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苏心有余悸,“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可没办法向你师父交代。”顾苏一直都知道她有一个亲如父母的师父,天天挂在思谢嘴边,看起来很是想念。
“师父……”想起师父,思谢又有点委屈,想回去找他诉苦。还是山上好,山下的生活太糟糕了,不仅花钱快,燕莱还坏。
“你的伤,太医是怎么说的?不行你和我回仙山吧,我师父可厉害了!”吹牛一向是思谢的本事,她把自己的师父捧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起死回生不在话下。
“不过我只能带你一个,我师父他老人家不喜欢被人打扰清净。”
顾苏暗淡多日的眼睛微微一亮,见过大千世界的繁华,谁能忍受黑暗,谁能忍受爱人的面容有一天会在脑海里淡去。
“那、我会打扰他吗?”顾苏不确定,这师父听起来是个隐士高人,她非亲非故,冒然上门会有不妥。
“没事,我就顺口一说,他很宠我的,你把它当自己家就好了。”
顾苏向李松舟说明去意时,李松舟一百个不放心。
仙山?挺都没听说过,两个姑娘孤身上路,还不让人跟着,这算什么事啊。
可赵斤不在,他虽然带着陛下的一腔殷殷嘱咐,但不是真正的口谕,他没有立场管她的去留。
“思谢的师父不喜欢被扰了清净,就不要让人跟着了。李大人不了解思谢,但顾苏十分信任她。”
思谢配合着把手里的白瓷调羹一只手掰成两段。
李松舟:“……”
也许她师父真有本事。
顾苏失明之后便没有给谢晏写过信,间隔一长,谢晏肯定会起疑心。她看不见,写着写着就歪了行,最后只好叫人拿来戒尺,一边摸着刻痕比对位置,一边小心翼翼下笔。写了七八封,才有两封可用的。
顾苏把一封交给李松舟让他带回去复命,一封寄存在沼安府,等再过十日,让赵斤把它寄出去。
李松舟露出一个苦笑:“娘娘,臣这可是帮着您欺君呐。”
顾苏歉疚道:“是顾苏对不住李大人。若是谢晏察觉,便把它交给陛下,他……不会怪罪于你的。”
李松舟接过她另外准备的信,无奈一笑。娘娘什么都考虑好了,连陛下都拉不回来,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两人雇了辆马车,像投胎似的往仙山赶。不是顾苏急,是思谢一方面想她师父了,另一方面,她想让顾苏早点好。她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差点救不活,她知道生病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路上走了五天,思谢见顾苏有些紧张,给她说沿途的见闻逗闷子。
顾苏被她活跃的思绪感染,脸上也多了一些笑容,听的和看的,完全是两种感受,思谢叽叽喳喳地描述,倒别有一番乐趣。
思谢这算是走出燕莱的失恋阴影了吗?顾苏不太确定。思谢和燕莱准确来说只相处了五天不到,她不知道燕莱对她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有时候越是乐观的人伤得越深。
她绞尽脑汁也想了一些有趣的故事说与她,那个光怪陆离的现代世界是思谢不曾接触过的,好奇如她,听得津津有味。
“顾苏,你真厉害,讲得比说书先生还好!”大宣最出名的那个小黄|文先生都比不过。
“占了前人故事的便宜罢了。”顾苏不敢居功。
“到了山脚了,我们得徒步上去,放心,你走不动了我背你。”思谢道。
顾苏坚持不让她背,她凭感觉知道她们在这山上饶了许多圈,有些地方脚踩上去的触感怪怪的,仿佛不是实地。
一个上午过去了,思谢挠挠脑袋,心虚道:“我第一次下山,上山的路还不熟练。”
顾苏非常有耐心:“不急,要不你先休息会儿,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不用不用。”思谢摆摆手,扯开嗓子,“大-师-兄,我-迷-路-了-咳咳。”
这种方式真是十分有效了。一炷香时间过后,有个人匆匆往这边赶,“思谢回来了?”
“师父师父师父……我有件事求你帮帮我。”思谢照样在老头的窗口下叫唤。
“你把为师叫得差点经脉逆行。”苍老有力的声音隔空传来。
“我走了这么久,你老人家是不是想我了呀?”思谢控诉,“因为这是你第一次回答我这么快!”
