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谢撑着一口气道。被燕莱亲了一口之后,她的大脑就停摆了,没办法分析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情绪,只剩下一个念头:背他出去。
“不放我就亲你了。”燕莱威胁她。
带着轻松笑意的吐气喷在思谢的耳垂上,红了一大片。她心旌一动,竟然有点不受控制地手软腿软。
燕莱猝不及防地屁股着地,他闷哼一声,脖子脊背僵直了一瞬,面上还是云淡风轻,“这么怕我亲你?”
自己撩的骚,哭着也要继续。
“你这人怎么这样的哦!”思谢恼羞成怒地打他。
燕莱往后一倾躲开她,思谢一巴掌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顺势拉着思谢的手把她扯到自己身上。思谢趴在她胸膛上,被燕莱抱着她的手戳到了痒痒肉,笑得不行。两人在草地上滚到一处,像一对快活的……蓬头垢面小乞丐,第一次捡到钱的那种。
“你别动,不然我抱不住你。”
“你不行换我抱你。”
燕莱头回被人明晃晃地说“不行”,翻身压住她,眯着眼道:“话可不能乱说。”
思谢一脸“你能拿我怎样”的天真,她就是力气大啊!她小时候因为经常捏坏玩具而不喜欢这项能力,现在发现拿来“欺负”燕莱真真是好用。
燕莱还想说什么,远处一阵马蹄惊起草丛里的浅眠山雀,呼啦啦飞起一群。
燕莱的反应比思谢快,马上坐起把她挡在身后。
前方的人马停下来交谈了会儿,一个排头兵驾着马过来,看清燕莱之后,不敢相信这个白衣脏黑,发丝还夹着草根的人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试探着问:“主、主子?”
“是我。”
燕莱声音一出,小兵泪流满面,是主子的声音,没错,他们终于找到主子了!
“去赶一辆马车过来。”燕莱沉这声音吩咐,“马上把边境接洽的人撤了。你们召集一下,即刻启程回燕泽。”
思谢第一次见发号施令的燕莱,和轮椅上那个世家公子模样的人差很多呢,但一样的风华难掩。她歪着头搭在燕莱的肩膀上,弯着月牙般的眼睛看他。
燕莱侧头看了一眼思谢,见她好好的,适应良好,松了口气。那如星辰般水色奕奕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让他想亲一口,但当着这么多属下,他忍住了,只伸出骨节白皙分明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头发,帮她挑起鬓间的草屑。
属下看呆了,他们高贵冷艳的陛下,眼里的光芒细碎柔和,这真的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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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苏额头缠着三圈纱布,衬得脸蛋更加瘦小,青白脆弱。
她和李松舟磨了两天,最终他同意暂时不告诉谢晏她受伤的事。但是除了李松舟,还有龙虎军,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中镖,一定会有人告诉刘飞虎,而刘飞虎和谢晏报道借兵后续发展时,耿直如他一定会如实描述。
刘飞虎不懂得这之中的弯弯绕绕,难以说服。
但……忠君之道,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顾苏唤来赵斤,让他快马加鞭返回龙虎城。
“你去和刘将军说,述职时略过此事不提。你可以透露一些我与陛下的交集,就说我已经完全康复,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希望刘将军能够理解。”
“还有,我带着龙虎军出来,错估敌情,害数名将士有去无回,刘将军若有不忿,我甘受责罚。赵斤,把我们带出来的银票都拿去安抚家属吧。”一想起这个,顾苏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如果不是她托大……
赵斤忍不住辩解:“我们谁也想不到纪辉会倒戈向连家,还丧心病狂颠倒黑白向龙虎军开战,就是陛下也没有万全之策啊,娘娘不必愧疚,这场战,我们是胜了!战场生死乃是常事,若是我赵斤死在战场上,死得其所,赵斤毫无怨言。刘将军抵御倭寇,每回大胜,却也不是轻松得来,这事,他看得最透。”
顾苏何尝不懂,只是她心里过不去罢了。
“你不必劝我,过些时候我自然能缓过来。”说起连家,她想起连小姐,不知她怎么样了。
“这连小姐也是可怜,连符满肚黑水,这女儿倒是从小心性纯良。连符为了掩人耳目,干脆刻意引导她一心向善,连杀鱼都看不得。连氏一家,虚虚实实,连父假混真,女儿真到假,使得一手好算计。连小姐被连符硬塞了一副圣母心肠,骤然得知他父亲的作为,现在还转不过弯来。”赵斤也有点唏嘘。
他和顾苏第一次来沼安,看见众星拱月的连小姐,人如其名,是何等风华无双,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连符作孽,牵连一家。
“那她现在在哪里?”连家的名声臭了,如阴沟里的耗子人人喊打,连小姐好欺负的形象又深入人心。没有连家庇护的连小姐,如何在沼安立足?
