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着唏嘘,不知不觉便把自己的事忘了,开始给何老夫人出谋划策。
“你家大公子年纪轻轻就是二品忠武将军,又跟着大都督,统领黑云中路大军,那真是前途无量,他的婚事怎会如此艰难,是不是大公子眼光太高了?”
何老夫人叹了声气,道:“我问他什么样的姑娘可心,他说只要长得不丑就行,咱们大齐朝民风开放,男女未婚前也是能安排见面的,结果见了几个,人家姑娘谈论诗书,他和人说战场上死人,把姑娘吓得,哭着就跑了。”
先前那位李夫人笑了笑,道:“这倒是真的难办,不如给何将军相看几个将门之女,不说话语投机,起码别说了几句就吓破了胆。”
有人附和:“都说儿女的婚事是父母做主,可若是真娶了不合心意的,又不能休妻,岂不是两相厌恶,互相折磨一辈子,那可真是作孽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论起这夫妻脾性不和,相处不睦,眼前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有人暗暗看向沈宜安,却见她反应平淡,像是没听懂一般。
看着到不像是生气了,可这话题继续下去,说不定又牵扯到什么,于是何夫人便提议道:“宴席还要等上一会儿,总在屋里坐着难免憋闷,园子里的花开了,不如咱们出去看看。”
何老夫人知道自己这儿媳妇是在为长公主解围,笑着答应:“也好,你们去吧,我有些乏了。”
众人三三两两的从荣安堂走出来,何夫人在前方一边领路一边向沈宜安介绍园子里的景致:“这假山和池塘是去年新修的,殿下随便看看?”
沈宜安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认真的夸了几句,何夫人一脸高兴,邀请她去前方的凉亭里坐着。
“殿下请。”何夫人请她坐下,又吩咐婢女赶紧端上茶点。
这凉亭建在高处,能把整个园子的美景尽收眼底,隔了不远就是一座小院,院子里聚了很多人,似乎在玩投壶,热闹得很。
何夫人见她望着那边,解释道:“那是我家大郎的院子,殿下若是嫌他们吵闹,咱们可以换个地方说话。”
沈宜安看见人群中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心头有些闷,方才那位夫人说的不错,她和闻人决确实处不到一块,勉强绑着也只是平添怨怼,这辈子虽然没有钟月荷横插一脚,可她也不能笃定两人能过一辈子。
闻人决现在能容忍她,可将来呢,这么漫长的年月里,他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变了,他那时会不会觉得乖顺贴心的女子比她更适合做妻子?
感情之事总让人觉得麻烦,倒不如与他和离,彻底断了。
沈宜安忍不住想起前世自己提出和离时,闻人决那双赤红的眼睛,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分毫不肯退让,或许他也是喜欢她的?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绕了一圈,又被她否定了,不会的,闻人决亲口说过,他娶她回来,只当在府中供了个神像。
想到那句“娶回来供着”,沈宜安不禁摇头苦笑。
何夫人善于察言观色,见她脸色不好,还以为是先前在荣安堂听了那些人的话,便劝道:“殿下不必太过在意她们说的话,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碰的,就算是秉性各异,也可以磨合,我瞧着大都督待殿下很是用心,这份在意可比适合与否要重要多了。”
沈宜安思量着她说的话,心里对于是否与闻人决和离摇摆不定。她前世在这场婚姻里狠狠地摔过一跤,如今再也不敢赌了。
隔壁院子又传来一阵喧闹声,沈宜安望过去,只见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划拳喝酒了。
何夫人脑子嗡嗡直响,宴席还未开始,这些人怎么就喝上了?她一眼看到在人群里拍手叫好的镇南侯世子贺时,顿时明白了,定然又是这位起的头。
贺时手里拿着一支投壶用过的箭,走上前说道:“这么喝酒没意思,咱们玩点新鲜的。”他把箭按在桌上,随手转了起来,然后指着箭尖说:“大家轮流,箭尖指到谁,谁就要说出一个曾经说过的谎话。”
有人不满道:“照这么说,你当然不怕,谁不知道你整日谎话连篇,嘴里没一句真的。”
“若是有人没说过谎那怎么办?”
贺时啧了一声,道:“那就罚酒呗。”
“甭废话了,这就开始。”
贺时看了一眼对面一脸镇定的男人,眼珠子滴溜溜转,嘴里说道:“我先来,给大伙打个样。”
怕被闻人决看出来,他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气让箭多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最后箭尖堪堪指向闻人决,再偏一点就是何遇之了。
贺时松了口气,笑着说:“大都督,请吧。”
闻人决拧眉看着他,故意的?
