的蹙眉,却不能甩开他的手,因为那样更是会引起别人注意。
不少人心里犯嘀咕,当初闻人大都督和长公主的婚事一定下来,他们第一反应便是不配,这两人无论性情还是爱好,都是相冲的,这成婚后怕是话都说不到一块。果不其然,大婚当夜,闻人决就去了北关,一走便是三个月。
无论怎么看,这都注定是一对怨偶,有人等着看热闹,觉得他们要么就得和离,要么就闹得夫妻不睦。可谁知今日看见这两人,竟像是一刻也不舍得分离,就这么牵着手走进了勇定伯府。
闻人决知道那些人都在看他们,可他依旧全无顾忌,一路把沈宜安送到何老夫人的荣安堂,而后才回到前院,被朝中的武将们围着打趣。
沈宜安踏进荣安堂,早有婢女进去禀报,里面的人鱼贯而出,以何老夫人为首都来给她请安。
何老夫人是长辈,她自然不敢托大,连忙双手搀扶她。说道:“老太太不必多礼,今日是您的寿宴,这礼我受不得。”
何老夫人顺势拉着她的手走进正堂,两人一并在罗汉床上坐下,沈宜安环视四周,在这堂屋里坐着说话的,大多是与何家关系亲厚的朝臣家眷,还有何老夫人的两个儿媳,两个孙女,以及孙媳妇曹氏。
这位曹氏是何家二郎年前刚过门的媳妇,看着怯生生的,给何老夫人添茶捶背,颇为懂事。
众人说了几句家常,何夫人便让自己的一双女儿招呼堂屋里未嫁的姑娘,去她们的院子里喝茶。很快这堂屋里便只剩嫁了人的妇人,话题开始围着各自的夫家和儿女转,沈宜安一向不关心这些,只默默饮茶。
李将军的夫人说起给自家儿子定亲的事,何老夫人听了既羡慕又发愁。
“你家三郎不久前才及冠,这就定亲了?”
李夫人道:“定亲这事,宜早不宜晚,他常年跟着大都督在北关,再耽误几年怕是娶不上媳妇了。”
这话颇有抱怨的意思,众人都看向沈宜安,沈宜安只好放下茶盏,微笑道:“李夫人说的不无道理。”
见她没有生气,有人大着胆子接话:“长公主明鉴,我家二郎今年二十有二了,还没定亲呢,求您开开恩,去跟大都督说说,让他回京娶妻吧。”
她开了一个头,堂屋里很快便响起了一片求情的声音,不止是让闻人决放自家儿郎回来成亲的,还有婚事不顺求她撮合的。沈宜安头一回见到这阵仗,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幸而何老夫人反应快,不悦地咳嗽一声道:“诸位是来给我这老太婆贺寿的?还是来给家里的孩子求姻缘的?”
此话一出,各家的夫人都羞愧地低头,道:“让老太太见笑了,我们这也是着急。”
何老夫人佯装生气地拍了一下桌案,道:“甭说你们着急,我也急。”
“我那长孙,今年二十有四了,他弟弟都成婚了,他却半点也不懂体恤我这个祖母,相看的姑娘得有十几家了,要么他看不上,要么姑娘家嫌弃他整日打打杀杀,好事都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