顾苏了解谢晏,他不会去为难一个女子,就如当初的蓟云桥,蓟家谋反,谢晏也只是把她禁足。
她忽然觉得连盛双和蓟云桥很像很像,都是出类拔萃、极富情义的女子,偏偏造化弄人,摊上一个利欲熏心的渣爹,为达目的,不念骨肉亲情。一个从小用药,一个精神洗脑……不择手段,半斤八两!
“连小姐和一干女眷住在别院,在陛下下旨彻底解决连家的案子之前,恐怕都得住那儿。”赵斤道。
“嗯。你去和李松舟说,请他行个方便,让我见见连小姐。然后你出发去龙虎城吧。”
顾苏由人扶着到连盛双的住所,连小姐脸色和她一样差,乍一看像对落难姐妹花一样。
顾苏看不见连小姐的反应,但她能猜到,一夕之间,坚不可摧的信仰和依赖被打倒,被颠覆,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说白点就是价值观紊乱,需要重新梳理,否则容易陷入另一个极端。她没有学过心理,但无论何时,倾听总是一样的被需要。
连盛双还隐约对顾苏有些印象,“你是那个问我……”
顾苏一笑,“是啊,连小姐还记得我?”
……
顾苏和连小姐聊了许久,感觉到她心中的郁结有所松动便起身告辞,留给她自己想通。
“连小姐如果不想呆在沼安,去别的地方换换心情,尽管与李大人说,他会安排的。顾苏有句话想送与连小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两种生活,同样高尚。连小姐将来要自己辨明好坏,该不该帮,该如何帮,心里该有一杆称才对。顾苏多言了,连小姐听听便罢。”
往回走的时候,顾苏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直到听到路边两个小孩在吵架,一个说“我们约好了吃完饭去抓蝈蝈,我都等你这么久了!”另一个满脸委屈,“我是刚刚吃完饭啊,一吃完我就过来了,你看,我衣服上的饭粒还在呢!”“不可能,我早就吃完饭了!”
是了,顾苏一惊,她和思谢的三日之约已经过去了。
思谢没有出现在沼安。
她有点不安,燕莱会不会看出思谢的目的,思谢到底有没有找到机会下船。
思谢她现在不会被带到燕泽去了吧?
货船侧翻的地点已经不再沼安地界,因此消息还未传回来。顾苏不知道那头发生了什么,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每日在城门口等她。她怕思谢找不到她。
这样等了有两天,一开始过路人以为她是被负心汉抛弃的糟糠妻,惨惨戚戚每天等成一座望夫石。第二天发现她是个瞎子,眼神就更同情了。古道热肠的老婶儿老叔儿隔着马路看顾苏,欲言又止的,就差冲上来直接说好姑娘你别等了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这些顾苏都看不见,她就像一尊没什么感情的泥像,一坐就是一天,耳边听着叫卖声,车马声,笼笼统统又近在耳边。应了那句话--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
在第二天黄昏,夕阳未尽时刻,突然远远的一声“顾苏”像蝴蝶扇翅打落绿叶上的雨滴,把顾苏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
下一刻,思谢委屈的声音更近了,她一把抱住顾苏,哽咽着道:“哥,只有你会等我。”
顾苏摸索着探上她的脸,一手湿润,“这么了?”她心疼地问。
“燕莱他就是个大坏蛋!骗子!”思谢像找到终于可以诉说之人,把所有的话一骨碌倒出来。
顾苏以为燕莱干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但仔细听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那天,燕莱的属下找来,他半哄半装可怜,想把思谢拐到燕泽去。思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主要是进展太快了,没有顾苏给她分析分析,她大脑处理不过来。
他们找了间宽敞明亮的大客栈安顿,稍作休整便要回燕泽,毕竟燕莱出来的时间够长了。两人分头洗漱,燕莱让手下给思谢准备一套换洗衣物,思谢拿起来一看,乱七八糟的,又是绢丝又是薄纱,一条一条的理不清,她不太会穿。
思谢只好把自己的破衣服洗一洗,大力绞紧拧干,直到衣服受不了发出“啪啪”拉裂之声,她才十分潇洒地往身上套,夏天嘛穿在身上一会儿就干了。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去偷听燕莱与属下的谈话!她只是想跟他炫耀一下她衣服现洗现穿非常牛逼!
