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苏不自在捂着脖子道:“你我萍水相逢,不要太草率。”
思谢看清顾苏是个心软的人,她在仙山混的如鱼得水备受宠爱,就是因为她摸清了每个人的脾气。
她对着恩人大倒苦水,说了自己这一路的坎坷,擦着泪水表示不跟着你我活不下去啊……
思谢看顾苏有点动摇,再接再厉,展示了自己天生神力,以一打十,还十分狗腿地把师父给的瓶瓶罐罐拿出来献殷勤。
顾苏无缘无故就很喜欢这个小姑娘,既然理念相和,作伴也未尝不可。
她才不是被那些神奇的药打动!
“你别叫我师父,叫顾苏就好。”
“好的,哥哥。”
顾苏:“……”
-----------
燕泽。
燕莱坐在轮椅上,剑眉星目,气质卓然。他敛着眉,气势却压过场内任何一个站着的大臣。
“军营里面兵器几年未换,将士们上场杀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燕泽丰饶,铁矿铜矿却不多,而大宣境内却极为盛产。”
“上次致信大宣皇帝,其他来往倒是同意,唯独对矿场这一点把得严实,说什么不愿见两国兵刃相接,大宣承诺绝不率先开战,铸剑为犁才是重中之重……”
哼。
燕莱摩挲着轮椅的把手,自己手里有兵器才是最安心,其他的全是屁话。但他不愿和大宣交恶,若非必要,或者有八成的把握,他不会出手。
又有人道:“探子在沼安发现了一座铁矿,其离我边境只有三天脚程。”
燕莱心思一动,“沼安?连符?”
商人重利是天性,他可不信连家有多清白。只有诱饵抛得不准,没有不上钩的商人。
“可……据说,连符和大宣皇帝有往来,怕是不愿意和我们合作。被发现就是砍头的大罪。”
怎么样才能说服连符成了一个问题。能发展这么强大的商业,不是宵小之辈,要是表面达成合作,转头卖给大宣皇帝邀功,燕泽难以自处。
一个靠着五个女儿和上级联姻往上爬的大臣站出来,暗示道,“连家有个独女,普通之下最是心软,据说是连路边的小猫淋了雨也要抱回家的地步。”
燕莱敲着轮椅,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其余大臣寒毛直竖,纷纷怒视站在前面的人。
他们王就算折了腿也是惊才绝艳,天下第一等人,用路边的阿猫阿狗来比,是嫌脑袋太重不成?
燕莱倒是没有大臣们那么愤怒,反而在思考可能性。对于站不起来,他绝望颓废过,疯狂求医过,到现在已经能理智地估量--用它装可怜能换取多大的价值?
“摸清连家底细和连小姐的出行规律。”
燕莱漠然道。
如果没有想常伴一生之人,那枕边人是谁,不过是看谁带来的利益更大而已。
第44章 龙虎城
思谢上树掏鸟, 下河摸鱼, 全是拿手功夫。顾苏虽然功力不及, 但她可以动脑子, 随便做的箭弩能连射十发, 箭头被赵斤磨得又细又利, 基本上没有猎物能逃脱。
顾苏做出的弩, 若是用在战场上,必定势如破竹。赵斤想,如此聪慧大义的女子却因为中毒而不得不流浪在外, 是陛下之痛,也是大宣的损失。
思谢一手拎着一只野鸡,兴冲冲跑回来, 大为赞赏:“哥, 你这个真是好用,我怎么拉都不会坏。不像我以前用的, 一拉就坏, 明明就不好用, 显得我力气很大似的。”
顾苏笑而不语, 思谢坚持叫她哥, 因为她说平时不练练, 人前怕会说漏嘴。顾苏只能随她去。
思谢利索地拔毛,生火,架上烤叉。今晚她们露宿小树林, 前不着村, 后不着店,只能自己生活做饭。顾苏想要搭把手,思谢断然拒绝,理由是她的手宝贵,弄弄木头就好,不能做这些粗活。
顾苏哑然失笑,都是粗活亏她还能分个三六九等。她拿起思谢爱不释手的那把木弩,给它做个“保养”。
赵斤危机感四起,严重觉得自己即将失业,他的任务全被占了不说,思谢还会比他会做饭。
他不禁回想起这一路遇见的奇女子,从顾苏,到连小姐,再到思谢,她们都与世间其他女儿不同,是他在京城小姐里没见过的风采。
她们改变了他对闺阁女子的看法,甚至破天荒地开始期待以后会娶个怎样的媳妇。
果然,圣人说得没错,饱暖思|淫|欲,他才在一旁闲站一会儿,居然肖想起娶妻之事。他奉旨随顾苏浪尽天涯,只要她不停下,他也永远在路上,如何能去祸害良家女子。
赵斤走过去,接过思谢手里的铁叉,“我来。”
思谢斜眼看他,“别跟我抢,你力气比不过我的。”
赵斤沉默着拿着铁叉瞬移,身影如魅,没让思谢碰到一点衣角。思谢抓了个空,怒瞪着赵斤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看着我给顾苏鞍前马后,而你只能光看着!”
