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只派人来说皇后受伤暂时在别处养身子,蓟梳担心了好几天,毕竟主子做得大逆不道的事,她不是不知道。
蓟云桥一回来便心累地躺在床上神游,她觉得她变娇气了,不然怎么觉得清和宫的床没有谢晏的舒服,看起来差不多啊,她明明不是豌豆公主。
“主子,这几天在哪?”蓟梳问。
“我替陛下挡了一剑,在他那儿养伤。”蓟云桥随意道。
蓟梳脸上没有“主子终于要得宠”的欣喜,反而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不过蓟云桥没有看到。
“主子,能不能别和陛下走得太近。”蓟梳这句话出口,也觉得这要求无厘头,她绞尽脑汁掩饰,“奴婢,奴婢是说,老爷当初做了那样的事,朝中本来就很多大臣对主子您不满,若是他们知道陛下他……奴婢怕主子被那些人弹劾。”
“嗯。”蓟云桥懒懒应声,蓟梳说得没错,她不能做一个吊着人的渣女,她心不在此就不能欺骗他,或许,或许哪天心就飞回来了也不一定?
蓟梳:“……”我究竟说了什么?
谢晏回来时,见蓟云桥跑了也不恼,或者说已经有预感。他好久没有以皇帝的身份踏进清和宫,还有点期待。
“皇上驾到--”
蓟云桥彼时正在削一根木头,她几天没碰,想念得紧。一听三元洪亮的声音,她慌慌张张撂下木头,跑到前头,给谢晏俯身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
“臣…臣妾给陛下请安。”业务不熟,真不是一般别扭。
谢晏倒是听得十分愉悦,甚至可以多来几次:“皇后请起。”他上前扶起蓟云桥,小心不扯到她的伤口。
蓟云桥穿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修身束腰,插一支红梅鬓钗,衬得气色好些。谢晏刚刚下朝,一身帝王装束,英气逼人,两人站在一起,谁也压不下谁的气势,恰似一对璧人。
谢晏勾着嘴角想逗她两句,却看见她衣服上挂着几丝木屑。
“蓟云桥!”谢晏压不住怒气。
蓟云桥短短两天史无前例被吼两次,她撅着嘴看过去,谢晏这两天脾气有点大哦。
“你伤还没好就不安分是吧!欺君之罪朕是不是没罚你你浑身不自在?”
蓟云桥把头摇成拨浪鼓。
“还有这些下人是怎么回事,主子不靠谱你们不会拦着点儿吗?”
蓟云桥赶紧辩解:“他们拦不住我,你罚我吧,惹你生气的是我。”
“朕当然要罚你!朕罚你……罚你抄三遍宫规!”
蓟云桥见他半天就憋出这么个不痛不痒的惩罚,心里暗乐,谢晏他恐怕气糊涂忘了她右手没法动的事,到时赖一赖可不就完了。
谢晏意识到这重振夫纲没什么威力,蓟云桥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她想赖掉。为了防止自己到时心软,谢晏提高声音:“三天内交给刘德审阅!不得耍赖!”
茶还没上谢晏就怒气冲冲地走了,也是跟蓟云桥待在一块可能会降低智商,进来一趟本末倒置,生气她伤没好就干活,却给了她这方面的惩罚。
刘德!想起那个严格的公公,蓟云桥不敢懈怠,连忙开工,她是按时完成作业的好宝宝,何况这次班主任那么严!
冬雪呈上一本小册子,上面印着两个大字“宫规”。
蓟云桥漫不经心拿过,打开却拉长一串,两只手臂的长度还不够,字还小,密密麻麻。她咽了咽口水,谢晏玩了个大的。
她抄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右肩隐隐作疼,恨不能上左手。抄完半遍,她咸鱼摊在床上,思考明天用脚写字的可能性。
谢晏两天不见蓟云桥,他也憋着一口气不去看她,早把抄宫规的事抛在脑后,而且他一皇帝,也不知道宫规本质是一块又臭又长的裹脚布。
“咳,皇后这两天在干嘛?”谢晏问三元。
三元:“娘娘在抄宫规。奴才多嘴一句,宫规繁多,皇后伤还没好,动到伤口,到时心疼不也是陛下。”
谢晏一拍额头,他怎么忘了这茬!