贺时当然不会承认,摊了摊手:“当着众位兄弟的面,您不会想耍赖吧?”
闻人决眉心一跳,觉得他在坑自己,他活了二十几年,真正撒过的谎屈指可数,且都是与沈宜安有关。年少轻狂时为了尊严,总有过口是心非,尤其是你爱的那个人心中另有所属。
不能把假装失忆的事说出来,信口胡诌一个,贺时定然没完没了。
闻人决犹豫片刻,干脆遂了他的心,道:“确实有一件事我说了谎。”
众人没想到他会配合,都一脸好奇的等着,闻人决偏头朝隔壁的凉亭看去,一眼捕捉到偷看他的女子,嘴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他笃定说道:“我不喜欢长公主。”
第42章 动念
他在说什么?贺时问的是谎话,也就是说闻人决喜欢她?
沈宜安难以置信,惊愕的看向那人,眸光微微闪动,心头狂跳不止。
小院里起哄声不绝于耳,闻人决被围在中间,神色十分从容,仿佛方才那句惊人之言不是他说的一般。
这里大多都是将门子弟,虽然有些怕他,但年轻人难免忍不住好奇心,于是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与他们相比,提议玩这个游戏的贺时反倒退到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
“你们觉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有人问道。
“肯定是从北关回来啊,大都督不是受了伤吗?长公主自然要照顾着,这一来二去不就……”那人伸出两根手指,背着闻人决,暧昧地对在一起。
“我看未必吧,去年康宁伯府老夫人的寿宴上,大都督说要把长公主娶回来供着,当时咱们都以为他是在讽刺,别是大伙理解错了吧。”
“你这话有些道理,大都督不妨说说,您是不是早就看上长公主了?”
闻人决挑眉,装作听不懂:“我何时说过?”
有人记性好,把当日在场的人所说的话学了一遍,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闻人决饮了一杯酒,想起当日情景,不由心虚地抬头望向隔壁凉亭,谁知沈宜安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碰,片刻后,沈宜安先移开眼。
她方才应该都听到了,此刻再多承认一句,也不算什么。
思及此,闻人决不再假装敷衍,而是认真回答:“我的确对公主早有所图。”
四下先是一片安静,很快有人带头鼓起了掌,贺时隐在人群里高声说道:“大都督真英雄也,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一群人闹得差点把房檐掀了,何夫人捂住耳朵,悄悄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只见这位一向冷若冰霜的长公主,此刻羞臊的满脸通红,美目流转,更让人觉得媚色动人。
沈宜安仿佛身处火笼之中,全身热的快要融化了,闻人决竟然是喜欢她的,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了。
他这么就承认了呢?
沈宜安捂住脸,似乎这样就能阻止自己眼中的悸动泄露出来,她稍显局促地看向四周。
何夫人笑着说道:“殿下放心吧,这凉亭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沈宜安一颗心刚刚回落,却听她又说道:“不过难保那些人不往外传。”
何夫人说罢,朝着隔壁院子点了一下:“半个京都的勋贵子弟都在这了,这秘密怕是藏不住了。”
沈宜安用袖子掩住脸,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不住,走出了凉亭。
莲香在不远处的池塘边等着她,见她这幅样子走出来,连忙跟上,关切地问:“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沈宜安摸了摸滚烫的面颊,呼出一口气,道:“没事,就是觉得热了,咱们随便走走。”
莲香陪着她在园子里绕了大半圈,沈宜安脸上的热度才消散。宴席开始后,她食不知味,席间何老夫人有几次与她说话,她都魂不守舍地敷衍过去,对那些来给自家儿郎求情的武将夫人她更是没心思理睬。
旁人都觉得传言不虚,这位长公主果真是不近人情,不懂世故,谁的面子也不卖。
好不容易熬到寿宴结束,沈宜安告别了何老夫人,带着莲香走出勇定伯府大门,闻人决早已经在马车旁等她,她怕闻人决又像来时那样大张旗鼓牵她的手,特地选了另一边登上马车。
眼见女子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闻人决无奈一笑,伸出手在车窗下的位置敲了敲。
沈宜安听见声音,心里扑通直跳,她想躲起来装作没听见,莲香却手快地撩起了帘子,她抬眸便对上了一双幽黑深沉的鹰目。
“你,你有何事?”女子难得结巴起来。
闻人决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凑近了看她,问道:“公主,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沈宜安与他对视片刻,先败下阵来,从莲香手里抢过帘子放下,心慌意乱道:“没有,该回府了。”
闻人决轻嗤一声,低声问道:“那你脸红什么?”
