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决向窗外望去,看见了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名叫一品斋,再回想一下两人少有的几次同桌吃饭的情景,闻人决悟了,沈宜安很喜欢吃甜的。
他想了想,撩开车帘,叫了一声:“贺时。”
贺时就骑马跟在马车后头,听到闻人决叫他,赶紧下马上前,问道:“大都督,怎么了?”
闻人决让他靠近点,然后低声对他说了一句话,贺时听完,表情有一瞬的迷茫,反应过来之后,神情就更是古怪了,但当他一眼瞥见马车里的沈宜安,立刻就明白了。
“属下马上就去。”
贺时小跑着离开,车帘放下,沈宜安也没再关注,马车继续前行,过了一会儿,贺时追上来,敲了敲马车,闻人决伸手出去,拿了一个纸包进来。
沈宜安愣了愣,不明白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熟悉的甜香味很快就车厢里散开,沈宜安怔忡之间,闻人决已经把那包点心放在了她手中。
“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沈宜安恍惚了一瞬,自从母妃去世,她习惯于隐藏自己所有的情绪,这许多年过去,已经很少有人能从那一点微末反应之中看穿她的所思所想,但今日,偏偏闻人决做到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答,诸多纷乱念头闪过,男人认真的带着一丝紧绷的声音一直在她心里徘徊不去。
沈宜安低头看了看冒着香甜气息的糕点,笑意清浅,缓缓地道了一声:“谢谢。”
闻人决也跟着她笑了,看起来冷漠倨傲的人,笑声中却带了点憨气。
之后的一路上,两人即便沉默着,马车里的气氛也融洽了不少。
赶在天黑之前,闻人决和沈宜安回到了都督府,沈宜安自然要回蘅芜院,闻人决则要去敛风院等邹诚的消息,两人顺路,就一道慢慢走着,结果穿过花园的时候,正好碰见了闻人太夫人和萧然迎面走来。
闻人太夫人见到他们面色一沉,沈宜安正要开口,手腕却忽然一紧,闻人决不知犯什么毛病,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然后自己淡淡开口:“您有什么不满都冲我来,公主什么都不知道,一切与她无关。”
闻人太夫人看见儿子这般态度,只觉得满腹委屈,激动道:“公主公主,你只知道公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亲娘了?”
老太太哭起来,闻人决眉头紧皱,他不善于处理这样的状况,一时只觉头皮发麻。
沈宜安想出声,奈何闻人决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不让她上前一步,僵持中,萧然在闻人太夫人身边温声劝哄:“干娘,快别哭了,方才散步的时候,你不是说好几日没看见大哥,想他了吗,怎么一见到人就说不出口啦?”
他哄完太夫人,转头又对闻人决说道:“大哥,你也是的,怎么好几日不见人影,干娘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该多陪陪她才是。”
闻人决和太夫人从前也总是闹矛盾,那时萧然也像这般,在中间说和,只是曾经他做的一切,不掺杂别的心思,现在却未必。
闻人决审视着这个弟弟,心里越来越冷,闻人太夫人还在低声哭着,到底是亲娘,说完全无动于衷也是不可能的。
“娘,我知道因为姨母和钟家表妹的事,您怨我,但宜安与此事无关,我做的决定她也改变不了,有什么气您尽可以往我身上撒,只一点,别去找她的麻烦。”
这番话理智极了,问题就是太直接了,这在闻人太夫人听来,便是儿子完全把她这个当娘的推开了,站在了媳妇那一边。
闻人太夫人哭得伤心:“没良心,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儿子,大不了我就……”
沈宜安本来不想管这事,但眼看着母子俩就要彻底闹翻,她心头总有些不安,许是今日去看了纪王妃,多少勾起些年幼时与母妃在一起的回忆,她竟是有些心软了。
这份心软不是对着闻人太夫人,而是对着一个母亲,于是在太夫人说出绝情的话之前,沈宜安先开了口:“母亲,你真的以为,留下钟姑娘是一件好事吗?”
