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板下落时砸到尖刀,卸了它七分力气,但剩下三分也足够对付血肉之躯。
蓟云桥被伤在右后肩,血不断地溢出来,染红了整个后背。谢晏手足无措,抱也不是扶也不是,干脆跪在地上让蓟云桥靠着。
蓟云桥第一次受如此重的伤,疼得脸色发白,但她看谢晏的脸色比她还难看,咬着牙把痛吟压在喉咙里,还安慰谢晏道:“你…别急,伤…伤口不深…”
“别说话。”谢晏抵着她的额头,给她塞了一粒药丸。
刺伤蓟云桥的刺客,是最开始被谢晏用八仙桌打入水里的一批。他落入水里之后就没再上来,悄悄潜到水下另一个位置,准备等谢晏放松靠近水边时再给他致命一击。
御林军把他捞上来时已经断气,可见谢晏那一脚是动了真怒,都管不上留不留活口。
侍卫拖着尸体从蓟云桥身边经过时,蓟云桥看见他黑色衣领外翻,有什么图案一闪而过。
她怕是自己痛到产生幻觉,不然为什么这个图案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等。”蓟云桥吃力道。
谢晏快要抓狂:“蓟云桥!朕求你别说话,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他软下声音,“你听话,先把嘴里的药丸含化了,朕再背你看太医。”
蓟云桥听见这个称呼愣了愣,知道谢晏在担心她,她心里有数,这伤就是多受点苦,离死还远着呢。
谢晏也发现他情急之下口误,急忙安抚:“你别多想,朕都不怪你。”
蓟云桥没有闲心管这个,她被那个图案吸走全部注意,如果她没看错,是那个她在皇后嫁妆里发现的诡异荆棘图!这个猜测令她肝胆俱寒,仿佛一股极北寒气冲过伤口,直吹心底。
她挣扎着从谢晏怀里出去,谢晏没敢动她,倒真让她接近了那个刺客。努力忽视他恐怖的死相,蓟云桥左手翻出衣领,对着灯一看,果然用不起眼的细线绣着一丛紫黑色的荆棘,与黑衣融为一体,不注意真会被忽略。
“谢晏,这…这个…”蓟云桥打了个哆嗦,说不出话来。
谢晏捂住她的嘴:“朕看见了朕会察清楚。现在朕背你走。”
第24章 苦逼的伤患
蓟云桥半路就痛晕过去, 再醒来时, 右肩被包成粽子, 倒趴在床上, 入眼是明黄色的枕头, 身下的床单也是皇帝专用款。
她倒吸一口冷气, 本宫居然就这样爬上了龙床。
她侧着头, 乌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观察谢晏寝宫。简洁大气,没有乱七八糟的摆设, 但庄严中透着奢华,每一寸地方都在彰显最高规格的尊贵。
离她不远处,长条龙案前, 谢晏背对着她处理政事, 他刚刚连夜召见巡城御史刘栋,和真正的负责皇宫治安的侍卫长, 宋长戈, 部署新的巡逻点, 未来半个月还要一一排查所有治安盲点。
谢晏身边常年跟着暗卫, 平时隐身于各处, 有事才现身。按理, 几乎没人可以闯过他们近身行刺,但架不住这是一批训练多年的死士。
蓟开川不仅诡计多端,还十分狠毒。他很早之前便暗中寻觅了一支十六七岁的队伍, 他们大多是地方上逞凶斗狠被抓进大牢的犯人。他只定下八年之后的一个准确时期, 时间一到便无需通过他,直接进宫行刺。之后便不再沾手,扔给与他毫不相干的人管理,日复一日地训练。因此,谢晏清理蓟家余孽时当初查不出这支队伍。
若是蓟开川活着,便有机会修改;若是他谋反失败,这便成了一个永远不能解除的死令,在未来某一天,谢晏放松警惕时给他致命一击。典型的人死还不安分。
此时谢晏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他通过蓟云桥的指点,发现刺客身上都带有荆棘图案,每个人绣的位置不同,有的甚至在夹层里面。
谢晏只当蓟云桥运气好,恰巧看见一个显眼的,她又是知道点什么就憋不住的性子,所以忍痛也要扒开刺客衣领看清楚。刺杀还在侦察,蓟云桥昏迷未醒,对谢晏来说,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蓟云桥屏住呼吸,静静注视谢晏认真的背影,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脊梁挺拔,像一座大山,顶天立地。人与山一样有千面,横看成峰,壁立千仞,背看成岭,承载万物。
她想起昏迷前那个结实宽广的肩膀,沉稳可靠。
想着想着,她又沉入梦境。梦里兵荒马乱,她攀在无边悬崖,蓟开川狂妄地嘲笑她不自量力,扯着她堕入深渊。她想跳下去和他打一架,可是转头谢晏抓着她的手紧紧不放,她说“我打完架就回来陪你”,可是怎么也挣不开……
谢晏抓住蓟云桥不安分乱晃的手,怕她扯到伤口。
“云桥……”声音低沉温柔,饱含疼惜。
蓟云桥一个激灵醒来,对上谢晏担忧的眼神,她……她要怎么说来着?臣妾给陛下请安?
