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因为先帝驾崩,今年的春试是要直接取消的,后来朝中几位重臣商量之后,将春试延后了三个月,不然那些苦读的学子就白白准备了一年,实在可惜,而且新帝即位,正是该广纳贤才的时候,所以朝臣一致同意了这个决定。
沈宜安跟着柳大学士读书,与柳千鸿自幼便相识,因为兴趣爱好相同,又有柳太妃这层关系,两人自然亲厚一些,从前没少被人胡乱猜测过。但他们两人心里一个比一个坦荡,所以都不在意。
得知柳千鸿回来了,沈宜安烦闷的心情好了点,问道:“柳家的马车还在门口吗?”
莲香摇摇头:“柳大公子好像有事,挺着急的,把东西给了奴婢就离开了。”
沈宜安没再问,觉得人既然回来了,总能见到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倒是莲香话说了一半,又想起来柳千鸿的交代:“公主,柳大公子说他明日在聚香楼等您,让您有空就去一趟,没空就算了。”
沈宜安想着明日没什么事,去一趟也无妨,便说:“知道了,你把这些先收到书房里吧。”
莲香应了一声,抱着布包走了,沈宜安仰倒在榻上,从早上开始就时不时蹙起的眉头仍是没能抚平。
这感觉很奇怪,她似乎知道自己心情不佳的原因是因为某个人,但就是不想承认。
闻人决在城外军营待到下午,回来的时候邹诚说太夫人念叨着要办一次家宴,今晚让武自胜也一起回去,闻人决便把人一起带回来了。
几人骑着马,占了街上挺大的地方,索性周围都是重臣和宗亲的府邸,街上也没什么人走动,但当他们快要到都督府的时候,却迎面跟一辆马车碰上了。
很明显这辆马车刚从都督府门口过来,不知是路过,还是进去拜访了主人。
街上就这么宽,两边没法同时过去,总要有人让路,闻人决他们没动,马车的主人先有了动静。只见一个身着白衫,气质清贵的年轻公子撩开车帘,与他们对视。
闻人决一双鹰眸眯了起来,冷意掩饰不住。
柳千鸿一眼就看见了闻人决,有些人生来就是站在高处,让人仰望的,那一身冰冷肃杀的气势,寻常人根本没法直视。
尤其是对方还对他有着明显的敌意,柳千鸿淡淡地别过眼,朝对方拱了拱手:“是大都督啊,许久不见,您气色不错。”
闻人决咬紧了后槽牙,克制着多余的情绪,冷淡地问:“你何时回京的?”
柳千鸿轻轻一笑:“昨日到的京都,方才路过贵府,给公主送了几本书。”他顺带着表明了来意。
昨日回来,今日就惦记着去给沈宜安送书了,在投其所好这方面,他确实自愧不如。
闻人决嘴里发苦,但应该有的体面还得维持,他没对柳千鸿的话评价什么,骑着马主动避让到一旁,道:“你先请吧。”
柳千鸿一脸的受宠若惊,心说今日这头狼王转性了,换作以往,嘴刀子都能扎自己个半死。
“哪敢劳烦大都督,理应是在下让路才是。”
柳千鸿正想客气一番,却听闻人决又语气凉凉的说道:“那怎么行,柳大公子远道而来给我的爱妻送礼,刚承了你的情,这是还你的,有来有往嘛。”
这一句有来有往让柳千鸿的话憋在喉咙里,他抽了抽嘴角,在心里骂自己不长记性,这位爷什么时候嘴上吃过亏,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怕再待下去,要受更多的闲气,柳千鸿赶紧告辞:“也好,那在下先行一步,改日再会。”
马车慢悠悠离开了视线,闻人决磨牙,谁跟你改日再会,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另一边马车上,柳千鸿琢磨着闻人决那几句话,把我的爱妻四个字拎出来反复品味,若有所思的笑了。
闻人决他们几人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萧然像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随口嘟囔道:“刚回来就惦记着公主,果真是想念的很了。”
闻人决被这句话刺的心里一疼,但看着说这话的人是萧然,他的情绪又慢慢平复,面上不见一点波澜。
“我有事,你们先去见过太夫人。”
萧然见他走的方向是去蘅芜院,不禁微微一笑。
闻人决在蘅芜院门口,脚步抬了又放,犹豫着该不该把话跟沈宜安挑明,柳千鸿先前送了一封信过来,被邹诚悄悄处理掉了,今日他们二人见面,没准会说起这件事,她现在应是在生气,毕竟自己把她的信藏了,这事不太光彩。
“大都督回来了,您怎么不进去?”冉姑姑一早就发现闻人决在院门口徘徊,见他一直不进门,这才上前问问。
既然都被发现了,闻人决只好面对,想着大不了就被她冷言冷语挤兑几句,男子汉大丈夫,这都不算什么。
沈宜安听见外面的动静,第一反应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她这大半日都在榻上窝着,乱糟糟的没法见人,然后又去照了照镜子,把歪了一点的发簪扶正,这才走出去。
两人迎面遇上,都有点不敢看对方,闻人决是心虚,沈宜安则是别扭,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现在看见闻人决就想躲开,可若是真躲开了,她又不怎么开心。
“你今日去了军营?”沈宜安想结束这尴尬的沉默,然而挖空了心思,却问了一句废话。
只这一句,倒让闻人决的心定了下来,他没从沈宜安的神色和语气里瞧出来愤怒,陡然松了口气。
“嗯,武自胜说要清点一批送过去的冬衣,我去瞧瞧。”闻人决很自然的接了话,问道:“你今日都在府里?”