小孟氏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闻人太夫人现在心里唯一的坎,应是她那个从小带大的外甥女钟月荷,遮遮掩掩的更让她怀疑不安,索性就摊开了说。
闻人太夫人停止了抽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闻人决知道自家娘亲的性子,就想先把沈宜安送回去,免得闻人太夫人发疯,不过沈宜安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钟夫人已经死于漠北暗探之手,钟姑娘曾亲眼见过漠北暗探与他母亲联络,也就是说她也是漠北暗探要除掉的目标,毒死钟夫人的凶手先前就潜藏在都督府里,尚不知他在府里还有没有同伙,钟姑娘多待一日就危险一分,大都督命人将她送回扬州,再好生派人保护,岂不是要安全得多。”
沈宜安这一番话闻人太夫人多少听进去了些,但她还有些糊涂:“可是,荷儿她一个人在扬州,也没个依靠……”
她话里话外,显然还打着让闻人决照顾钟月荷的主意。
沈宜安轻轻一笑,道:“我方才还没说另一个必须送走钟姑娘的缘由,若是真有暗探还藏在府中,他们势必要再次无声无息的杀了钟姑娘,用之前的毒自然效果最好,那毒药见血封喉,便是神仙也难救,都知道钟姑娘与您亲厚,若是暗探找不到单独杀死钟姑娘的机会,会不会干脆不做不休将您……”
沈宜安隐下了后半句话没有说,闻人太夫人不是个傻子,想明白之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说得对,荷儿整天跟在自己身边,吃住都在一起,万一那凶手真的下毒,自己岂不是会像妹妹那般惨死。
闻人太夫人到底惜命,连忙摆手:“你别说了,既然如此,你就让人在扬州多照应荷儿,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妹。”
她折腾了这么久,也觉得累了,自从儿子失忆之后,就跟她生分了,大多是因为儿子真的不喜欢荷儿,刚才她若是用断绝母子之情来要挟,还真不知儿子会作何选择。
闻人太夫人心里一阵后怕,是她冲动了,外甥女是她带大的,也确实亲如母女,但毕竟不是亲女儿,只有儿子才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亲疏有别,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说起来还多亏沈宜安及时阻止,不然她气头上就把话说出来了,儿子现在一头栽在了这公主儿媳身上,若是再跟她拧巴下去,怕是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闻人太夫人鼻子一酸,想着以后要向沈宜安低头,她仍是有些委屈。
沈宜安见她又要抹泪,也开始觉得头疼,想了想,她轻轻一扯闻人决的衣袖,说道:“夜里风凉,大都督先送母亲回去吧。”
闻人决犹豫了一下,没有动,沈宜安推他,小声道:“快去。”
闻人决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向太夫人。
太夫人已经悔悟,也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于是有了这个台阶,她自然就下了,让闻人决搀扶着她回青槐院。
闻人决走了几步,脚下倏然一顿,看向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萧然,问道:“你还有事?”
萧然挑眉:“没事啊,大哥,这不是陪干娘等你嘛。”
“嗯,回去休息吧。”闻人决还是不放心他离沈宜安太近。
萧然应道:“好,我这就回去了。”
等萧然离开,闻人决才扶着太夫人走远。
沈宜安觉得闻人决今日太反常了,但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她藏着心事往蘅芜院走,刚拐到小路上,抬头就看见前方树下站着一个黑影,不禁吓了一跳。
冉姑姑和莲香也吓得够呛,呵斥那黑影:“你是干什么的?长公主殿下在此,速速回避。”
那人轻笑了一声,从树下走出来,然后停在那朝沈宜安行了个礼:“公主,吓着您了。”
沈宜安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安:“萧将军?”
从树下走出来的人正是萧然,可他不是应该回去休息了吗?
萧然抬手晃了晃,给沈宜安看他指尖挂着的玉佩:“东西掉了,我白日来过这里,就顺便来找一找,没想到真让我找到了。”
沈宜安微微敛目,道:“那要恭喜萧将军寻回失物了。”
萧然似笑非笑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难怪大哥总说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都与我们不一样,还真是不一样。”
“不是一路人啊……”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朝沈宜安笑了笑。
沈宜安权当没听见,道:“夜已渐深,萧将军早些休息吧。”
她想绕过萧然离开,却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听到他带着笑意说道:“公主,我大哥真的很愿意听你的话。”
这话没头没尾的,让沈宜安一时有些茫然,然而萧然却没有再说下去了,他手里勾着那枚玉佩,脸上带着难解的情绪,就这么离开了。
回到蘅芜院,沈宜安一直在认真回想萧然这个人,萧然曾在城外救过她,面对她也一直十分守礼,但她就是觉得有一丝别扭,还想不到根源在哪。
今日她终于知道了,那一丝别扭来自于萧然对她若有似无的敌意。
沈宜安活了两世,自然知晓闻人决其他的兄弟也很不喜欢自己,就拿何遇之来说,他见到自己,能避则避,不能避就敷衍的打个招呼,然后鼻孔朝天的离开。
但是这些情绪,就仅仅是不喜欢,讨厌而已,绝没有到有敌意那样的程度。
萧然却不同,他可能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沈宜安还是从他的一些表现里感受到了,那种难以压抑和掩藏的情绪。
是恨。
沈宜安茫然不解,萧然为什么会恨她,撇去与闻人决的这层关系,他们是陌生人,甚至连面都见不到。若是因为她嫁给闻人决,萧然不满意她这个大嫂,那他理应像何遇之对自己的态度一样,无视就可以了,何至于恨她呢?