“陛,陛下……我……”蓟云桥觉得谢晏的眼神是对她良心赤|裸裸的拷问,她想直接跪地上大呼“我错了!”。
谢晏小心按下蠢蠢欲动的蓟云桥,神色却一厉,“蓟云桥,你若是不好好养伤,咱们就来算算账。”
蓟云桥和他对视了十秒,深刻领会上头领|导的精神,眉头一皱,金酸莓影后上身:“哎哟,肩膀好疼啊,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要好好养伤。”
谢晏眼里带着疲倦的笑意,命人进来给蓟云桥梳洗换衣。
配着少量肉末青菜的白粥和黑乎乎的中药同时送进来,蓟云桥看见食物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萎了下去。她不怕太医不代表她不怕喝中药啊!
她拖延时间磨磨唧唧地进食,就是不想喝药。宫女不敢催她,举着勺子老久不见她吃下一口。
谢晏看不下去,蓟云桥什么时候吃饭如此“淑女”过,再这样药要凉了。夺过碗,舀了满满一勺直接递到蓟云桥嘴边。
蓟云桥心里叫嚣着“谢晏你喂猪啊”,行动上毫不反抗,剩下的粥三口就被喂完,毕竟她心虚。
谢晏把药端过来哄她:“良药苦口利于病,乖,喝完它。”
蓟云桥生无可恋地看他:“不如这样,伤我帮你受,药你帮我喝,稳赚不亏。”
蓟云桥的歪理总是一套一套,但谢晏不吃。
“没商量。”谢晏简直气笑,看在她是伤患的面子上道,“好好好,我帮你尝一口苦不苦。”
蓟云桥就是开个玩笑,是药三分毒,怎么肯让谢晏真喝,她拦下谢晏,自己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药太苦,她转移注意力,把她所知的都抖出去:“其实,我见过那个图案,紫黑色的荆棘丛。”
蓟云桥心一横,道:“是蓟家。”她不知道谢晏会不会因此改变对她的态度,但她想帮他。
沾着苦药的瓷碗落在地上,应声而碎,蓟云桥看见谢晏脸上明晃晃的惊讶和恨意。她心里比嘴里还苦,生活总是不断给你惊喜,你以为跳过了一个大坑,马上又掉进深渊。
蓟开川死了,谢晏念在她无辜,还颇有些功劳,不治她的欺君之罪,对她一如既往地好。但现在,蓟开川死了却还在兴风作浪,他们的立场又敌对起来。
但是她顾苏有什么立场呢,她从始至终都站在谢晏这边。
谢晏只一瞬间便收敛了表情,他恨不得把蓟开川挫骨扬灰,但理智告诉他这不关蓟云桥的事。
“朕派人去查,你安心养伤,朕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谢晏帮她翻身,右肩朝上侧躺着休息。
“啧,你怎么哭了?”
谢晏伸手拭去眼泪,却越擦越多,湿了他一手,他怕眼泪流进纱布里面,感染伤口,急忙用袖子去接。
蓟云桥抓着他的袖子哭得伤心,她外世之人,何德何能,能得帝王如此信任。她克制着不能嚎啕大哭,却差点把自己弄得痉挛。
谢晏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太医说你现在不能激动,别哭了好吗,你一哭,朕就心痛。”
得到重磅消息,谢晏还得去处理,他放开渐渐停止哭声的蓟云桥:“朕得去处理一下政务,你好好休息。”
蓟云桥勾住他的手,肿着两只眼睛道:“你昨晚是不是没睡?早点回来休息。”
谢晏揉了一把疲倦的眼睛,点头。
真侍卫长·宋长戈在谢晏一出来便迎上去,“所有刺客尸体都检查过一遍,除了荆棘图案外,没有其他明显标记。但卑职看他们的衣料特征,还有鞋底的磨损程度,斗胆猜测不是京城或者京城周边人士。”
谢晏突然道:“蓟开川老家是不是荆州?”
蓟开川进京求取功名,几十年不曾提过老家,和荆州几乎无关联。陛下这么问难不成这事和他还有关联,他还来不及消化陛下的意思,骤然意识什么,脱口而出:“荆州蓟家?荆棘!是蓟开川死前养的死士!”
“朕也这么看,这支死士能闯进皇宫,绝对训练了六七年。朕命你去一趟荆州,翻了蓟家老宅,掘地三尺也要把他训练的场地找出来。通知李松舟,把当年蓟家人的口供再看一遍,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让刘栋这个月加强京城巡逻,切记不可扰民,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第25章 争吵
君子坦荡荡, 蓟云桥心里的负担消失, 养伤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除了饮食上有所克制。她开始怀念起那晚没吃完的螃蟹, 一桌全让谢晏掀了, 在地上踩得面目全非。
谢晏最近把用膳地点改到了蓟云桥床边, 美名其曰监督她喝药。中午, 蓟云桥在谢晏威慑的目光下,吃完没滋没味的药膳,再次喝完一碗又黑又苦的药汤, 整张脸变成了一个营养不良的苦瓜。
谢晏看她苍白的小脸蛋也很心疼,但事情有个轻重缓急,气色以后可以养回来, 当前最重要的是伤口不能发炎。
蓟云桥不经意地提起:“上次鸣和亭满地都是螃蟹, 碾得碎碎的。”这么算来你是不是还欠我一顿螃蟹?
