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要走进大门,却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拿着一封信,向都督府的门房打探。
“敢问这里可是闻人大都督府上?”
门房看了闻人决一眼,问那书生:“你有事啊?”
中年书生躬身一揖,道:“有位故人想给长公主殿下送一封信,还望你能代在下通传一声。”
门房不敢做主,又一次看向闻人决,邹诚揣摩着自家少帅的眼神,走上前对那门房说道:“我家主母今日不见外客,你若是着急,可以把信交给我,我再替你呈给主母。”
他一口一个主母,闻人决听着极为顺心,紧皱的眉心都舒缓了几分。
中年书生犹豫了一会儿,叫他送信的人也没说一定要见到人,他下午还有别的事,在这等着也不行。
“那就劳烦这位……”中年书生迟疑地看着邹诚,不知如何称呼他,邹诚随口道:“我就是这府中的管事,碰巧是在主母的院子里伺候,信交给我,你就先回去吧。”
中年书生把信交给邹诚便走了,邹诚仔细检查过信封,这才拿给闻人决看。
“少帅,这就是一封普通的信。”
闻人决接过信封再三犹豫,为了沈宜安的安危,还是决定拆开。
刺杀的事刚过去不久,难保那些人不会在信上做手脚。
他抖开信纸,一眼便注意到落款处的那个“柳”字,双眉再次拧起,眼底不禁泄露出几分戾气来。
柳千鸿,怎么又是他?
他克制不住把那封信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上面无一句暧昧之言,可就是那字里行间的亲近感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柳千鸿下月回京应试,信里说给沈宜安带了费心搜罗的古籍,问她是等他回来上门来取还是他派人送到都督府?信里特意提了一句,若是沈宜安不愿,送到丽景宫也行。
闻人决当即想起丽景宫里那间书房,那里无一处不留着柳千鸿的痕迹。
只是这般想着,他心里的火已有燎原之势。
第43章 软软
闻人决捏着那封信脸色沉得吓人,邹诚在边上偷偷看了一眼信的落款,顿时明白了。
难怪少帅要生气,这封信一看就是柳千鸿让人送来的,上次何遇之提过柳千鸿要回来的事,他没敢告诉少帅,结果机缘巧合之下,还是让少帅知道了。
邹诚有些心虚地问:“少帅,这信要交给长公主吗?”
问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闻人决神情冷凝,眼底的戾气如有实质,仿佛要摧毁一切。邹诚咽了下口水,大气也不敢喘。
一直这样站在门口也不是办法,等了一会儿,邹诚小声劝道:“要不咱们先进去?”
闻人决冷哼一声,将那封信原样收好,藏在袖中。
邹诚跟着他走进大门,想了想又回来叮嘱那门房:“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那个送信的若是再找上门,你先来告诉我。”
门房赔着笑脸答应,邹诚这才朝闻人决追过去。
*
沈宜安走出书房,觉得今日阳光正好,便吩咐莲香,让她带着人把堆在角落里的那一箱书搬出来晒晒。
冉姑姑跟在她身边,不死心地又劝说道:“大都督白日奔波忙碌,晚上也该睡个好觉,您何不让他搬进内室?”
“别说了。”沈宜安蹙眉道:“你先把大都督的东西收拾好,我会跟他谈谈,这一两日他就会搬回敛风院。”
冉姑姑心里着急,但沈宜安主意已定,显然不会再听劝,于是她只好认命的去主屋收拾。
闻人决回来时恰好听到这一句,心头酸涩不已。
她倒是无情,用完就丢。
他摸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信,苦涩一笑,若是她知道姓柳的给她写了信,她眼睛里怕是更看不见自己了。
沈宜安一抬头便发现男人站在不远处的连廊上,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朝他走过去,她走到面前,闻人决才倏然回神,皱眉看着她。
“将军,你没事吧?”沈宜安想起昨日那一抱,脸上有些发烫,微微侧过头,避开男人的目光。
闻人决一只手攥紧了袖口,态度不冷不热道:“没什么。”
他心里都被嫉妒占满了,更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沈宜安,于是转身大步离开。
沈宜安怔了怔,百思不得其解,闻人决今日怎么如此奇怪?昨天他还恨不得每时每刻来纠缠她,怎么忽然就冷下去了?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或许是觉得得不到回应,便想放弃了?
沈宜安犹豫着该不该追上去问他,可追上去了,她说些什么呢?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她自己都没能理清楚。
她心里千回百转,到底没有去追闻人决。
闻人决去演武场练了一个时辰的刀,终于把心里那股郁气发泄出去,邹诚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汗,问道:“少帅,长公主请您去用晚膳,说是有事与您说,您去吗?”