思谢想象了那个画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顾苏和赵斤眼前落下一排黑线:“……”这是什么值得惦记的事情吗?
思谢自顾自乐了一阵,从包袱里掏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她献宝似的拿给顾苏瞧,“只要把这个撒在烤鸡上面,边撒边烤,味道比宫里的御厨还好呢,你闻闻?”
顾苏嗅了嗅,打了个喷嚏,这调料包的味道确实很好。
“你还吃过御厨做的饭?”顾苏被她话里的信息吸引,看着思谢,这个年纪,长相,不是没有可能…
“没啊,就是一个比喻。你让赵斤给我把烤叉还我嘛,我烤给你们吃!”
顾苏好笑,她真是做梦也想找景公主想疯了。她始终对谢晏心怀愧疚,所以就想着帮他把妹妹找回来,这样谢晏好歹过年过节也有人一起,不至于对影成双。
借着火光,顾苏靠在马车上继续给谢晏写信。她轻轻拂过画好的两张图,准备送给谢晏。她越来越发现,这天下壮丽,用言语无法描绘其万分之一,幸好,她还可以画给谢晏看。
“你在给谁写信啊?”思谢托着下巴问,她好像还没给师父写过信呢,可是她就算写,也没人能送到山上去。
“谢晏,我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呢?”不知忧愁的少女望着远处的银河陷入沉思,这个名字好像还有点熟悉。
----------
越是往东南走,就越靠海。
建筑类型不断变换,顾苏的行李箱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叠图纸,木楼,土楼……最后是石头房。每年七九月份沿海台风肆虐,为了防止大风刮走他们的房子,当地的民居都是大石块垒成,屋顶的瓦片还用大块砖头压着,看起来坚固如城堡,风再大也纹丝不动。
谢晏在东海驻扎着一支精锐海军,授与将军刘飞虎,负责帮助渔民抵御倭寇,守护一方安宁。海上的倭寇大多数穷凶极恶之徒,隐藏在迷雾里孤岛上,三不五时前来骚扰,与天搏命,与民抢食,难缠的很。
为此,朝廷每年要输送大量战甲,箭弩,务必保证军|队械备精良,所向披靡。
远远地就看见一座的城门高耸,宽度惊人,如沉默的棕灰石狮,令人望而生畏,上书“龙虎城”。城内没有客栈,只有供商队休息的驿站,顾苏提议在城外找个人家借宿。
他们一行三个人,一般人家没有那么多房间给他们腾,尽管他们出的价格颇为可观。但主人一看是陌生面孔,其中高高壮壮的那个长得还不是很友善,纠结一番表示爱莫能助。
赵斤忍不住道:“刚才那家人看起来是这里房子最大的,不如我回去再加价跟他们谈谈?”
顾苏还没说话,思谢先出声:“哈,你真是败家,哥都说了,出门在外,要量入为出。”
学顾苏学了个十成十。
她在经历身无分文被一群人围观之后,对顾苏的话深以为然。她不知道顾苏有多少钱,省着点用一定是正确的。
“是我不对。”赵斤举双手投降。
顾苏敲开一间小院子,里头有两间房子。
过了许久,就在顾苏以为主人不在时,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一个芳龄女子探出头来。
鼻尖微红,眼角沁水,显然是在里面匆匆擦干了眼泪才出来开门。这姑娘家里怕是有难处,借宿之事变得不好开口。
“请问几位客人有何事?”
顾苏可以看见她眼里压抑到极致的委屈,但行为依然极富教养。
思谢在后头看见她的表情,见顾苏不答,急忙开口道:“漂亮姐姐,这眼看天就要黑了,我们能在你这儿打扰一宿吗?我们不会白住的。”
姑娘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害怕,但是她抬头看了看乌云翻滚的天际,马上会有一场雷暴,她纠结了会儿,点点头,让开身子。
“我姓林,你们唤我林柯便好。”
赵斤把马车牵到院子里喂食,屋里只剩下她们三人,顾苏尽量以不探寻隐私的语气问:“林姑娘是在伤心?”
