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决听了没什么表示,只说道:“嗯,吃饭吧。”
用过早膳,萧然说要去给闻人太夫人请安,他离开之后,邹诚向闻人决禀报:“萧将军昨日待在府里养伤,哪都没去,我为了试探他,透露了你失忆的消息,他听了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
“会不会是您想得太多?萧然深知两国交战的局势,他与长公主无冤无仇,犯不着多此一举派人行刺公主吧。”
闻人决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发沉:“方才我问他昨日具体情形,他怎么回答的?”
邹诚回忆起萧然说的话,不由皱起眉。萧然是少帅一手带大的,他的性情少帅最为了解,那孩子自小凉薄,若此事与他毫不相关,他只会用一句不记得了来打发,压根不可能解释那么多。
“他对我失忆之事无甚反应,这一点才最为可疑。”闻人决冷冷说道。
邹诚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萧然被捡回来时才是个八岁的孩子,对少帅处处依赖,恨不能少帅走到哪他跟到哪,这几年上了战场他才改掉了这个毛病。
正常的情况,当萧然听到闻人决失忆了,应该第一时间跑来关心他,再不济也该去问府中的薛太医,可萧然竟然毫无反应,除非他早就知道了关于闻人决失忆的详情。
“少帅……”邹诚声音干涩,他不想怀疑这个最小的兄弟,可目前萧然处处反常,实在让人无法相信。
闻人决眼中晦暗难明,道:“你回去继续盯着他。”
*
纪王妃的生辰,纪王原是准备大办一番,把京中有交往的人家都请过来,可纪王妃嫌闹腾,就想跟孩子们好好吃一顿饭,话话家常,于是就改成了家宴,除了纪王一家,只有穆念棠和沈宜安夫妻。
穆念棠本就住在纪王府,一大早起来就想去都督府接沈宜安,被纪王妃温柔地呵斥了两声,才不情不愿地陪她一起等。
“你急什么,大都督会陪宜安过来的。”
纪王妃往她身上比划刚做的裙子,穆念棠嫌弃地用手挡住:“我不穿这个!”
纪王妃板起脸道:“必须穿,这两年在南境没人管你,一点姑娘样子都没了,你还要不要嫁人?我亲手给你做的,来试试。”
穆念棠拗不过她,只得别别扭扭地穿上了裙子,结果纪王妃还要往她头上戴各种钗环,就在她苦于无处躲藏的时候,外头下人禀报:
“王妃,长公主和大都督的车驾到门口了。”
纪王妃一高兴,没抓住外甥女,再一回神,穆念棠早跑了。
沈宜安和闻人决进了大门,纪王府的下人们整整齐齐地站在那行礼,纪王世子沈瑾出来迎他们,与闻人决一照面,两人都别开眼,冷哼了一声。
沈宜安知道他们曾经有些不愉快,但具体因由也是不太了解,他们今日上门是给姨母贺寿的,真闹起来了也不好,于是她偷偷扯了一下闻人决的手,让他态度好些。
闻人决不是那种不分场合胡闹的人,经她一提醒,神色便缓和了,与沈瑾打招呼:“世子爷气色挺好。”
沈瑾不冷不热地一笑:“谈不上,不过总比大都督这种重伤初愈之人好多了。”
闻人决挑眉:“是吗?那我可要领教一下世子爷的高招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沈瑾瞪着他不说话,闻人决又欠欠地来一句:“世子爷不会是怕了吧?”
沈瑾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怒道:“来就来,本世子会怕你?天大的笑话。”
沈宜安觉得这还没怎么样呢,火都要烧起来了,他俩可千万别在家宴上打起来,否则姨母要气坏了,正为难的时候,穆念棠一鞭子抽过来,正落在沈瑾和闻人决中间,把两个互相瞪视的人给分开了。
“吵什么吵?想打架去校场,别在这堵着路。”穆念棠收起鞭子,和颜悦色地看向沈宜安:“快来,姨母在主院等你呢。”
沈宜安被她拉着走了挺远,还是不放心地回头张望:“我还是去看看吧。”
穆念棠切了一声:“你不用管,打不起来的,姨父在前院等他俩喝茶呢,就算真打起来也不要紧,他们有分寸的,顶多沈瑾吃点亏。”
听了她的话沈宜安只好先按下忧心,两人快要走到主院的时候,穆念棠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靠近,才小声说道:“我让人去查那匹疯马了,负责养马的老徐在我军中多年一直忠诚勤恳,喂马的草料也都正常,昨日我军中死了一个小兵,或许和这件事有关,但我查过之后发现这个小兵是个孤儿,也无交往的朋友,线索彻底断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宜安摇了摇头。
穆念棠伸手戳她的额头:“傻丫头,有人想害你,这人有心思有手段,更有背景,所以连我都查不出来,这事你得让闻人决上心一点,而且我听说你前段时间被漠北的探子行刺了?这搞不好是闻人决惹来的事端,家宴后我找他去,你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姑奶奶我劈了他。”
沈宜安拍拍她的背,让她消气:“我知道了,这件事你没跟姨母说吧,我不想让她担心。”
穆念棠扯了扯身上的裙子,怪不舒服的,“我哪敢跟她说,你瞧瞧我这一身,唉,你先去见姨母,我回去换一身衣裳。”
“挺好看的呀!”沈宜安在她的目光威胁下依然面不改色的夸出口。
等穆念棠气呼呼地走了,沈宜安才走进纪王妃的院子,结果刚进来,便看见纪王妃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问她:“软软,怎么又瘦了?”