“让皇后别抄了。”谢晏奇怪,蓟云桥这回居然很老实。
三元为难:“这恐怕陛下得自己和刘德公公提一提。”
刘德刚提醒完皇后时间只剩一天了,就被陛下叫去。
“皇后行动不便,宫规可以缓一缓再抄。”谢晏硬着头皮出尔反尔。
“君无戏言,既然受伤在惩罚之前,就断无因受伤而撤回的道理。”刘德十年如一日的一板一眼刚正不阿,谢晏最欣赏也最无奈他这一点。
他扶了扶额。
“朕替她抄总行了吧。”
第26章 温泉山庄
“派太医去给皇后瞧瞧。”谢晏扔下一句, 起身去找蓟云桥。
蓟云桥还在哭哈哈抄写宫规, 龟速抄完一张, 蓟梳像捧着圣旨一样放到一边晾干收好。她像个多动症儿童, 坐没坐相, 嘴里咬着毛笔, 笔尖滴着黑墨, 点点落在肩上开片墨梅。
这个臭皇帝。
她注意到旁边的油灯,下面的瓷托干净大气,没有一丝花纹。蓟云桥盯着看津津有味, 仿佛上面印着三百回荡气回肠的小说。
她想起以前网上看的一句话,“每当我认真听课的时候,一块橡皮擦都能玩一节课”。
整篇宫规较好地体现了“一切为皇家服务”的中心思想, 喝口水都能治个大不敬之罪, 像蓟云桥这种编排皇帝的得以死谢罪。实在无聊至极。
她灵活地转着笔,神游天外, 没注意到甩出的墨汁已经毁了一张抄好的宣纸, 正在祸及别处。
谢晏无声屏退下人进来时, 看到的就是蓟云桥翘着脚发呆的样子。
灯光不明, 她侧着身, 谢晏猛的一看, 以为她肩头渗血,还是乌黑乌黑的,马上急了。
“太医呢!”
蓟云桥被这急吼吼的声音一吓, 一个坐不稳, 从椅子上翻下去。毛笔飞出去砸到谢晏,给他画了一道黝黑大胡子。
椅子不高,蓟云桥砸下去不忘护着自己的肩膀,一阵肉痛。谢晏来不及擦那倒胡子,一把扶起她,查看伤口。
幸好没有大碍。
太医来了,完全添乱的谢晏退到一旁,不放心让太医给蓟云桥仔细再检查一遍。
蓟云桥乖乖让太医检查,眼珠子却动也不动瞅着谢晏。
谢晏让她看得十分歉疚。
蓟云桥成功用眼神给谢晏一击,得意地瞥开余光,骤然发现抄完的纸上一大团墨汁。
“啊!”蓟云桥惨叫一声。
谢晏以为太医下手太重,眼中浮现不悦,紧接着听到一句“我的宫规!”
他过去按住激动的蓟云桥,握住她的手道:“别急。此事是朕考虑不周,剩下的朕帮你抄。”
蓟云桥只惊讶了三秒便转为满脸感动,她抄了两天,终于有人接过担子。她把笔郑重递给谢晏:“靠你了!”
“还剩多少?”
“说来惭愧,本宫只抄完一遍。”蓟云桥拿眼睨他,这可是你说的。
“……”他懒得纠正她颠三倒四的称呼。
蓟云桥一开始还陪着谢晏,给他念,一边念还一边吐槽这里那里不合理。谢晏一边手速飞快,一边点头附和:“确实不适合你,想改就改吧。”
谢晏给了这么大权力,蓟云桥哪敢接,马上安静闭嘴,当没听见。夜深了,蓟云桥熬不住,挨在谢晏肩膀上睡了。
谢晏轻轻推蓟云桥:“困了去床上睡。”蓟云桥无意识扯着他的腰带抓在手里,眼睛闭着嘴里嘟囔“我不困……我陪你。”
谢晏吻过她的发梢,满眼都是宠溺:“好,那我快点。”一边支撑着她,一边飞速抄完,到最后下笔如飞,已经成了狂草。
他摸了摸蓟云桥压红的脸颊,没忍住覆上去,伸出舌头描摹她的唇型,蓟云桥睡中觉得口干,舔了舔嘴唇。不小心触碰到对方的软滑的舌头,谢晏的脸瞬间爆红,他深呼吸忍了忍,顶着某种不适,把蓟云桥小心抱到床上。用内力帮她暖好床,再脱下外衣,掖好被子,凭着强大的自制力才没躺上去一起睡。
作业完成,蓟云桥踏踏实实地睡了一早上。中午,三元过来说皇上请她一起用膳,蓟云桥睡懵了打着呵欠点点头。
蓟梳给主子梳头的动作顿了顿,这毫不犹豫的架势,说好的离陛下远一点呢?
蓟云桥是见到谢晏才想起他们不欢而散的话题,一时间有点拘谨,埋头苦吃,也不跟谢晏搭话。
谢晏看出她的不自在,夹了一筷子她最喜欢的醋鱼肉给她,放下碗道:“云桥,朕不逼你,你什么时候想回应朕都行,在这之前,我们还想之前那样相处好吗?”
