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声问:“你是谁?”
男人却笑:“你连我是谁都不清楚,就敢跟我走?不怕我要了你的命?”
他身形修长,坐在火堆的另一边,自上而下用俯视的角度,垂眼看她。
火光跳跃,却更显得他眉眼清隽,气度不凡。
云谣能看出眼前人的身份必定不凡,而她只是废后之女,世人口中南唐最不受宠的九公主,这次回太庙也是凑数的。
南唐皇室里,她的命也许还没其他的兄弟姐妹来得值钱。
云谣在火光中默了几秒,抬头去看男人。
她的脸被手抹得愈发脏,眼睛却是亮亮的:“有什么不敢,我的命不珍贵,你拿走也不划算。”
闻言,男人眉眼低敛下去,修长的指尖搭在剑鞘上纹理上,轻轻地敲了敲。
他没拔剑,反倒走过来把一把精致的匕首放在云谣身边。
夜幕里,他越过火光来看她,半边侧脸线条被勾勒得流畅。
他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擦掉她脸颊的灰。
她脸上的脏污被抹去,看人的那双杏眸天真无邪。
男人似乎早就猜出她的身份,但他冷然的声音却说得温柔:“可在我眼里,南唐九公主的命可是金贵得很。”
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腹有薄薄的一层茧,是常年练武才有的茧。
男人蹭过的脸颊瞬间红起来,云谣怔然地去看他。
她身上唯一证明身份的铃铛早已丢失,此时却出现在男人手里。
暗夜里马惊声不断,屠杀声响了一夜,铃铛在火光间晃动,清脆声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清脆的铃铛声像是拨乱了云谣心里的那条弦。
铃铛声消尽,那把匕首和铃铛一并被放在了她手里。
他让她活着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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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小喻情绪抓得很对!这场戏过了。”
拍完后,喻迟笙还沉浸在里头没法出戏,她坐在火堆前,手心还紧握着铃铛和匕首。
云谣错把季舒宁的恻隐之心当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云谣前半生从没被人肯定,没被人爱。
她不知道云谣的一生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就从这一刻开始她才觉得她存在。
因为季舒宁让她活着,她才能活着。
她大概也只是把沈靳知对她的好当成了救命稻草。
她拼命地去抓,直到越抓越紧才知道是一场空。
火光模糊视野,夜里的风凉从手心的缝隙中穿入,让喻迟笙清醒不少。
她松了口气,把手里的铃铛和匕首交给工作人员。
收工时天光大亮,喻迟笙已经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却接到一个电话。
周彦的语气很急,那边声音也喧闹。
依稀能听到打架争吵的声音。
“阿笙妹妹,沈二和林深打起来了,”周彦为难地说,“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第三十五章 “阿笙从来就不是谁的替代……
喻迟笙从不会把打架斗殴这种事联想到沈靳知的身上, 好似这样冲动的事和沈靳知压根沾不上边,但那边确实依稀能听到沈靳知的声音。
她难得听见沈靳知骂人,语气也是不客气的, 可他声音清淡,怎么听都斯文。
喻迟笙怔了几秒, 随后问:“因为什么?”
电话那头的周彦也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喻迟笙,他看了眼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沈靳知难得有这样盛怒的时候,动作下了狠手,根本没法和林深拉开。
眼看形势愈发严重, 周彦着急道:“说不清。但沈二我劝不住。”
跟她一样, 沈靳知也是个很固执的人, 听不得人劝。
喻迟笙也不想再去尝试:“我也劝不住。”
这回周彦很坚定:“不, 你可以。”
随后他又是无奈地说:“也许只有你可以。”
只有你可以。
非你不可。
这样的话喻迟笙其实不大相信, 人在世上都是能被替代的,只不过人总是希望自己是特别的。
但听着周彦格外认真的语气,她没反驳。
她忍着疲惫问了个地址, 而挂断前周彦跟她描述的最后一个词是人命关天。
想了想, 她还是得去一趟。
挂完电话,何林琪显然在旁听了好一会,她伸手拦在喻迟笙面前:“你要去哪?”
喻迟笙不知道何林琪就在隔壁拍戏, 见到何林琪有几分诧异。
“你怎么在这?”
喻迟笙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反而让何林琪更气:“我不能在这吗?”