谢晏接口:“放心,朕已经派人打扫干净, 一点油渍都没留下。鸣和亭是你的心血, 朕保证它恢复原样。”
不!你错了, 螃蟹才是我的心血!蓟云桥心里嘀咕, 没防住嘴上也遛出来。
谢晏:“……”
“太医说你现在不能吃海鲜, 等你伤好了, 没吃完的朕加倍请你。”
蓟云桥眼睛一亮,掰着指头:“上次我数了数,一共三十六只, 我吃了三只, 你吃掉一只,捏碎一只,还剩三十只。翻倍六十!”
谢晏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哪家皇后吃螃蟹前还数一共几只,道:“你……算术是不是不好?”
蓟云桥表现得大方明理:“砸刺客也减去一只,算它死得其所,就当已经吃了。”
谢晏揉了揉她的头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怎么算都对。”
“你怎么跟哄孩子似的。”蓟云桥有点不好意思,她怎么变成了一只米虫,这不是她的人生追求。
“朕哪来的孩子,还要辛苦皇后给朕生一个。”谢晏趁机道,上次刺客来得不是时候,他该说的都说了,蓟云桥却什么答复都没来得及给。
蓟云桥愣了愣,这个问题猝不及防,她从来没想过,条件反射逃避谢晏炽热的目光道:“我不是蓟云桥,更不是皇后。你……你找别人去。”说完一蒙被子,隔绝视线。
这句话伤人,谢晏冷下脸,“蓟云桥!你听好了,你这辈子都是朕的皇后!”
“你是不是认为你怎么朕都不会生气,朕告诉你朕很生气!朕只是不想当着你的面生气。”这句话谢晏在喉咙绕了三圈,终究没舍得对蓟云桥大声,甩袖去别处泻火。
谢晏对蓟云桥编造身份的事依然心有余悸,那种绝望,仿佛世间又只剩他一人的感觉,不会再想体验第二次。
蓟云桥不知道这已经是谢晏心里的一道伤,他不喜她任何试图从皇后这个身份挣脱出去的行为。
蓟云桥躲在被子里咬着食指,她就是自私,她是顾苏,不愿作蓟云桥,她不愿意一辈子困在深宫,为天家生儿育女,传承国祚。更不可能三从四德做所谓天下女子表率。
顾苏,应当在市井与普罗大众交谈,在大江南北奔跑勘察古建筑,临了找一处居所,为街头爱哭的孩子做一只摇鼓,为巷子里的花甲老人送一把轮椅。
她最崇拜历史上能走访名山大川的人物,留下万世相传的实用经典,郦道元和水经注,李时珍和本草纲目……还有她拜读过大作的梁思成。
她不求能成为那样的伟大灵魂,但至少不是写在天家族谱的躯壳。哪怕一脚踏空,她死在她热爱的事业上。
她离这样生活原来越远,离皇宫一丈,她才是顾苏。缩在龙床上不敢出头的,是蓟云桥。
可是她闭上眼睛,谢晏的身影挥之不去,安逸使人丧失斗志,谢晏让她心生眷恋。
“怎么办怎么办……我是顾苏,我是顾苏……”两行泪汇作一行,滚滚落进枕芯。
谢晏赤红着眼在靶场嘭嘭嘭射穿了九个靶子,箭箭雷霆万钧,正中靶心,威压之下,随侍连大气都不敢喘。
汗珠随着肌肉线条滚落,打湿内衫外袍,谢晏才刚刚解气。罢了,再给她一点时间,蓟云桥不是没有心,只是看不清。
若是谢晏知道,他离开一下午蓟云桥的脑内活动,怕是得气到两人一起上族谱。
谢晏踏进寝宫,宫女轻轻禀报,皇后一下午都没动过。
朕话说重了?谢晏快步走到床边,把蓟云桥从被子里挖出来,睡得正熟。谢晏笑一声,要唤她起来吃晚饭。
手一伸却摸到半个洇湿的枕头,谢晏心凉了半截。
蓟云桥,朕这么为难你吗?
谢晏给她换个枕头,没有叫醒她,而是坐在床头,看着她难得安静的睡颜不知在想什么。
蓟云桥到了晚饭时间,自动饿醒,二人对着沉默吃完饭,谢晏抹完嘴就去处理政事。
蓟云桥放下吃了一半的碗,心里颇为自责。有种欺负老实人的渣渣感围绕着她,让她在这间满是谢晏气息的寝宫里坐立不安。
她卷了卷包袱,其实啥东西也没有,想回她冷冷清清的清和宫去。
宫女拦不住她,便跟着她眼见她进去才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