闻人决噎了一下,将帕子扔给他,沈宜安找他,除了要他搬回敛风院,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琢磨片刻,说道:“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邹诚照着他的意思附耳过去,听完满脸的费解:“您叫我凭空弄出一个探子来?”
闻人决冷冷地问:“不行?”
“行。”邹诚只能先答应下来,反正也只是在长公主面前演一场戏,做做样子罢了。
闻人决来到蘅芜院,晚膳已经摆好,沈宜安坐在花厅里等他,他净手之后刚刚坐下,莲香便上来斟酒。
他看着杯中的酒液旋转浮动,眸色晦暗,挑眉看向女子:“今天是什么日子,公主竟然要与我喝酒?”
沈宜安面色一红,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她只是面对这人时有些紧张,借酒壮胆罢了,但真实的缘由当然不能对他说。
“倒没什么特殊的,太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葡萄酒,请将军品尝便是。”沈宜安不常说谎,脸上起了一层薄红。
闻人决盯着她俏丽无双的脸,心跳陡然加快。
为了能把他赶出去,她可真是费心了呢,只可惜……
闻人决手指摩擦杯口,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尽了,重重地放下酒杯,杯底磕碰在桌面上,突兀的响起一声清脆。
与此同时,邹诚在外头大喝一声:“什么人?来人,抓刺客。”
惊吓之中,沈宜安碰掉了手边的酒杯,惶然不安地起身,想起先前遇刺的场景,脸色不由变得苍白。
闻人决见她如此,说不心疼都是假的,可谁叫她铁了心地要赶自己走,便是卑鄙也好,只要能留在她身边。
他起身靠近,将她拢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别怕,我在这里,谁也伤不了你。”
为了把这场莫须有的刺杀演得像一点,邹诚调集了大批黑云卫在府中搜查,最后艰难地搜寻到一把刺客留下的弯刀,带回了蘅芜院。
他将弯刀呈到闻人决面前,低头请罪:“属下无能,没抓到刺客,只是与他交手时夺下了这把弯刀。”
闻人决接过刀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说道:“的确是漠北常用的弯刀,你再加派人手去追查,今日事出突然,我就不罚你了。”
邹诚嘴角一抽,忍住笑说道:“多谢少帅,属下这就去追查刺客。”
都督府里出现了刺客,闻人太夫人吓得不轻,连番让人来问,最后闻人决烦了,派了几个黑云卫去青槐院保护她,这才消停下来。
晚膳已经凉了,沈宜安却没有心思再吃,她原是想与闻人决说一说,让他搬回敛风院的,可如今出了刺客的事,她这想法也不好再提。
到了就寝之时,她还在外间磨蹭,似乎有话要说,闻人决铺好睡榻,坐在榻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问道:“怎么?公主要看我睡觉?”
沈宜安俏脸微红,摇头道:“不是,我……”
“嗯?”闻人决目光灼灼看向她。
沈宜安实在招架不住他这般,转身回了内室,半掩住房门对他说:“睡榻狭窄,将军怕是睡不安稳,我明日叫人换一张床来。”
内室的门关上,闻人决笑了笑,此番功夫算是没白费,她关心他,要给他换床,若是再进一步,那他是不是就可以睡在她身边了?
闻人决靠在榻上,喜形于色,直到他更衣时,从袖子里掉出一封信,他脸上的笑瞬间垮下去。
他皱眉捏起那封信,想烧了又怕沈宜安事后追究,交给她却始终不甘心,就这么陷入两难。
睁着眼睛熬到半夜,他实在困了,便把信塞到枕头下,心说这可不是他故意藏的,听天由命,沈宜安若是没发现也怪不得他。
翌日中午,闻人决从军营回来,他那张睡榻已经被换成了宽敞的紫檀木架子床,他想起什么,将枕头掀开,那里空无一物。
闻人决脸色微变,唤来一个婢女问道:“这床是谁收拾的?”
婢女回答:“是邹副将亲自收拾的,他说您那被褥和枕头都旧了,给您换了一套新的。”
“那旧的呢?”
“邹副将拿去扔了啊。”
好你个邹诚!