但是在窗外听见里面的人在谈话,内容好像还和她有关时,她就走不动路了。当时她的心情有些奇妙,因为她看的小话本告诉她,偷听到的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事。
房间里,燕莱和属下谈完国事,属下,也就是当初那个藏在树上的侍从,见他似乎心情不错,便向他询问思谢的事情。
这是主子第一回 身边带姑娘,属下觉得自己得慎重对待,马虎不得。先摸清主子的心思,才好把握尺度。
“主子您当初假装落水想引起连小姐的注意,因为想让连家帮我们做事……”
燕莱打断他:“此事不准再提。特别是在思谢面前。”
思谢在外面把栏杆捏出了一道凹痕。
“主子以前说,皇后之位必须兼顾各方利益,以求最大化,那思谢姑娘……”属下没说出口的是,她一个没背景没利益的山野丫头,和主子您以前找老婆的画风不服啊!
皇后?听起来不错,很适合思谢。
燕莱高冷地点点头,他现在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恨不得把拥有的一切给她,看,燕莱多会宠人。
属下心里一惊,主子决定的事情就没有质疑的余地。属下心里的思谢已经瞬间凤袍加身,让人忍不住跪下。
思谢在外面一直听不到燕莱的回答,从头脑简单的单纯着急,到深思之后的无所适从。
她有点生气,原来你一开始打算钓富家小姐的!还编了个鬼名字骗我。
但重点不是这个,具体她说不上来。她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随便。好像谁都能陪在他身边,不是她思谢,也能是别人。
更惨的是,她还不是第一选择。因为没有钓上富家小姐转而取思谢,因为她思谢没权没势就转向王公贵女……这时的思谢,还不能明白,有一种感情,叫做“独占”。
燕莱!大骗子!
花心大骗子!
可不是,戏文里面的皇帝各个后宫三千,还动不动就喜欢上青楼,与年轻漂亮的姑娘吟诗作画谈情说爱。
她一言不发离开。
她要回去找顾苏,他们约好了在沼安城外见面。
她本来就不打算去燕泽。
本来就不!
燕莱和属下谈完全部事情,思谢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客栈到处找不着,下人提供的衣服也没换,燕莱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把随从全部打发去找她。他行动不便,只能干等,遇到思谢,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感到一对残废双腿带来的无力感。
他转着轮椅,余光看见栏杆上面被人大力捏出的印记,还有地缝里的玉白物事,他费力弯下腰,去够那个东西。
是他第一次送给思谢的白玉佩。
这块玉佩他带在身上很久了,每次遇见棘手的事情都会拿出来摩挲两下,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就送给思谢,明明表达感谢的方式有很多。也许冥冥之中自由天意。
燕莱突然想起他们在房中谈话的内容,逐句回想一遍并无什么错处,但是落在思谢耳里就不一样了!
她是被他气跑了吗?
燕莱恨极了自己说一半留一半的性格,他对臣子自然不能掏心掏肺,对思谢,应该把想说的话都告诉她,她那么笨,不说明白栓牢了被别人骗走可怎么办?
燕莱猜测思谢是跑回沼安找顾苏了,属下跪在地上拦着他:“主子!归朝期限已到,上次主子遇险就有风言风语,若主子再不回去,某些人要按耐不住了!”
燕莱心里烦躁,忍着怒意,呼吸平复了几下道:“你们去沼安,务必找到她,跟紧了,出问题提头来见!”
既然他坐着轮椅,是怎么也赶不上思谢,那他就先回去解决那些不安分的人,再光明正大地迎接她回去当燕泽的皇后!
“你说他是不是很坏!我那么辛苦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居然比不上那些贵族小姐的身份对他的吸引力大……”思谢寻求顾苏的认同。
“是是是,他哪配得上我们思谢。”顾苏安慰她。
“你文采好,帮我写一篇文狠狠唾弃他!”思谢想了想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顾苏:“……”
文采好?你怕是有点为难我工科生?
“其实,思谢,最狠的莫过于一句不说。”顾苏努力劝她。
她脑子里闪过一串“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郎心无意我心休”,但这些小女儿情绪,思谢未必喜欢。燕莱不是良人,思谢早看清早好,若是一直走不出来,再做打算。
思谢抱着顾苏哭了个够,把眼泪擦干了才发现顾苏额上缠的白纱。
“顾苏你怎么了?”
“没事,受了点伤,眼睛暂时看不见罢了。”顾苏不想思谢担心,轻描淡写道。
“是不是连家!”思谢红着眼睛问,语气凶巴巴的,连小姐是她的情敌……不是,连家和燕莱都不是好人,她看得透透了。
顾苏点了点头,问她落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思谢简短说了当晚的情景,八成的篇幅都用来描述她是如何英勇无惧,逆行江流。剩下的两层则是对燕莱明里暗里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