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真的,皇上也在此处,君无戏言这话你该知道。”
小丫头用力点点头,然后抬起手来指着自家小姐脆声道:“那日确实是我家小姐救的这位、这位公子……”
小丫头直觉自己说得不太对,可又不清楚封汲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能这般说了。好在太后和皇上都不在意,只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小丫头清清嗓子又道:“人是我们姑娘发现的,也是我们姑娘说要救的。阮姑娘本来还不愿意,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同意的。娘娘我说的都是真话,若是阮姑娘过后不喜欢我生我的气,求娘娘为我做主。”
阮筝一直在旁边做看客,这会儿都忍不住想给陆善沅这个丫头鼓掌。瞧这张嘴能说会道的,都敢跟太后娘娘讨价还价了。还真是谁的丫鬟就像谁,这是完全随了陆善沅的性子了。
郑太后耐着性子应道:“那是自然,哀家说过会保你们两个,便说到做到。那后来呢,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便是我家小姐总带东西去给那位公子吃。不过那位小公子脾气大得很,经常嫌弃姑娘带去的东西凉了硬了,姑娘跟他吵过几次。我也曾劝小姐别再管他了,可小姐还是不听,我家姑娘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原本脸皮挺厚的陆善沅听到这里也有点听不下去了,抬手轻咳两声示意丫鬟点到即止。
太后是说保她没错,可也不能由着她继续放肆下去啊。
小丫鬟听到后赶紧收声,又怯生生地抬起头来补了一句:“回太后娘娘的话,我说的全是真的。”
郑太后点点头,转头去看长公主,只见对方气定神闲丝毫不乱,只淡淡道:“她既是陆小姐的丫鬟,自然是偏帮她的。娘娘不能全信。”
“那是自然,哀家也要听听你家丫鬟是如何说的。你叫什么名字,把头抬起来?”
杜仲听到太后叫自己,小心翼翼地抬头回话:“回太后娘娘的话,我叫杜仲。”
“杜仲?倒是个好名字,那你同我说说那日发生了什么,是否如刚才那个小丫头说的那般?”
长公主回过头去,一双厉目死死地盯着杜仲,眼里藏着深深的警告。这小丫头要是敢乱说话,看她回去怎么收拾她。
不过她也不太担心,杜仲自小服从阮茱与她主仆情深,这一场谎说什么也会替她圆。
于是她又收回目光,恢复了先前淡定的神态。
没成想杜仲毫不犹豫跟着太后的话头便说了下去:“回娘娘的话,确实如她所言,当日是陆五姑娘提议救的人,也是她同我们两个将那位公子抬回茅草屋内。不过后来送点心一事我没有在场,不敢胡说。”
此言一出场上一片哗然,原本胜券在握的长公主脸色巨变,不敢置信地回头盯着杜仲,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死丫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可知她说出这番话便是往富平侯府头上按了一顶欺君的帽子,是要满门抄斩的。
不光她吃惊,阮筝也有点吃惊。毕竟事关侯府她也不能袖手旁观,只是她刚要起身却被封瀛按住了手。对方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稍安兀躁。
“有我在,你放心。”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赶在长公主出手挥杜仲巴掌前将她拦下。
“长姐还须认清此处为何地,太后皇上跟前莫要放肆才好。”
长公主这会儿已是一片混乱,顾不得去骂封瀛只冲着杜仲喝道:“你个卖主求荣的东西,你倒说说看陆家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敢在太后皇上面前满口胡诌,犯下这欺君砍头的大罪。你以为你收了好处帮了陆家便能高枕无忧,想想你家中的老父母和你的弟妹们,你可曾为他们想过?”
这番话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在场诸人全都听了出来。
陆善沅直接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欺君公主还是想想清楚再说得为好,我家世代忠贞正直,可做不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来。”
长公主气得嘴都歪了,奈何封瀛挡在跟前打不着杜仲,陆善沅跟前又有小皇帝护着更是难以近身。一时间只得冲太后道:“娘娘千万明察,此事必定有诈,必有奸险小人买通了这个丫鬟。她向来护主,今日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杜仲虽是个丫鬟这会儿倒是也豁了出去,规规矩矩地向太后行了一礼后又道:“民女不敢胡说,求娘娘明察。民女虽是阮家的奴仆,可也知皇恩浩荡,怎敢做出欺君罔上之事。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郑太后脸色铁青着点了点头:“好,哀家自然信你。”
“娘娘!”
长公主急得大吼一声想要冲上去分辩一二,却被封瀛一把拽住胳膊。
“大皇姐莫急,此事还未完结,不妨再听一人所言如何?”