沈宜安第一反应是回头看,这个时候闻人决要是跟来可就糗大了,幸好他在前院跟纪王父子喝茶呢。
她这个小名是纪王妃取的,当初母妃刚过世,她在宫里吃不好也睡不好,纪王妃心疼的要命,让纪王去找她父皇求情,说什么也要把她接到纪王府照顾。
那时候沈宜安小小的一团,好不容易被纪王妃养的胖了点,只是整日沉闷不爱说话,纪王一家都喜欢逗她,动不动就软软,软软的叫着,她气的嘟起嘴,纪王妃就抱着她哄。
“我们软软最漂亮了,是不是?”
那些记忆虽然已经算是久远,但沈宜安现在想起来,心头仍是暖暖的,比起皇宫,纪王府对她来说,才像是一个家。
“软软,怎么不说话?”纪王妃担忧地摸摸她的脸。”
沈宜安笑了笑:“想起些小时候的事,一时出神了。”
两人挽着手走进堂屋,刚一坐下,纪王妃问道:“你表姐去哪了?我还有一套裙子要给她试呢。”
沈宜安想起穆念棠那落荒而逃的样子,也觉得挺可怜,就劝道:“姨母,你别逼她了,阿姐不喜欢这些。”
纪王妃一脸愁容:“可她都二十了,总该要嫁人的,这个样子怎么说亲啊?”
沈宜安不赞同道:“婚姻之事不能强求,若是让阿姐放弃喜好,像那些闺阁女子一样打扮绣花,也就不是她了,我相信,总会有人能看见属于阿姐的美。”
纪王妃叹了声气,觉得也有道理,但还是免不了抱怨:“好啊,我说的话你们都不爱听了,那我以后就不说了。”
沈宜安哄了她一会儿,才让她重新展露笑容。
前院的下人来叫她们去用膳,沈宜安挽着纪王妃的手,出门前特意叮嘱:“姨母,一会儿你不许再叫我软软,尤其是在闻人决面前。”
哪怕是活了两辈子,沈宜安也不想在闻人决面前丢脸。
第46章 只管打回来
家宴的地点设在纪王府花园旁的花厅里,四周都是开的芬芳四溢的花,幽静宜人,只是此刻花厅里坐着三个大男人,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纪王乐呵呵地品茶,对自家儿子和侄女婿之间的暗流汹涌视而不见,沈瑾打着扇子,看见闻人决这个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论起两人结下梁子的原因,沈瑾到现在都觉得莫名其妙,他年少时爱交朋友,没事就跟那些人到春意楼聚聚,当然他们这些人去那里不可能真的去做什么龌龊事,就是听听曲,东扯西聊几句八卦。
有一回朋友带来一个大才子,沈瑾觉得此人有真才实学,跟自家妹妹说不定很投缘,便跟那才子说要把他引荐给沈宜安,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道那天闻人决乔装带人来搜查春意楼,就坐在他们隔壁那桌。
传闻这位少帅十分厌恶读书人,沈瑾本来不怎么信,可就在他夸了那位才子几句之后,闻人决便冷冷一笑,带兵把他们这桌子人抓了起来。
沈瑾怎么说也是纪王世子,当场便和闻人决杠起来了。
“你知道小爷是谁吗?你敢抓我?”
闻人决轻蔑道:“本将军今天是奉命来抓漠北暗探的,管你是谁,我现在觉得你们这群人可疑,抓起来问询,有何不可?”
京都的纨绔都知道闻人家父子俩不好惹也不能惹,沈瑾本来想息事宁人,说两句客气话再攀攀关系,就把这事揭过了,可闻人决这态度咄咄逼人,他年少意气,也不想在朋友面前丢面子,于是也强硬起来。
“你胡说,我堂堂纪王世子怎会是漠北暗探?不信我们现在就进宫,去找陛下评理,看你闻人决是不是公私不分,胡乱抓人。”
闻人决没有丝毫让步,反而讽刺道:“捉拿漠北暗探正是陛下下的命令,世子爷自然不会是敌方派来的探子,但你能保证你这些朋友都与暗探毫无牵扯吗?若是不小心放走了暗探,这通敌叛国的罪名,世子爷背得起吗?还是说要你父王来背?”