喻迟笙说:“没有,意外而已。”
她的确没想到何林琪会在这。
也不知道何林琪这回是因为什么找她麻烦。
她看了眼手机, 周彦给的地址离影视城不远,过去也就一刻钟的路程。她问何林琪:“有事吗?”
何林琪被喻迟笙反问,想起她字里行间提到的几个词,她抱臂看她:“是我先问你的, 你是不是去见金主。你还嫌以前不够丢脸吗?”
她和沈靳知的关系被何林琪撞破过好几次。
有几次也的确狼狈,不过更多的是难堪,而不是丢脸。
初春的风里有几分湿意,喻迟笙换季时喉咙总是不太舒服,她咳了好几声才笑:“不觉得啊。”
喻迟笙是典型的荔城的口音,她声音那几分沙哑恰到好处,温润不显骄纵。
喻迟笙想,要不是人命关天,她才懒得去看一眼。
但落在何林琪眼里喻迟笙的话像是挑衅:“喻迟笙你不过是林欣瑶的替代品而已,你不会真以为你一个替代品能取代正主吧?”
喻迟笙本来想一走了之,这会脚步顿住了:“你认识林欣瑶?”
“何止认识,不然你以为从你抢走的《云水谣》为什么会在我手里,”何林琪看喻迟笙惊讶的表情满足不少,她啧了一声,“可惜了,最后还是回到你手里了。”
喻迟笙越听脸色越凝重:“你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是林欣瑶让她哥把项目给我的。”何林琪嗤笑,“她哥哥可是你金主身边的人。我想你不会不认识林欣瑶的哥哥吧。”
林欣瑶的哥哥。
喻迟笙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几秒后,所有思绪又断在这里。
手机响了好几声,喻迟笙没接。她手用力扣着手机,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何林琪却添油加醋地说了声:“你还不知道吧,林欣瑶要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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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沉过来后,酒吧里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
里头因为刚刚那场打架斗殴,人群疏散得差不多,剩下来都算是当事人。
现场气氛沉重,没人敢多说一句。
沈林两家订婚本是前几天约定好的事,沈老爷子的话一向金口玉言,不会更改。也不知道沈靳知怎么说动了沈家,取消了沈林两家的婚约。
林深过来质问,沈靳知反而格外平静:“我想我和你妹妹说得很清楚了,她要是想嫁进来,我不介意她嫁给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沈靳知一向如此,越平静越讽刺,就差直说除非嫁给活死人,不然她不可能有机会进沈家。
因为喻迟笙,沈靳知已经不止一次拂了林家的面子。
也许是积怨已久,这场架来得也急。
昏暗光线下,沈靳知被冲上来的林深打了一拳,伤在脸上愈发显眼。
沈靳知视线垂落,眼神漠然又冷淡,像是没看见自己嘴角的血迹:“林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云水谣》是谁搞的鬼。”
他根本没有要换过喻迟笙的角色。
那是她自己争取来的,他没资格去剥夺她拥有的一切。
他也不会给别人这个权利。
沈靳知嗤笑了一声,眼都没眨,对着林深的脸挥了一拳。
“你妹妹一分也比不上她。”
接着又是一拳。
“林深,你也配威胁我?”
他语气寡淡,连平静的表情也没松动几分,可就让人觉得漠然森冷。那拳头落得像密密麻麻的雨点,永不休止。
林深本来就不敌沈靳知,直接被打得没法还手,急得去喊周彦。
周彦劝不住,把鹿沉几人的电话都打了一遍,怎么说沈靳知都无动于衷。
沈靳知像是陷入了梦魇,拳头挥得眼红,怎么拉都不停。
周彦没办法只好碰运气地打给喻迟笙,电话没接通,他急得又去拉沈靳知。
“沈二,你他妈要闹出人命了,还不给我放手。”
“你总得给阿笙妹妹一个解释吧!”
提到喻迟笙的名字,沈靳知在这一刻才骤然清醒过来。
拳头悬在空中,有血珠顺着指节淌下来,滴落在地上。
空旷的酒吧静极了,血滴落在地上的啪嗒声都清晰可闻。
沈靳知神色依旧淡,他在笑,眼底却是人去楼空般荒凉:“她不会来。”
刚刚跟沈靳知打包票花了周彦大半生的筹码,等待的时间愈发长,周彦也有些心虚。
他问里头最淡定的鹿沉:“阿笙妹妹不会不来了吧?”
