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闻人决的一切从此便与大齐长公主彻底牵扯在一起,无论这场联姻是不是出自他们的本心,该圆满的自然圆满,而惨淡收场的只有钟月荷自己。她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煎熬回了自己的家,她的母亲小孟氏告诉她隐忍,可忍到什么时候呢?
钟月荷以为母亲只是为了稳住她的情绪,过不了多久就会给她择一高官富户嫁了,她本来已经认命,可就在他们成婚那日,闻人决连夜出征了。钟月荷知道那一次漠北虽有异动,但绝没有紧迫到让闻人决连新婚妻子的颜面都不顾,他在刻意给这个妻子难堪。
钟月荷心中临近熄灭的那束火苗又重燃了,她的机会来了,她用了三个月打探长公主的喜好和性情,本来胸有成竹,可未料到初次见面,她就在沈宜安面前漏了怯,沈宜安与传闻中一样,高傲冷漠,待人疏离,可偏偏自己在她面前,所有的小心思都无处遁形,她仿佛能看穿自己。
钟月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恍然回神,许是心中害怕,她竟然在沈宜安那双清澈傲然的眸子里看出了一丝阴冷。
“荷儿,你倒是说呀。”闻人太夫人急得直拍桌案,钟月荷仍然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沈宜安看腻了,终于想结束这热闹,说道:“母亲若是不信,便请邹副将来问过便知,昨日他也在场。”
听到邹诚的名字,钟月荷反应极大,像是突然惊醒:“不用麻烦了,月荷从未说过是公主伤了我,姨母,你误会公主了。”
闻人太夫人不曾想外甥女把这事都推到自己身上,惊愕地瞪大眼睛:“你……”
沈宜安无意看她们争辩,出言打断:“我来的时候已经派人去请邹副将,想必此时人应该到了。”
话音刚落,便听下人通传:“太夫人,邹副将求见。”
这一刻,钟月荷知道自己完了,邹诚一定会说出实情的,她心存侥幸,以为能隐瞒表哥刺伤她的事实,还能趁机让姨母更讨厌长公主。可结果却是,今日之后,没人再会觉得表哥对她特殊,姨母也恼了她,不知要费多少心思才能重新得到她的信任……
“请邹副将进来吧。”
沈宜安见那两人一个怒不可遏,一个像是丢了魂,只得越过闻人太夫人开口让邹诚进来。
邹诚双手捧着闻人决那把刀走进来,刀身上裹着黑布,没有昨日那股冷冽杀气,显得沉静古朴。沈宜安的原意是让邹诚来解释昨日的事,未料到他如此细心,连物证都带来了,或许刀尖之上还染着钟月荷的血。
她本来只是猜测,结果邹诚把刀放在桌案上,揭开黑布,那刀尖上果真有干涸的血迹,闻人太夫人惊了一跳,指着刀说:“拿走拿走,什么东西也敢往我眼前放。”
邹诚低头回话:“禀太夫人,昨日少帅不小心将钟姑娘当做刺客,刺伤了她,此事与公主无关,少帅特意吩咐,让属下拿着这刀在府里转悠几圈,把事实讲明,免得旁人乱传让公主受了冤枉,至于那些嚼舌根的下人……”
邹诚顿了顿,看向沈宜安,以为她定要惩治一番,却听她说:“不必罚了,也不是他们的错。”
事关府中庶务,邹诚越过闻人太夫人去请示沈宜安,换作以往,太夫人早已动了肝火。可此时她却顾不上,而是心中充满疑问,这还是她的儿子吗?不就是失忆了,来拆她的台也就罢了,竟还要借此机会给公主树立声威,他不是不满意这个妻子吗?怎的忽然就变了?
闻人太夫人勉强维持冷静,说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她看着那把染血的刀,背后凉丝丝的,忍不住瞪了钟月荷一眼。她这外甥女平素是个乖巧稳重的,却不想这回闹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把她给牵连进去,让她在府中下人面前丢脸。
“那属下先告退了。”
邹诚偷偷看了沈宜安一眼,她分明听到了少帅的维护之意,可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更别说是感动了。他想起来时少帅那副急得恨不能亲自提刀过来的样子,感慨这天家贵女,真是不能以寻常眼光看待,任你再掏心掏肺,她无知无觉,又有什么用?