林柯不言,思谢大大咧咧补充,“我哥是女的,你不用在意。”
林柯闻言转头去看她,发现她脖颈白皙纤细,并无喉结,有些惊讶,但还是摇摇头,“你们在这里早些休息,我去我娘的屋子里睡。至于那位大哥,只能在杂货屋将就一晚了,里头有床榻,就是简陋一些。”
林柯把门掩上。思谢苦恼地抓着头发,问顾苏:“林姐姐分明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不说呢,我们说不定可以帮她呢。”
“姑娘家的私事不是都可以往外说的。明早我们多留些房钱,若是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们大概也没办法。”
“哦,对。顾苏你真厉害。”
半夜,“砰砰砰”门被敲得震天响。赵斤按住刀,全神注意着顾苏那屋的动静。
门被打开。
“娘,这么晚您怎么回来了?”是林柯柔柔弱弱的声音。
话音刚落,一个尖锐的大嗓门响起:“怎么?你就盼我死在路上了吧?白眼狼……咦,家里来外人了?”
老太婆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长本事了啊!娘给你说的亲事你死活不肯,三贞九烈要死要活的,转头就把过路的野男人勾到家里来住!小浪蹄子,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货色,比王老爷有钱还是有势……瞧瞧你这副不要脸的骚样子,王老爷肯要你当填房小妾你就知足吧……”
林柯带着浓重的哭腔道:“我是看天要下雨了才让他们进来住一晚,明早就会走的,咱们别打扰他们了。娘,王老爷他都六十几了,还有好几房小妾……我、我不要嫁……”
“嫁?哈哈哈,就你还想嫁,十天后,有抬轿子把你抬进偏门都是王老爷给我面子。”极度轻蔑的声音击碎了林柯的最后一点希望。
老太婆嘲讽了一番,似乎泄了被雨淋的怒气,把房门一关,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杂货屋里的赵斤握紧了手中的剑,剑身因为主人太过愤怒而颤动,在漆黑的夜里闪过一道道寒光。但是它说白了只是人家的家事,他没有立场去管。
顾苏和思谢都看见对方脸上惊愕的表情,这是后妈还是亲娘?
顾苏下床,前往前厅,果然看见林柯一个人蹲在地上抹眼泪。
她拍拍林柯的肩膀,给她无声安慰。
“对不起,吵到你们了。”林柯声音低低的,像被夺去了全部生气。
顾苏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倒是思谢,不假思索道:“你可千万不能嫁,不如跟我们走吧,走的远远的。”
林柯睁大了眼睛,一颗硕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这、这可能吗?
顾苏扶起林柯到她的房间,“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心头肉,你娘何至于此?”
林柯眼里浮现绝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从小我娘就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好话……她说我是废物,连绣花都不会……”
顾苏低头瞥见挂在她腰间的荷包,针脚细密,可是荷叶是红色的,花是绿色的,看起来十分古怪。
她试着问:“这荷花明明绣得很好,姑娘是用得什么线,怪好看的。”
“桃红线。我没见过荷花,但看年画上是那样的。”
原来是红绿色盲……除了绣花,并不影响生活,哪至于被说废物,伟大的科学家里也有色盲,并不妨碍他们对人类做出卓越的贡献。
顾苏道:“谁说女子当以绣花来断定好坏。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也不会绣花,思谢也是。王老爷嫁不得,我想想办法。”
------
林柯天不亮便起来做饭,林母慢吞吞爬起来,骂骂咧咧吃过早饭,三句不离野男人。林柯站在一旁忍受责骂,并不还嘴。
“林姑娘风华正茂,多得是好儿郎求娶,何必嫁与王老爷做妾,若是家里有什么难言之隐,婆婆尽管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忙一二。”顾苏好言好语相劝。
林母横了她一眼,冷笑道:“我的女儿,嫁谁我说了算。”
又对着林柯阴阳怪气,“我忙的很,得马上回将军府,这些不速之客你赶紧赶出去,下回别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哼,要是失了清白,城头的老叫花子都不要你。过几日我会向夫人告假,回来给你操办,别想出幺蛾子。”
这话气得人心口疼,反观林柯,因为听多了反而麻木了。
顾苏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林母便整了整衣服出门去了。
她是将军府小姐的奶娘,平时精力都放在大小姐身上,偶尔回来一次便对林柯恶语相向。林母不允许林柯出门,说正经人家的姑娘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旦越界,非打即骂。
林柯见隔壁的小芳每次出门卖花,自由自在,心生艳羡,终于忍不住偷偷进城。结果看见林母陪着将军小姐逛街,和颜悦色,处处周到,眼里慈爱无比。那天她哭着回去的,原来娘并不是天生冷血,只是不喜欢她,她所求的亲情一辈子也等不到了。
顾苏见林母态度强硬,不禁赞同思谢的想法,与其搭上一辈子,干脆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