他也不指望女子能回答他,从邹诚手里接过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一路上他控制着战马的速度,慢悠悠地跟在马车旁,风时不时吹开帘子,他便趁机向马车里望一眼。
男人的目光如影随形,沈宜安双颊慢慢爬上一抹娇艳的粉红,再也无法维持冷漠。
马车回到都督府,莲香轻声提醒:“殿下,到了。”
车链突然被掀开,闻人决朝她伸手过来,毫不避讳地说:“下车,我抱你。”
一句“不用”噎在嗓子眼里,沈宜安心头慌乱,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浮了?怎好大庭广众的说出这种话来。
“将军,你是不是醉了?”沈宜安不敢看他的眼睛。
闻人决今日的确喝了不少酒,却也不至于神志不清,他只是想借着这股酒意,做些从前不敢做的事。
春试临近,那个人快回来了,他越发急迫的想让沈宜安接受他。
“你就当我醉了吧。”说罢,他强行拉住女子的手,将她抱下马车,旁若无人地走进都督府大门。
沈宜安坐在蘅芜院的主屋里,仍在失神,方才那一路上,她贴在闻人决胸前,听他胸腔里的震颤,心神彻底乱了。
寿宴之前,她还想着与他好好谈谈和离之事,可如今她满腹心思都是闻人决喜欢她,她甚至生出了一个极为冲动的想法,也许重来一次,改变了一些人和事,他们也可以过一辈子。
有些念头一旦产生,就会在脑海中生根发芽,因为前世的凄惨结局,沈宜安顾虑重重,可闻人决那句喜欢,仍然萦绕在她心头,难以消散。
这一夜沈宜安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辰时刚过,冉姑姑惯常过来服侍,却发现长公主睡得香甜,冉姑姑不想打扰她好眠,笑着走了出去。
等沈宜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她简单地用了早膳,到书房继续画那幅要送给纪王妃的寿礼。
许是昨夜睡的太晚,她头脑昏沉,只动了两笔就有些乏了。冉姑姑端了茶过来,见她气色不佳,便劝道:“殿下若是累了,今日就别画了,王妃娘娘知道你为了寿礼劳心劳神,定然不会开心的。”
沈宜安搁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她也不想如此,可若是不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她就会克制不住地去想闻人决。
冉姑姑上了年纪,难免唠叨,说完她不够,又提到闻人决:“奴婢瞧着大都督今早一直在捏着脖子,是不是睡榻不舒服落枕了?”
她这话里有话,分明是想让闻人决搬到内室,与沈宜安一起睡床。
若是以前沈宜安一定装作听不懂,然后岔开话题不提此事,可现在她心里最先想的却是那人会不会觉得委屈。
闻人决白日要去军营,与那些兵士一同练功,劳累一整日回来只能憋屈地睡一张硬/邦邦的睡榻,这么说起来,确实很对不起他。
若不然劝他搬回敛风院?暗探的事已经告一段落,都督府里也已经彻查过,她如今安全了,倒不用他住在这里保护。
他搬回去,一方面能休息的好,另一方面也能让她想清楚今生两个人的关系该如何向前走。每日面对着闻人决,她心里乱得紧。
沈宜安打定主意,头也不那么疼了,于是提起笔继续作画。
*
北城门口,何遇之提着包袱扔给了手下的兵士,对面来送他的两人,闻人决一脸冷漠,邹诚堆满假笑,没有半分挽留的意思。
他不甘不愿道:“祖母寿宴才过,就把我赶回北关,难道我就不能多留几日吗?”
闻人决冷冷道:“这是军令。”
军令军令,您老人家放个屁也能说成是军令。
何遇之只敢在心里腹诽,表面上仍是委屈装可怜:“大哥,我都好久没回家了。”
无论他怎么说,闻人决都不为所动,邹诚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劝他:“如今是多事之秋,漠北暗探动作不断,怕是北关也不安稳,你这个中路大将军自然是应该回去坐镇了。”
何遇之倒也没想真的赖着不走,他成日里挨骂,不过是想从闻人决嘴里讨一句好话,谁知这人只会冷言冷语。
“难怪长公主不喜欢你,连句体贴的话都说不出来,姓柳的小白脸这方面可比你强多了。”
看见闻人决瞬间黑沉的脸色,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于是赶紧自打嘴巴:“我胡说八道,少帅你别多想,那小白脸哪比得上您啊。”
何遇之这下不敢要什么夸奖了,扯过兵士手里的包袱,连忙上马,头也不敢回,只朝身后的邹诚挥了挥手,很快就跑得不见踪影。
闻人决回府时仍然满脸郁色,邹诚也不劝他,心说待会儿见到长公主,他家少帅自然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