鹿沉看向独自坐在卡座的沈靳知。周边的人离他数十米远,生怕他今天的拳头会迁怒他们其中一个。
这场闹剧还未结束,外边早已天光大亮。
鹿沉只能说:“她不来也是她的选择。”
周彦还是可惜:“我可跟阿笙妹妹说的是人命关天啊。看来她是真的不想再和沈二扯上关系了。”
即使他说得这般严重,之后也与喻迟笙没半分关系。
鹿沉说得也没错,无论来不来都是喻迟笙的决定。
喻迟笙刚进酒吧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酒吧静得可怕,人群早被疏散,可能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她皱着眉去推大门,灌进的冷风又让她猛地咳嗽了几声。
一推开门恍若闯入另一个世界,光线昏暗,她看得不太真切。沈靳知一人低眼坐在卡座,而其他的人离他数十米外,似乎对他敬而远之,偏偏又因为吧台坐着那几个人不敢轻易离开。
她走近几步,发现地上还有没处理干净的血。
不知道会是谁的。
在吧台的周彦一看见喻迟笙,声音也高了几度:“阿笙妹妹,你可来了!”
卡座里坐着的那个男人也下意识抬眼看过来,他瞳色深,这样看人的时候常常让人觉得胆寒,这回他却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和她再对视下去。
对于周彦的招呼,喻迟笙“嗯”了声,也移开目光。
她似乎真的没有看到过他这么狼狈的时候。
周彦走到她身边,压低声说:“我还以为阿笙妹妹你不来了呢?”
空气中还充盈着淡淡的血腥味,喻迟笙没把那句“本来不打算来了”说出口。
她蹙起眉问:“到底怎么了?”
这回周彦看了鹿沉一眼,还是说:“说不清,反正我对不住你和沈二。”
鹿沉倒是坦荡,他沉静的目光看向离数十米远的人群:“你让他们说。”
其实事情也简单,周彦为了撮合沈靳知和喻迟笙复合,把喻迟笙叫去了高级会所。里头公子哥说了些关于喻迟笙的下流话,还说喻迟笙是林欣瑶的替代品,惹得喻迟笙和沈靳知有了误会。
要不是侍应生提起,周彦也不知道喻迟笙来过。后来周彦跟沈靳知提起,查了才知道这些流言全是林深为了自己的妹妹让人故意说的。
沈靳知之前只是见过林欣瑶几面,根本就不是什么青梅竹马。
公子哥们说的时候小心翼翼,还不忘去观察沈靳知的神色。
喻迟笙却听得没什么波动。
一路过来,她大概也从何林琪口中知道了那些她和沈靳知之间的误会。
那些误会消弭在时间里,显得无足轻重,却也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
公子哥们说完,求助似的看向鹿沉全都跑了。
这次连十米之外也没人了。
而她走进沈靳知的十米之内,她轻声叫他的名字:“沈靳知。”
沈靳知眉眼间的戾气不重,甚至称得上清绝,但他的狠劲不在于他的眉眼,而是他经年的淡漠。
她看他还握着拳头,伤口在不断往外淌血。
她伸手去碰他的手,把声音放得更轻:“沈靳知。”
沈靳知看向她,什么也没说,表情也依旧淡,但拳头松开了。
到头来,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算不算是一种失控。
他低哑着说,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你来了。”
像是回应,喻迟笙也说:“嗯,我来了。”
因为她这一句话,沈靳知像是克制不住,一身狼狈地抱住她。
他怀里混杂着血腥味和岩兰草的气息,她听见他寡淡的声音只念叨一句话。
“阿笙从来就不是谁的替代品。”
第三十六章 总得要抓住一个吧……
公子哥走后, 酒吧里更加的空。
沈靳知把她抱进怀里,寡淡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那句话。
很多事喻迟笙都开始遗忘,却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重新被提起。
替代品吗?她前半生一直陷在这个词里, 今后也会有人连续不断地提醒她,她是某个人的替代品。
而沈靳知说, 阿笙只是阿笙。
她或许有过几秒的动摇,但那几秒在未来的时间长河里微不足道。
她声音很轻, 还因为换季的缘故有些哑:“我知道。”
她来也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放下了。
她和沈靳知有交集,也只是因为她刻意靠近,去骗自己也许会有一个好结局。
她不管前边是不是森林荆棘, 明知故犯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