沈宜安总觉得如今面对着这个人,自己每句话都要想一想,生怕不小心泄露了心思,她也不看闻人决,只用余光稍稍瞄着他,说道:“昨日睡得不安稳,我有些乏。”
闻人决微微一愣,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从沈宜安的嘴里说出来,就颇不寻常了。
这句话既告诉了自己她在府里,又把原因解释了一遍,她没有掩饰,下意识把身体不适的情况对他说了,这是一句带着温度的话。
闻人决心念一动,隔着桌案抓住了她的手:“是我回来的晚,吵到你了?”
男人的手滚烫,沈宜安想把手抽回来,一时竟使不出力气。
她压抑着纷乱的心跳,轻声说:“不是,我……做了噩梦。”
沈宜安并没有把昨夜遇到萧然的事说出来,毕竟萧然说的话也没什么恶意,她只是凭着直觉认为这个人对她不善,但直觉这东西,其实做不了凭证。
闻人决松开她的手,往房间里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与早上不一样的东西。
沈宜安问道:“将军在看什么?”
闻人决轻咳一声,假装不经意地说道:“方才在门口遇到了柳大学士的公子。”
沈宜安从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不过他既然提起,便解释了一句:“学兄给我带了些古籍,他有旁的事,并未进府,是交代莲香拿进来的。”
没见面啊,很好。
闻人决一下子把心虚和嫉妒都抛在脑后,很大度的说:“嗯,我知道,便是进府也没什么,你们同在柳大学士门下读书,叙叙旧有何妨。”
那个柳千鸿不是要参加春试吗?之后应该在家准备应试了,明日开始就让贺时带着黑云卫守着都督府的大门,看他还敢来
第50章 把少帅的老底儿揭完了……
闻人决刚在蘅芜院呆了没一会儿,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大都督,太夫人晚上在前院设了家宴,说是要给左右两位将军接风,请您和长公主早些过去。
闻人决知道他娘是心里过不去,前段时间母子俩闹得太僵了,这场家宴多半是为了修补母子关系,因此也没打算拒绝:“知道了,你跟太夫人说,我和公主会到的。”
一旁的沈宜安微微一愣,没想到他直接就替自己答应了。
等丫鬟走了,闻人决见她一直看自己,有点招架不住地说:“不算什么正经家宴,我那几个兄弟你也都见过,正式认识一下也好,若是你不愿意,我再替你说一声也就是了。”
沈宜安点了点头,闻人决猜她是不想去,心里略微有些失望,嘴上却说:“好,我替你回绝便是。”
谁知沈宜安莞尔一笑:“我没说不去。”
闻人决也跟着笑起来,事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绪全由她摆布了,可以说是十分的没出息。
晚上,两人一起去了前院。
由于是家宴,没讲那些虚礼,只在前院的厅里设了一桌酒席。
萧然和武自胜到得早,太夫人正张罗着要给他们相看姑娘,嘴里念叨着:“老大不小的,连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都没有,这回都给老娘在京都待着,什么时候娶了媳妇什么时候放你们回北关。”
两人互相推辞,上演了一番兄友弟恭。
太夫人瞪他们:“让个什么劲儿,都有!”
这时候邹诚过来了,那两人祸水东引:“邹副将还没娶妻呢,我们俩不急。”
太夫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你跟决儿一样的年纪,是该娶妻了。”
邹诚苦笑,一回头看见闻人决跟沈宜安来了,跟看到救星一样:“太夫人,少帅来了!”