长公主看着他讳莫如深的脸色,心知情况不妙。可想反对已是迟了,封瀛不等她回话便吩咐人将在外头候了许久的一个人带了进来。
“太后娘娘不妨问问这位妈妈,她是长姐身边的老人,从前也在宫中待过,想来娘娘对她还有点印象。”
郑太后仔细看了眼走出来的人,点头道:“是,这是跟在公主身边的许妈妈,当年最是得宠,向来都是公主的心腹。你今日叫她进宫是为了何事?”
许妈妈见了太后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没等对方开口问便自己高呼有罪,连连磕头请罪。
然后她便将长公主如何问清阮茱当日之事,如何定下利用帕子争夺功劳一事一一说了:“公主说了,要将二姑娘送进宫来当皇后,所以才要抢陆五姑娘的功劳。”
若说杜仲反水的时候长公主尚且还存了一丝反败为胜的希望,可如今连她最信任的许妈妈都出卖了她,她便知自己今日再无胜算。
这些人究竟中了什么蛊,一个两个都要背叛自己。是她对她们不够好吗?
长公主一脸哀戚地望向许妈妈,突然没了打人的冲动。那可是她当作养母看待的人,为何今日竟要弃她而去?
所以这世上所有人都要抛弃她了吗?
许妈妈不敢与她对视,说出对长公主不利的话她也十分纠结。可她不得不为家中老小考虑。跟着长公主一起犯欺君之罪,他日被揭破他们全家就是一个死字。
皇上太后或许会顾念恩情饶了公主,可绝不会绕了她。
她还不想死,所以当日苦口婆心劝公主不要兵行险招。可她昏了头就是不肯听自己的,那也怪不得她为了自保出卖她了。
毕竟她也只是说出实情,并非助纣为虐。
想到这里许妈妈的心情又坦然了几分。话已出口自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往后她与长公主的主仆恩情便算是绝了。
一时间殿内谁都没有说话,却谁都清楚今日这场闹剧已然收场。
接下来便是看太后和皇上的意思了,长公主母女胆大妄为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去是留不过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再怎么高高在上的公主,做下这样的蠢事只怕天王老子也是救不了她了。
长公主心里也清楚,她是大势已去无须再做无谓的挣扎。连从宫中起就跟着自己的老人都不站在她这一边,可见她是有多么失败。
只是她到底还是不甘心,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死死地盯着封瀛那张可恨的脸看了许久,突然冷笑道:“我倒是没想到,居然是你在后头算计我。我还以为你扶植这么个傀儡小皇帝,为的就是有一天取而代之。没成想你对他还挺掏心掏肺。你这般做为了什么啊封瀛?我倒是好奇,你这个野种做这么多的事,难不成当真是为了大邺的江山?呵可笑,这江山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封家人,这江山就算倒了又与你何干!”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一出殿内几乎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除了封瀛,依旧是那么张处变不惊又严肃异常的脸孔。
长公主见他不为所动心中更为生气,旁若无人地骂道:“你该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母亲又是什么身份?呵,也就是我娘亲死得早,否则哪里轮得到你娘那只破鞋上位。一个前朝破落王爷家的主母罢了,丈夫死了家也败了,大着个肚子进了宫成了这大邺的国母,我呸,这本该是我母亲得的荣耀,却被她给得了去。还有你这个野种,你根本不是我父皇的儿子,又凭什么姓封凭什么称王,说穿了你就是个前朝余孽罢了。”
郑太后已经吓得快说出话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皇室秘辛该是多大的事情。她慌忙将宫女太监都赶出去,又想把其他不相干的人也都赶去,却不料自己的儿子先前跳了出来。
“你这疯女人还不快给朕闭嘴。朕的六哥岂容你胡乱抹黑,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封瀛却在此刻抬手阻止了小皇帝的举动。他居高临下望向长公主,沉声道:“所以当年你们才费尽心思将我赶去西北,逼死我母后,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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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丝毫不惧,颇为漫不经心地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她自小宫中长大,又得建安帝优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高傲感。哪怕对上人人敬畏的摄政王也是丝毫不惧。
非但不惧,明知这会儿已犯了大罪,竟还在那儿破罐子破摔。
“那又怎么样,你一个野种凭什么能姓封,还能得我父皇恩宠。他明知你不是他的儿子,竟还动过把江山给你的念头。人人都道他是开国明君,我倒看他年老糊涂了,为了一个女人如此色令智昏,一点儿也不像从前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
建安帝既为开国皇帝,文韬武略自是不俗,年轻时用兵如神行军打仗也有如天助,向来是所向披靡,是个令敌军闻风丧胆的人物。