闻人决一时不知道该夸他还是骂他,挥了挥手,那婢女便退下了。
邹诚定是发现那封信就自做主张将信藏起来了,既然如此,也怨不得他了,这一切不过是巧合,他并非故意压下她的信不给她看。
闻人决心里好受许多,暂时将这件事放下了。
*
一连半个月,邹诚像模像样的在府里追查刺客,结果连刺客的影子都不见一个,闻人决也不多过问,府里下人还以为大都督转了性,脾气竟变得如此宽和,任那漠北探子挑衅到眼前,也丝毫不急躁生气。
闻人决得偿所愿留在蘅芜院,心里正乐呵,哪顾得上府里的假刺客。
中午他去什锦斋买了一包酥糖,回来径直去了沈宜安的书房,走到门口却听里面在说话,他没听清前言,只是听到一个“信”的字眼,顿时脸色一沉。
邹诚说那封信已经被他烧了,从哪里又冒出来一封,闻人决想也不想便走进去,冷声质问道:“你收了谁的信?”
他这一打断,说话声戛然而止,沈宜安一脸莫名地望着他,莲香手里的信都吓得掉在了地上。
闻人决大步走过去,捡起信翻看起来,看见落款处的穆念棠三个字时,微微一愣,有些尴尬地把信交给莲香。
穆念棠出身穆国公府,是沈宜安的亲表姐,也是军中少有的女将,年前去了南境剿匪,连他们的大婚都未赶上,这封书信是告知沈宜安,她这两日便能回到京都了。
“将军可是还在为刺客的事心烦,这信是我表姐送的,不会有问题的。”沈宜安从莲香手里拿过信,看着信上潦草的字迹,眼里已然有了笑意。
穆念棠算得上是她亲近的人了,可惜她一心从军,从十六岁开始就很少在京都了,前世她死的时候,正赶上南方再次闹匪患,穆念棠领兵去剿匪,若她回来,得知自己的死讯,不知会有多难受。
沈宜安眼圈渐红,即便激动,仍是压抑住没有哭出来。
闻人决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奇怪,也幸亏沈宜安心里记挂着表姐,才没有发现。他不敢再多待,留下酥糖便借口军营中有事先离开了。
隔日,沈宜安一早便告诉陈惊,让他准备一下,跟着自己去城门口迎接穆念棠。
穆念棠十六岁时第一次跟着大军出征,穆国公府没人去送她,沈宜安将她送出城门,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在城门口时忍不住回头张望,可国公府一个人也没来。
沈宜安那时对她承诺,以后她每一次出征,她都会来送她,而她归来的时候,无论得胜还是战败,她也都会在城门处等着她。
一晃三年过去了,穆念棠再也不是那个会为亲人不来送她而沮丧的小姑娘,她成为了一个受人敬仰的女将军,可她们之间的承诺永远不会变。
马车到了西城门口,沈宜安紧张又期待地掀开帘子,朝城门外望去,没多久,她就看见了穆字军旗,那字迹极为张狂傲气,就像穆念棠的性情一般。
隔着两世的再见,让她眼前一片恍惚,像是回到了从前。
大军已至城门外,沈宜安扶着莲香的手走下马车,眉眼含笑地来到城门口。
穆念棠独自策马走在大军前方,一身银白色的铠甲,头上绑着高马尾,眼神锐利,英姿飒爽。
见到沈宜安来接她,她挑眉一笑,一下便从马背上跃下,急走几步来到沈宜安面前,双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身,将人抱起来转了个圈。
“软软,怎么瘦了?”穆念棠不满地问。
沈宜安呼吸一滞,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这个小名是纪王妃取的,她长大了觉得不庄重就不让别人叫,所以已经好些年没人这么叫她了。
穆念棠不解其意,躲开她的手问道:“怎么了啊?”她看着沈宜安红了一片的耳朵,忽然笑道:“哦我想起来了,你不让我们这么叫你。”
沈宜安叹了声气,最亲近的表姐打趣她,她也只能忍着。
“对了,闻人决呢?他不陪你?”穆念棠往她身后找去。
沈宜安拉住她的手,说道:“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穆念棠心里不是滋味:“你还挺向着他的,你们成婚以后,他有没有再欺负你?”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沈宜安见城门口有百姓在围观,便不想多说,穆念棠可以说是唯一知道她对闻人决心思的人,从那以后就对闻人决颇多抱怨,若是觉得她受了委屈,指不定立刻就要打上门去。
“行吧,你等我去跟王将军说一声。”穆念棠转身走向大军,与一位将军说起如何安置兵士之事。
沈宜安站在城门口等着,忽然看见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一匹战马突然发了狂,冲乱穆家军的阵型,直朝着站在城门处的她奔来。
凛冽的风声呼啸而来,沈宜安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裹在马蹄下,斜刺里有一人飞身过来,用手臂挡下了战马的前蹄,然后将战马的身体撞得歪向一旁,最后自己收不住力,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那人爬起来,摸着手肘,疼的嘶了一声:“断了,难怪这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