“云桥”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陌生,她不是很适应。蓟云桥猛扒了两口饭吃饱,现在可以做个饱死鬼了。
“其实我真是顾苏。”蓟云桥认真看他。
谢晏又要放下脸,他不想在身份这个问题上绕来绕去,无论是谁,反正他爱的人总不会错。
“我不是蓟云桥,难道你不奇怪吗,我懂得那么多蓟云桥怎么也不可能接触的事情……”
谢晏觉得小骗子正在脱离他的掌控,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无法阻止真相。
“我是很久之后的一个世界里的人,那天我在做一个梯子,不小心被砸死了,醒来我就到了这皇宫,这皇后的生活太差了,我就跑出来看看……”蓟云桥叭叭一堆,不管谢晏的面无表情,喝了口茶继续。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身份,没有自由不说,跟你还有深仇大恨。每次骗你我心里也很委屈很难过,为什么是这种尴尬的身份啊,换一个多好……你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是妖怪?鬼魂?在想怎么处理我?我不会反抗的,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蓟云桥把脖子一横,豁出去了。
谢晏敛着眼皮不知道在想啥,在蓟云桥脑内已经上演第十八种死法时,才来了一句。
“你不喜欢这个身份,你喜欢朕。”
蓟云桥:“……”
你这阅读理解能力是怎么批奏折的?
朝中流言纷纷,皇帝遇刺、蓟后复宠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人都得出一个同样的结论:绝对是蓟皇后搞出来的阴谋!
每个人都说得有理有据,阴阳怪气地暗示蓟开川后继有人。若换个不认识蓟云桥的人,保准会被这一套说服。谢晏被他们吵得头疼,他理解他们的担心,但他想和蓟云桥携手走过一生的决心不会动摇,尽管难以服众,他可以慢慢来。
谢晏突然想到另一种法子。他前些阵子令萧焕文写话本,为顾苏争取民间声望,后来知道顾苏是蓟云桥,便打消这个念头。
但现在,小骗子她既然不愿当蓟云桥,而是顾苏……
蓟云桥十五进宫,这几年根本没几个人见过她长成什么样……
谢晏忍不住规划了一条完美的路线,如果让蓟云桥来总结他的脑内活动,大概是这样--《步步荣华:朕的皇后是神医》。
他赶紧掐了这个念头,一切还要以蓟云桥的意愿为上。
谢晏故作高深地看着蓟云桥,实则在消化震惊的情绪,他是一个有见识的皇帝,怎么能随便被唬住。
“你给个反应啊?”蓟云桥被吊着难受。
谢晏回过神:“顾苏,朕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是谁,咱们以前怎么相处,今后还怎么。朕有时间等你慢慢想,管你是人是鬼,只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应朕。”
他又补充:“不知道鬼的脑子会不会转得比较快,朕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歪理!
“你嫌我现在脑子不好使?”蓟云桥听出来了。
“没有,顾苏聪明伶俐,朕甚是心悦。朕对你那个世界很有兴趣,你可以和朕多讲讲。”
二人鸡同鸭讲了一阵,认为已经把自己的意思完美传达到对方心里,各自满意。
每年十一月,谢晏都会出宫一趟,看望住在京外温泉山庄的老皇叔。老皇叔谢竞书是先皇的堂兄,与先皇感情甚好,比亲兄弟还亲。
谢竞书名字里带个读书人的“书”,却是一员猛将,战场之上令敌军闻风丧胆,不敢秋毫来犯。老人家为大宣出生入死,没死在边疆,回京城颐养天年时依然身子骨硬朗,却为了救谢晏伤了腿,从此只能坐轮椅。
那年,谢晏秋场围猎,被蓟开川算计,困在山中三天,本应该清场的山林却猛兽潜伏。蓟开川暗中阻拦搜救进程,把御林军耍得团团转,越发偏离谢晏被困地点。
谢竞书听说陛下危及,而蓟开川野心初现,立马操了长|枪,一挥马鞭单骑进林,恰好遇见饿得发昏的谢晏与猛虎相搏,谢竞书英勇不减当年,三两下虎口夺人,带着谢晏回去时,却不防被一旁窥伺已久的母虎咬伤了右腿。当时不过十七的谢晏不知哪来的力气,取过谢竞书马上的长弓,一箭射穿母虎的脑袋。
当谢晏拉着马背上的谢竞书绕出山林时,已经来不及,谢竞书失血过多,一条腿算是废了。也是从那时起,谢晏练功越发刻苦,突飞猛进。
京城冬季北方长啸,温泉山庄四季温度宜人,别开一番天地,本是皇帝行宫,被谢晏赐给老皇叔。
老皇叔不喜蓟家人,谢晏这个行程不打算和蓟云桥说,免得她添堵。但蓟云桥还是从下人嘴里听说了。
她抱着膝盖在长阶上坐了很久。
她一早就知道,蓟云桥这个身份,势必会遇到许许多多当初被蓟开川迫害过的人。谢晏一个,老皇叔一个……接下来,还有谁?她走在大街上,可能迎面走来一个人,她都是他的仇人之女。
她不断告诉自己,那些都与她无关!无关!她是顾苏!她不是自愿来这儿的!可是有什么用。现实就是现实。她不断想她能为他们弥补什么,可是好像一切都无济于事。
这种什么也不能改变的无力感包围着她,令人沮丧。
谢晏来时蓟云桥还坐着闷闷不乐,一想便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他拍了怕她的肩出言安慰。
手还没拍到,蓟云桥突然站起,揪着谢晏的袖子,眼里有光:“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