可没人能想到他夺了江山坐了皇位之后,竟也会沉迷女色做出那样的荒唐事儿来。
长公主的嫡母成为皇后没多久便重病而去,前朝后宫都当他会从原先的妃嫔里立一位新后。没成想他竟在外头相中了一个前朝侯爷的妻子,不顾众人反对将她迎进宫来。
非但不嫌弃她已怀有身孕,还力排众议将她立为继后。
彼时的长公主已然十多岁,早已是知晓人事的年纪。母亲新丧父亲却大张旗鼓重新立后,还挑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前朝余孽,实在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更可恨的是继后薛氏入宫没几月便生了一个孩子,便是如今的封瀛。自从他出生后,长公主明显感觉父皇对她以及她的胞兄不如从前亲厚,一颗心思竟全扑在了薛氏母子身上。
建安帝年轻时忙着建功立业打江山,根本无心男女之情,对身边的几个女子全都没什么深厚情意。待得江山稳固人到中年,才终于体会了一把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血气,竟将个薛氏看得如眼珠子一般。
若不是当时的太后极力劝阻,甚至逼迫他雨露均沾,只怕后来的那些个皇子皇女都没机会被生出来。
长公主从那时起就恨上了这个夺了自己宠爱的野种,所以后来建安帝薨逝,她拼死助自己的胞兄登上皇位,为的就是报这一大仇。
且出于巩固皇位的考虑,胞兄元康帝便将封瀛派往了西北,恨不得他战死沙场永远不再回宫。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料到鲜卑会趁虎而入一路打到京城,一刀杀了元康帝不说,连整个大邺都要吞并。
若非封瀛力挽狂澜,如今在场的这些人只怕过得会比普通百姓还要凄惨。
长公主那时候虽然恨他入骨,却又不得不认清现实,就这么装聋作哑地过了下去。只是没想到今日为了女儿的婚事,会栽在这个男人手里。
“所以许妈妈是你买通的,杜仲也是你教唆的,你一心就想斗倒我,为你母亲报仇是吧?”
看着满地跪着的背叛她的人,长公主心凉到冷笑出声:“今日就算你赢了又如何。你娘早就死了,死得透透的。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可不是我哥哥杀的她。是她自己为了不拖累你,才在宫里自缢身亡。哈哈哈,你这仇就算报了又有何用?”
封瀛一直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沉下来几分,眼里闪过一丝杀气。就在这时他的掌心传来一阵温热,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只白净的小手不知从何处伸出来,轻轻地攥住了他的手。
只那么握了一下,他心头浮起的悲凉便淡了几分,神色也恢复如常。
他冲阮筝淡淡一笑,随即转头冲着长公主冷笑:“报不报有何分别,从你兄长死掉的那一刻起,你的人生便已完了。留着你或是杀了你,或许后者还叫你更痛快些。”
“你!”长公主没想到他会看破自己的心事,气得牙根几乎咬碎。
没了尊荣的公主不过一个虚衔,看她这几年过的都是什么糟心日子。家中夫君宠妾灭妻,自己生的女儿比不上一个贱女人生的出色动人。宫里除了几个老人对她也是避如蛇蝎,全然没了从前的巴结与奉承。
从云端掉落的日子实在太难过,那种曾经拥有到几乎满溢如今又从指尖慢慢流走的感觉,就像钝刀子割肉,简直生不如死。
她这一生本该高高在上,却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想来都是因为这个野种的缘故。可恨她却拿他毫无办法,甚至拼上性命也伤不了他一丝一毫。
更叫她生气的是,自己那个视如眼中钉的长女却与他有了首尾。方才她骂封瀛野种时,阮筝不知何时走到了对方身边,竟当着皇上太后的面握住了那男人的手。
这两人何时变得这般亲密,她竟是从未留意过。阮筝这个小贱人,怕不是想要攀附权贵,拿着她跟茱儿的性命去向封瀛邀功请赏?
长公主这会儿心乱如麻,已没了仔细思考的能力。想到许妈妈与杜仲的无情背叛,她便将这所有的罪过都按到了阮筝头上。
刹时间她伸出手来拔下头上的金簪,冲着阮筝的脸便扎了过来。
阮筝没料到她会扑向自己,原本上前握住封瀛的手只是想给他一些安慰。没成想自己竟成了被攻击的目标,吓得她连连后退。
慌乱中不小心踩到了裙角,眼看就要摔倒,身后不远处的封汲想要伸手去扶她,却被皇兄抢了个先。
封瀛出手极快,一手夺了长公主的金簪将她推开数丈远,一手搂住阮筝的纤腰将她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
不顾皇上与太后还在场,他低头替阮筝整了整发髻,柔声道:“没事吧?”
阮筝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挣扎了两下却没挣脱,眼见其他人都在那儿盯着她看,只得害羞地将头埋到了封瀛的胸口。
这人也太胆大妄为了,这可是在慈宁宫。
郑太后见此情景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悲伤与难过,从前心头的那点绮思一下子便散了。她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当年封瀛把皇位让给自己的儿子并不是因他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实在是他一早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不是封家人,所以从头到尾便没有觊觎过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