“说吧,这么快就回来,是赚够了请为师上最好的酒楼的银钱?还是捅娄子了没法处理?”老头斜眼看她,笃定是第二种。
“嗨,酒楼又不会长脚跑了对不对?我这回是有急事,人命关天!师父你一定要救她!”思谢知道他看不起普通的病症,故意往严重了说。
老头看着她:“两顿。”
思谢想也不想:“好。”原来您老人家对我赚钱的能力这么看好。
“不准告诉你李大娘。”
思谢把顾苏带到他面前,老头闭着眼睛打坐,嗅到一股不寻常的香味,倏然睁开了眼。
“你中了笙篱。”
“道长果然是得道高人。”顾苏闻着声音的方位,把眼睛对焦过去,虽然看不见,但对着人说话是基本的礼节。
“此毒因为被人诟病早已失传,不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
顾苏索性也不瞒他,当着思谢的面,把她的身份,如何中得毒,与谢晏的关系掰扯得一清二楚。
思谢听呆了,摸过桌上的甜瓜,咔嚓咔嚓啃,她就说顾苏是小话本里的那种主角吧!
“道长若厌恶我是蓟家人,顾苏愿意理解。”
“你倒是实诚,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有什么可计较呢。你是你,蓟家是蓟家。”
“师父,你说了这么久,到底能不能治啊?还有那什么,能一块治吗?”顾苏和谢晏真是太可怜了,思谢抹了抹眼睛。
“可以。”老头也不卖关子,肯定道。
顾苏被惊喜砸中,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您,您是说笙篱也能除干净吗?”
老头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思谢大声传话:“师父说可以!”
顾苏瞬间泪满眼眶。
谢晏,谢晏,你听到了么……我可以抱到你了!这是她永远不敢想的事情,她以为将来老了在皇城找个胡同和谢晏同看一片天空已经是奢望了。
“别高兴地太早,你可有的苦受。”老头提前泼冷水,积累十数年的毒想要短时间排除,半条命都得跟着去了。
“谢谢,我愿意受苦。思谢,谢谢你……”顾苏有点语无伦次。
谢晏盼星星盼月亮收到了顾苏的第二封信,还没看完三五遍,随之而来的是刘飞虎的紧急奏折。
两份合在一起,谢晏被顾苏气死,这么重要的事她还学会说一半留一半了?他了解顾苏不想他担心,但这样他心里更急了啊。
“李松舟那边有消息了没?顾苏向刘飞虎借兵对上连家,纪辉是个变数,朕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不安了三四日,李松舟传回来消息,纪辉果然和连家勾结,如今一网打尽。顾苏很好,陛下不必忧心。
谢晏狠狠盯着短短一行字,咬牙切齿,出发前他是怎么说的?要事无巨细地汇报,就这么一句他李松舟打发谁呢?还有朕给顾苏写的信呢?她怎么回的?!
谢晏像被蚂蚁咬了心脏一样,丝丝疼,却说不出哪里有伤口,唯有不安从缝隙里溢出来,堵也赌不住。
这种不安在他重新调任沼安府尹,李松舟班师回朝献上顾苏的信之后,达到了最高点。
他看过很多次顾苏写字的样子,她的每一封信他熟记于心,恣意张扬,字间连墨。如果是正常状态下,她根本不会写这样一封字字拘谨、行行工整的信,仿佛刻意把每个字框定在尺子量过的架子上!
第53章 五十三
“李松舟!你跟顾苏学了不少东西啊?”学什么不好, 偏学欺君!谢晏十分火大, 他刻意用愤怒掩盖似乎要失去什么的恐慌。
李松舟满脑门是汗, 他就说瞒不过, 这天底下最了解娘娘的就是陛下。还好, 他把保命符时刻揣在身上, 否则真怕哪天上朝有去无回。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李松舟毫不犹豫跪下认罪。
“把事情经过给朕详详细细说出来, 稍有隐瞒,唯你是问!顾苏还给你留了什么,一并拿出来。”顾苏不会无端置人于不义之地, 她肯定是留了后手,笃定朕不会拿李松舟怎么这样。
谢晏低低笑了出来,是惺惺相惜的喜悦、庆幸, 还有化不开的悲伤、认命。顾苏啊, 朕该拿你怎么办。
李松舟呈上另一封信。
很薄,不足两页纸。
很轻, 谢晏几乎感受不到它的重量。
与以前寄来的游记般的信都不一样。
顾苏在信里从来不说思念, 不叹风尘, 不提归期, 就像一个合格的远游人, 不肯给留在原地的人多一分挂念。
所有谢晏想知道的, 她都能避过不谈。
拆开信,一份被折叠压实的红纸从信里滑落,谢晏伸手接住它。棱角被磨平, 边缘微微起毛, 不知被打开看过多少次。
他突然就知道那是什么。