沈宜安陷进自己的思绪,莲香过来要服侍她沐浴,她这才像是醒过神,转身去了浴房。
沐浴过后,沈宜安躺在床上,仍是忍不住回想萧然当时的神情,可惜天太黑了,他又躲在阴影里,沈宜安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所以也分辨不出到底是玩笑还是恶意。
前半夜她辗转反侧,一直睡不安稳,后来外间的门响了,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闻人决回来了,一颗起伏不定的心竟也渐渐平静下来,就这么睡着了。
翌日清晨,沈宜安起的稍晚,去花厅用早膳时,才发现每日等她一起用膳的闻人决今日却不在,她往院子里一望,狼犬正跟贺时闹得欢。
见她望过来,贺时扔下逗狗的球,跑到近前行了个礼:“公主,有事您就吩咐,我保证办好。”
沈宜安一怔,问:“大都督呢?”
贺时回道:“一早去军营了,带着萧将军和邹副将一起走的,大都督说了,您有什么吩咐只管找我,我今日都在都督府里。”
沈宜安没说什么,只是她也没什么食欲了,便命人将膳食撤了。
贺时挑了挑眉,他怎么从公主的脸上看出了一点失落呢,错觉吧。看着她的背影,贺时又说道:“公主,您要是想出去,就让人跟我说一声,我带着黑云卫随行,大都督说了,您要是掉一根头发,唯我是问。”
沈宜安脚下微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知道了。”
待她走远,贺时眯起眼笑了笑,心说,大都督还是有点希望的。
第49章 我的爱妻
闻人决昨晚便听邹诚说起,分配给黑云军的冬衣已经赶制好一批,今日就要送去城外大营。他正好要去看看武自胜,早起便决定跟邹诚一起去,只是临走时他不放心,硬是把萧然这个伤患从床上揪起来带上了。
萧然颇为不满:“大哥,我手还伤着呢,怎么骑马?”
邹诚习惯性地帮他说话:“少帅,要不然让他坐马车吧。”
他比萧然年长几岁,萧然刚进府时一副可怜又孤僻的样子,闻人决只教他武功和兵法,带孩子这种事是绝不愿意做的,萧然的生活起居基本都是邹诚在关照着。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兄弟,虽说如今有许多嫌疑,但还是无法置之不理。
闻人决盯着萧然半响,鹰眸中没有情绪,却依旧让人觉得冷。
“少废话,在北关待了两年,你倒是金贵了,没有马车,你走着去吧。”
说罢,闻人决调头便走,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邹诚拍了拍自己的马,问:“要不我带着你?”
萧然望着闻人决冷漠的背影,似笑非笑:“不用,没那么严重,大哥真狠心呐。”
邹诚张了张嘴,忍住没说话,这两日他憋的很痛苦,他不想怀疑最亲近的兄弟,但萧然身上又疑点重重,此刻他甚至想摇晃着萧然的肩膀,问他有没有做过通敌叛国陷害兄长之事,可他不能这么做。
“少帅已经走远了,咱们快追吧。”
邹诚先他一步上马追上去,只剩萧然慢悠悠的上马,临走之前望着都督府的大门,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
许是昨夜睡得不好,再加上早膳没有胃口,沈宜安这一上午都是恹恹的,做点什么都觉得没滋味,就连钟爱的古籍也没心思看了。
午膳她简单的用了几口,下午这时候,她本来都是在院子里陪狼犬玩耍,今天却懒懒的不想动,倚在榻上出神。
冉姑姑瞧出她心情不佳,便也没过来打扰,连带着还要叮嘱整个蘅芜院的下人安静一些,别吵着公主休息。
然而越是安静,沈宜安就越觉得烦闷,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时候,莲香捧着一个布包进来,脸上露出喜色:“公主,您瞧奴婢带了什么回来!”
沈宜安淡淡抬眸:“是什么?”
莲香把布包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打开,里面是几本保存完好的古籍,还有一小块看起来就很名贵的墨。
沈宜安盯着看了一会儿,眼里平淡,没看出一点欣喜的样子。
她问莲香:“哪来的?”
莲香懵了一瞬才回答:“哦,方才我在门口碰到了柳家的马车,柳家大公子回来了,这些都是他亲自送来给您的。”
沈宜安略有惊讶,上次在宫里还听郭太后提起,柳千鸿不想回京,结果这才几个月过去,人就回来了。说到这里,她倒是想起春试的时间快要到了,柳千鸿回来应试,也不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