沈瑾觉得他明明是在胡搅蛮缠,但偏偏他说的话自己又无言以对,可就这么让闻人决把人带走,他恐怕以后在京都子弟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闻人决背对着他嗤笑了一声:“本将军懒得与你这种纨绔周旋,回去叫你老子来找我。”
说罢,他就要让人把沈瑾的那些朋友押走。
沈瑾本来挺随和的一个人,结果听完这句话,彻底炸了,上前抡起拳头就要揍人,可他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十岁就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的少年战神。
闻人决侧身躲开他的拳头,不过伸脚绊了他一下,他就扑倒在地,还摔破了鼻子,引得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时至今日,沈瑾已经记不住那天自己怎么被送回王府了,只记得那些笑声,那两年他做噩梦都能听见的笑声,后来他找了习武师傅,苦练了几年,虽然不能跟闻人决比,但好歹也不至于再落入那般丢脸的境地。
不过那次之后,听说闻人决也被罚了,他抓暗探的时候动静太大,差点让真正的探子给跑了,回去被闻人大都督打了四十军棍,养了几日才好,沈瑾也不是那种爱秋后算账的人,这事也就算过了。
真正让他不能忍受的是,闻人决出征漠北,回来之后不仅被陛下加封了兵马大都督,还要把自家妹妹嫁给他,圣旨一下,他就想进宫去找天启帝收回成命,被纪王狠狠骂了一顿,关在院子里反省。
他父王那种半辈子都不靠谱的人语重心长地来劝他,说这并不仅仅是一桩婚事,还关系到沈氏江山,关系到很多人的存亡,他要是一意孤行,触怒了陛下,纪王府就不复存在了,到时候宜安还是要嫁,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沈瑾一夜没合眼,总算想通了他父王说的话,从那之后,他也收敛了许多,作为沈宜安的兄长,他需要在妹妹将来受委屈时,给她撑腰。
新仇旧怨加在一起,沈瑾当然讨厌闻人决。
沈宜安和纪王妃在路上碰到了穆念棠,就一起过来了,一路上纪王妃还是忍不住数落穆念棠身上的男装,幸好有沈宜安在一边柔声劝和,穆念棠才没有第二次逃走。
几人进入花厅,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沈瑾和闻人决两个人分别坐在两边,明明面对面,却不看彼此,偶尔目光相碰,就互相嫌弃的冷笑一声。纪王坐在主位上跟个没事人一样,看着他俩像个斗鸡似的,心里还挺乐呵。
不过眼下纪王妃来了,再过不去的恩怨都得放一放,沈瑾和闻人决同时起身给纪王妃行礼,纪王过来拉着纪王妃坐在自己身旁,招呼着大家都坐。
沈宜安坐下后,小声问闻人决:“你们没打起来吧?”
闻人决心想,我堂堂兵马大都督何至于跟你哥哥这个弱鸡过不去,可到了嘴边,自然变成了:“怎么会,毕竟是我大舅哥,都是一家人。”
沈宜安很单纯地相信了他的话,婢女上前来倒酒,闻人决接过了她手中的酒壶,先给自己倒一杯尝了尝,觉得酒劲不大,然后才给沈宜安倒了半杯。
纪王和纪王妃看着他们满脸欣慰,穆念棠一副被酸到了的样子,只有沈瑾臭着脸,小声说了一句:“装模作样。”
纪王妃瞪他,他心里不服,就恶狠狠地瞪着闻人决。
当着闻人决的面,纪王夫妻俩不好教训儿子,只能尴尬地说些别的,转移话题。
闻人决刚给沈宜安夹了菜,见她小口小口地吃了,心满意足地一笑,结果一抬头,沈瑾还不依不饶地给他甩眼刀子,他想了想,给自己的空杯满上酒,拿起来往前送了送,道:“兄长,我敬你一杯。”
沈瑾撇开脸,并不愿意接受闻人决这个大尾巴狼敬的酒。
桌底下,纪王忍不住踹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一脚,沈瑾这才不紧不慢地拿起酒杯,意思意思抿了一口。
他刚放下酒杯,闻人决就说:“我听说王府后院有个校场,吃完饭,兄长能否陪我去练练?”
沈瑾眉头一皱,觉得这厮定是在给他挖坑,他不想答应,可根本容不得他不答应,纪王笑眯眯地说:“行啊,本王一会儿让下人去收拾一番,我那库房里还有几把好刀,一并给你们送过去。”
纪王妃担忧:“这……动刀不太好吧。”
沈宜安也觉得不妥,正要劝闻人决别乱来,他已经开口:“姨母放心,只是切磋,我不会对着兄长动刀的,到时一定手下留情。”
纪王妃放下心,沈瑾却不乐意了,他冷哼一声:“用不着,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吃完这顿饭,沈宜安和穆念棠陪着纪王妃去清点各家送来的贺礼,纪王到后院遛弯去了,沈瑾和闻人决一前一后往王府中的校场走。
两人到了校场,发现下人已经把这里收拾干净了,纪王让人送来的几把宝刀就在比武台边上,闻人决上前掂了掂刀的分量,夸了一句:“果然是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