谢晏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把另外一张纸一同拿出来,压在奏折下面。
“李松舟,你先说。”
李松舟从他历经千辛赶到沼安,却得知纪辉带着人马上山“剿匪”,再一问连家,也不在。他心知不对,请当地人带路前往,若是真的就支援纪辉,若是假的,或许来得及挽救些什么。
……
谢晏揪着神经听李松舟描述那些足够让他后怕的场面,等待宣判般,当说到顾苏失明时,甚至抠破了掌心。
“你就让两个女子孤身上路?其中一个还失明?李松舟!朕和你说得不够吗?”谢晏声音轻哑,骤然失力。李松舟没有权力拦着她,赵斤……他不禁怀疑顾苏是故意把赵斤支开。
李松舟伏在地上,“臣愧对陛下信任。”
“罢了,罢了,顾苏都给你留了保命符了,朕还能怎样?退下吧,五日前令夫人查出有喜,带太医回去瞧瞧,好好照顾她吧。”
李松舟欣喜如狂,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但在陛下面前不好表现出啦,磕了头,走路如飞。
谢晏没有勇气去看那封信。
无非就是车轱辘一些“不关李松舟的事,是她极力请求的要怪就怪她,你也知道顾苏的执拗”,还有那张被发旧的红纸,上面写着谢晏和顾苏的海誓山盟。
他的玉玺,她盖的章。
被退回来了。
没良心的小骗子想要毁约。
天将黑时,谢晏打开那张纸,还是那句“朕与顾苏,永结同心”,当时冬日暖阳积雪开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错了。
他应该写“朕与顾苏,白首不离”才对。
龙椅上人已经不在,唯有烛火的微光照在一张褪色的红纸上,依稀可以看出一行与原先字迹不同的话。
-百年之后。
-百年之后,朕与顾苏,永结同心。
半年之约,眨眼变百年之后,可朕只信自己,不信来生。
仙山上,顾苏开始接受治疗,眼上缠着包着草药的纱布,初始三天刺痛燥热,牵连着头部敏感钝痛。待好一些时,老头又说,这个时候仙池的水洗毒效果最好。
顾苏在池里泡了三四天,痛苦一天天累加,像指数爆炸一样增长。到了第五天,她从深度痛风患者晋升为中风人士,瘫在浅浅一口池里,爬都爬不起来。
“想想京城,想想谢晏,顾苏,你可以的。”她感觉到有什么在体内扎根的东西正在脱离,从痛出的汗与泪里流走。可同时,不断流失的还有她的生命力。她不断告诉自己,再忍忍,还有十天,八天,七天,六天半……
日子越过越长,掰着指头数不动。
笙篱,笙篱,这是她第二次经历这生离死别的痛苦。顾苏每天有一半时间是昏迷的。迷迷糊糊中,她突然想到,李松舟该瞒不住了吧。
她和思谢上山之前,并不抱太大希望,想借机离开是真的,她不能一辈子牵着谢晏,让他的心不安地随她跑遍塞北江南。一人肩膀承受大国重担,他真的不能分心。
若是如此……如此,她给他写的分手信也看到了吧?
谢晏同意了吗?
若她好了,他还认她吗?
顾苏不确定起来,人在极度虚落的时候好像看什么都会格外绝望。她的信仰突然就崩塌地一干二净。两行苦泪从眼角划过,落入水里。
“顾苏?顾苏你怎么了?你应我一声啊!师父,你快来看看……”思谢每天来陪顾苏解闷,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非常怀疑她师父的医术。
“师父,到底行不行啊,你让她跟我一样变成大力怪人也行啊,不要醒不过来……”思谢哭得两眼泪花,老头看得心疼死了。
“别、别哭。”思谢长大之后,老头许久不曾哄人,急忙保证,“为师给她吊着命呢。这笙篱在身体里除了不能和那谁靠近,不痛不痒的。要除恐怕得去半条命,她自己坚持要除,为师顺她的意,你急什么。”
“那她都昏迷一天……”
“她这是受不住晕了,你别叫了,醒来也是苦,干脆直接昏着过完这三天算了,反正后期也不需要保证人醒着。”
顾苏一晕三天,再次清醒过来,已经被人搬到床上,全身像被打断每一个骨头重拼,还用的是生锈的螺钉紧拧。
她一动,就忍不住闷哼出声。
思谢在外面和年幼的师弟师妹玩水,在积了雨水的浅坑里跳来跳去,溅一身泥水,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光着脚就跑进来。
“顾苏你醒啦!渴了吧我给你倒水。”
思谢倒水过来,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脚丫子晃啊晃,可见她的心情明媚。
顾苏喝水喝到一半,便被思谢脚踝上的一小块红色胎记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