邹诚离开后,沈宜安也不愿面对闻人大夫人,这事闹得尴尬,她这婆婆此次虽是恼了钟月荷,也未必就不恨她。
“事情已然说清楚,我就不打扰母亲了。”
沈宜安从青槐院出来,拐了个弯又一次遇见邹诚,他还当真捧着那把刀,高声说着昨日钟月荷的受伤始末。沈宜安站住听了一会儿,眼底有些许茫然,她想不通,闻人决为何会维护她?前世嫁给他那三年,她始终看不透闻人决,那时不管是为着稳定朝局还是危机重重的婚姻,她愿意尽力去了解他。
可如今呢?她只想脱离他的掌控,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所以闻人决如何想的,她也不会去费心探究。
终究是不重要了。
沈宜安很快清醒,她目光在那把刀上停了一瞬,这才带着莲香抄近道回了蘅芜院。
第10章 她……喜欢什么?……
日头高升,邹诚捧着刀在都督府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带着两条酸疼的手臂回到了敛风院,他站在正房外长吁出一口气:“少帅,属下回来了。”
“进。”
卧房的门虚掩着,邹诚推门走进,发现闻人决已然起身,一双沉黑如墨的眼睛正看向门口。邹诚站定之后,那双眼睛仍然直直盯着他身后的门,确定只有他一个人时,闻人决才移开目光。
邹诚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几分失望,他从小跟随在闻人决身边,哪怕那张脸上只有微末的情绪,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在等着某个人。
邹诚躬身回话:“属下已经遵照少帅的吩咐,将钟姑娘受伤的缘由传遍了府中上下。”见闻人决依旧平静,邹诚顿了顿继续说:“太夫人那边也知悉此事,长公主现下应是回蘅芜院了。”
听到那个在意的人,闻人决终于看向邹诚,眼神微动。邹诚自然知晓闻人决想听什么,可他绞尽脑汁回想,方才在太夫人的院子里,长公主自始至终一身冷漠,只与他说了那么一句话,还是关于是否惩治下人的,后来他奔走在府中各处,并没有遇见她。
“长公主……这两日您受伤,她定然十分忧心……”邹诚就快要编不下去了,冷不防瞥见昨日沈宜安送来的箱子,他灵机一动指着箱子说道:“公主虽然无暇来看您,但她昨日给您带了礼物。”
邹诚捧着箱子来到闻人决面前,脑中这才回想起长公主的叮嘱,都怪他自己蠢,这箱子里哪来的礼物,想想待会儿闻人决打开箱子,里头全是几个陌生男人的画像,邹诚头皮发麻,连忙缩手,可惜还是晚了,闻人决已经咔哒一声打开了箱子。
邹诚一脸心虚:“公主送来这些,是想让您早日恢复记忆……”
他说着抬头,却见闻人决紧盯着箱子的一角。邹诚凑过头去,发现角落里有一条红色的挂绳,他用手指勾了一下绳子,另一端沉甸甸的,竟是系着一枚玉扣,上面刻着平安二字。
“这定是长公主给您的……”邹诚话未说完,玉扣已经被闻人决伸手夺过,他手指摩擦着玉扣光滑的表面,眸光微闪。
邹诚其实不知晓这玉扣的来历,而且他心里觉得若是长公主送的,应当不至于如此寒酸地窝在箱子角落里,看起来更像是被主人丢弃的。不过这些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尤其是在看见自家少帅那满眼的惊喜之后。
闻人决将平安扣戴上,藏进里衣中,正贴在胸前,那一丝温润的凉意让他想起沈宜安的手,顿时觉得有些热。
昨日那句话似乎惹她不快了,所以她才不来看他。想到这里,闻人决心底生出一丝懊丧,他记忆全无,并不知道两人以前如何相处,更不知怎样哄她。
闻人决想了许久,待玉扣彻底被胸口的温度驱走了凉意,他才问道:“她……喜欢什么?”
他发现自己对沈宜安这个人一无所知,除了记得她的模样,记得她的名字,其余关于她的一切都像是藏在雾中,半点也看不分明。病急乱投医,这两日他身边只有邹诚,也只能朝他询问。
长公主喜欢什么?邹诚愣住,心想那些诗词曲赋,附庸风雅之物算不算?从前他家少帅不是没想过投其所好,奈何寻遍了京都得来的古籍,也抵不上那个人随手写的一本诗集。邹城还记得,那本古籍被他家少帅拿回来,扔在书房里垫了桌角,现如今怕是还在。
想到那个令自家主子情路坎坷的人,邹诚脸色有些灰暗:“属下不知,不如等您养好伤,去问问公主?”