闻人太夫人笑呵呵的,只能放过他:“行了,娶妻的事以后再说,难得咱们能在一块好好吃顿饭。”
瞧她的神情,比以前平和慈善很多。闻人太夫人这个人不算什么大恶之人,如今没有小孟氏挑唆,再加上不想惹儿子厌恶,她自己想通了,自然就想着改变了。
“都坐吧。”太夫人先坐下,然后看向沈宜安:“公主坐我身边吧,他们大男人一会儿要喝酒,别扰了你。”
沈宜安听出她的语气里有几分讨好,倒也没拒绝,坐在了太夫人身边。
众人围着桌子坐好,丫鬟们把凉菜热菜一应上齐,就都退到了外边。
太夫人今日话特别多,她好像一下子就看到了沈宜安的好,从穿着打扮再到性情人品,通通夸了一遍,沈宜安维持着脸上浅浅的笑容,静静地也不打断。
她知道,闻人太夫人这是拿自己当借口,跟儿子求和呢。
闻人决一开始还担心她娘又要作什么妖,如今听了一会儿,他也放心了,跟那几个兄弟划拳喝酒。
沈宜安轻轻抿了一口果酒,眼前这阖家团圆的气氛太过美好,所以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抬眸看向对面,萧然笑着向她举杯,今日他的神色倒是挺正常的,这让沈宜安不禁怀疑昨天晚上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无缘无故的,萧然恨她做什么?
他们几个正在兴头上,谁都不服输,然而这几个人之中,闻人决敏锐,邹诚精明,萧然则是心机腹黑,弄到最后,最实诚的是武自胜,他输了好几局,喝得最多。
邹诚在边上劝他:“老武,你悠着点,别一会儿喝多了胡说八道。”
武自胜这人有个毛病,一旦喝醉了,就喜欢跟人掏心掏肺,什么秘密都藏不住,甭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所以他只跟信任的人喝酒,平常都滴酒不沾,不然容易坏事。
他一听这话,搂住邹诚的肩膀,“兄弟你放心,我这酒量,把你们都喝倒,绰绰有余。”
邹诚抹了把脸,心说完了,这是已经醉了。
他们这一桌大男人精力旺盛,但闻人太夫人毕竟年纪大了,没一会儿就说自己累了,要回去歇着。
沈宜安想送她回去,然而太夫人已经招呼萧然:“你们坐着,萧然陪我回去一趟。”
萧然自然不敢拒绝,扶着太夫人走了。
沈宜安其实也想走,谁知这时候,有个黑云卫过来了,说西北的军报来了,请闻人决过去看一下。
她想着自己毕竟是闻人决的妻子,总不能把闻人决这两个兄弟扔在这里,那样太不合规矩,所以就决定再留一会儿,等闻人决回来。
哪知闻人决前脚刚走,武自胜就放下酒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那什么公主,我大嫂,嘿嘿嘿……”
邹诚暗道要糟,果不其然听到武自胜兴奋开口:“你不知道,我大哥惦记你好久了!”
沈宜安脸庞微微发红,她其实应该矜持地离开,但此刻却更想听他说下去。
邹诚很想拦一下,不然待会儿少帅回来,就会发现老底全被人给揭开了,但武自胜这张嘴,一旦张开,除了把他打晕,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公主啊,你想不想听听我大哥为你做的糗事?”武自胜问完根本不等沈宜安反应,自己回答道:“那可太好笑了,你十四岁生辰那年,他听说你喜欢古籍,翻遍了整个京都,找到了一本,想送给你,结果你猜怎么着?”
十四岁,难道闻人决那时候就对她……
沈宜安垂下眼眸,静静听着。
“结果就是,他去晚了一步,那姓柳的小白脸先送了一本一模一样的,他回来气大发了,就把自己那本垫桌脚了,就他那书房的桌子,你现在去没准还能找到呢,你还要吗,公主?”
沈宜安回忆起来,那年生辰,柳千鸿确实是送了自己一本很珍贵的古籍,她当时高兴了好几日呢,只是没想到闻人决也会给她准备礼物。可为什么呢,那时候他们也不熟,顶多在宫里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
武自胜也不管她回不回答,自顾自往下说:“你不理他是对的,他那人有毛病,越喜欢越别扭,整天摆着一张臭脸,谁家姑娘也受不了。那之后没多久,元帅就病逝了,他一个人要撑起黑云军,脸就更臭了,根本没个笑脸,有一天,他听说你要去和亲,差点疯了,带着黑云卫要去闯宫,幸好被邹副将给拦住了。”
“他就一个人进宫去了,用他自己的命和黑云军的归属,跟皇帝老儿换了一个出征漠北的机会,皇帝答应他,赢了就能娶你,输了他摘掉自己的脑袋横着回京。”
“那天他回来在院子里跪了一夜,我们还当他是后悔了,结果他说,他干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在公主你这里会被判死刑,具体的也问不出来,我们一起出征的时候,他都特别消沉,好像活着没什么劲一样。”
“公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沈宜安神色怔忡,仿佛回到了那一天,无尽的长阶上,她嘲讽少年将军不会打仗,而他句句诛心,说他们这些读书人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