闻人决察觉他神色有异,却想不通原因,是以没再问,只点了点头,拿起箱子中的画像翻看起来。
邹诚松了一口气,心道可算是蒙混过去了,若是少帅巴巴地去回礼,怕是又要被长公主伤了心。长公主什么都好,只是心里装着别人……
表姑娘被大都督当做刺客刺伤,这事在府里一经传开,下人们看待这位表姑娘便有些微妙了。根据邹副将所说,当时大都督正熟睡,表姑娘进了寝房,还差点将热汤洒在了大都督身上,大都督睡梦中依旧警醒,这才不小心用刀刺伤了表姑娘。
本来都是一家人,不该如此计较,谁知这表姑娘回去之后隐瞒实情,太夫人身边的嬷嬷又传错了话,导致太夫人把这事归咎到长公主头上,让府中下人议论了长公主大半日。公主宽容,未曾怪责府中下人,他们自然感念,相比之下,这钟家表姑娘就有些不像话了,哪有未嫁姑娘趁人睡着就进人家寝房的,虽说是表兄妹,也该知道避嫌才是,事后又支支吾吾的,害得谣言传开,他们这些下人险些受罚。
公主嫁进都督府之后,他们担心这位主母规矩严苛,说不定犯点小错也会被从重责罚。因此常常想着若是大都督娶的是钟家表姑娘就好了,表姑娘和善温柔,待他们这些下人也好,而公主是天家贵女,身份尊贵,定然不好伺候……
如今一看,他们才知道自己错了,像表姑娘这般小家子气的,确实配不上他们大都督。公主出身高贵,虽是冷漠了些,可脾气宽和,显然比表姑娘更适合做都督府的主母。
这些话下人不敢说出口,可当钟月荷伤好之后在府中走动的时候,却明显感觉身边变得冷清了。那些曾经讨好恭维她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纷纷不见了。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偷偷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尤其在她靠近敛风院的时候,那些人面对她时没什么反应,背地里却会朝她撇嘴。
他们在瞧不起她。
钟月荷意识到这一点,根本不能接受,这些低贱的下人,凭什么?那些带着臆测的目光无处不在,她几乎是跑着回了自己的住处,连着几日,除了给闻人太夫人请安,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闻人太夫人上回虽然恼了钟月荷,可这姑娘毕竟是她带大的,闻人决自幼跟着闻人烈上战场,家里便只有钟月荷陪着她,跟亲生的女儿也没什么分别。
这些日子钟月荷面对着她的冷脸,依旧伺候的尽心,慢慢的,她心里也就没那么生气了,反而怨怪公主多事。她问起此事,公主解释两句也就算了,偏要闹得满人皆知,甚至还哄得她的儿子为此出头,要知道,从前闻人决可是从来不管这些杂事的。
闻人太夫人每次去看闻人决时,他都记不得自己这个娘,而且只要说沈宜安一句不好,便立刻冷下脸,无声地下逐客令,她心里堵着气,这几日也很少往敛风院去了。
“她到底给我儿下什么迷魂汤了?”闻人太夫人自言自语。
冯嬷嬷出去换茶,回来便听见太夫人的话,接口道:“太夫人,大都督回来半个月了,眼见伤都好利索了,怎的记忆半点不见恢复呢?”
闻人太夫人接过茶吹了一下,心不在焉地说:“我哪知道?裴老闻名京都,薛太医是他的高徒,治了半个月,愣是没有半点效果。”
冯嬷嬷犹豫再三,终于说出口:“会不会……薛太医是宫里太后娘娘派来的,裴老先生也是纪王带来的,这其中……”
闻人太夫人顺着她的话想下去,慌得茶杯都拿不稳:“你说,皇家终于忍不住要对决儿下手了,她们是要害我儿子!”
冯嬷嬷一哆嗦,连忙跪下:“老奴多嘴,太夫人恕罪。”
闻人太夫人摇头,让她起身:“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赶紧出府一趟,把城西的孙大夫请来,别走正门,免得叫公主的人发现。”
青槐院请了大夫,还从都督府后门偷偷地带进来,莲香觉得此事有蹊跷,一大早便禀报给沈宜安。
“也不见厨房煎药,太夫人今早还叫了两碗炖肉,吃多了出来消食呢,奴婢撞见了,她气色好极了,一点也不像是病了。”
冉姑姑问:“会不会是钟家表姑娘生病了?”
莲香语带讥诮:“是生了见不得光的病,不过这病大夫可治不了。”
沈宜安正画着一幅春景图,闻言搁下笔,说道:“是有些不寻常。”
莲香点头:“就是,若有人病了,为何不请大夫走正门,非要偷偷摸摸的。”
沈宜安沉吟片刻,说道:“再叫人盯着吧,把那个大夫的住处记下来,让陈惊仔细查一查。”
陈惊是她嫁进都督府时带来的护卫,平日都在前院候命,只有她出行时才会跟着。沈宜安前世甚少理会府中的人和事,结果吃了一个大亏,不明不白的死了。如今她想好好活下去,自然不能再做个不听不看的傻子,是以平常就让莲香留意着府中的动静,这才会发现闻人太夫人的奇怪举动。
莲香得了吩咐便去找陈惊了,沈宜安接着画那幅春景图,冉姑姑看了她几眼,忍不住说:“公主,您画了好些时候了,要不歇歇眼睛出去走走?”
沈宜安顿住,说:“也好,我记得咱们院子里的梨花开了。”
她说罢便往外走,冉姑姑跟在后头小声抱怨:“好端端地看什么梨花?寓意不好,敛风院里桃花开得正盛呢。”
第11章 明知长公主心有所爱,少……
日暮西斜,天际被夕阳染成一片金红。敛风院仍然驻守着许多黑云卫,院内伺候的下人都是经过重重筛选的,安静的做着事,只有偶尔从正房走过时,悄悄抬头望一眼提刀站在门口的人。
闻人决已经站了半个时辰,眼见天要黑了,邹诚知道他今日怕是又等不来那个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自从伤势好转,一连好几日他都这样站在门口,活脱脱成了一块望妻石,可惜长公主连个影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