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帝——小文旦
时间:2021-10-25 10:04:54

  从磕磕巴巴的一段话, 可以看出他刻意拽弄的古人言,其实并不熟悉。
  李运启被这一番话绕进去,他专好吃喝嫖赌,不善于思考,有人给他大段分析下来,不管有理没理,他都听不出来,并且奉若箴言,再有第二个人的话就听不进去了。
  老国公因为他这个性子不知道揪着耳朵骂了多少回,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国公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李运启抛着花生米,嘴巴一张一合,“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派了吴里去公主府捣乱被发现,但他有自信他不会招供。瘦高个还答应他帮他搞坏顾苏的声名,激起大臣的不满,他偶然在酒楼里听了几次,觉得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方法甚好。
  那接下来呢?就等着大臣上谏啥也不干?要是陛下一直护着顾苏,就是满朝文武捆在一起也讨不到好。虽然他不务正业,但也知道,新一批的大臣里面,支持谢晏的人还是占了七八成。
  瘦高个眼里闪过一丝讽刺和不安,一改往日激进教唆的作风,沉吟道:“一动不如一静,火候已经到了,让它自己烧起来,陛下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瘦高个不会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话音刚落,书房外面传来大动静,“陛下口谕,传李运启候审!”
  李运启吓得从榻上滚下来,花生米打翻铺了一地。老国公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过来,边喘边问:“犬子犯了何事,李大人如此大阵仗?”
  这件事关乎皇后声名,能少一个人知道是一个,李松舟故作高深道:“臣临时接到陛下旨意,并不清楚来龙去脉,不如让世子讲讲?”
  李运启不知道谢晏知道多少,自然不敢和盘托出,嘴巴闭得跟蚌壳似的,任凭老国公怎么问都不说。
  老国公没想到临老了还能被气这么一回,举着拐杖就要打他,拐杖还没落到身上自己先被气昏了。
  谢晏早有准备,太医拎着药箱从后面钻出来,李松舟挥挥手把李运启绑走了。
  “围了国公府,没有陛下旨意,一个人都不许出。”
  李运启就是个内里烂成泥的软柿子,关进大牢一捏就自己噗噗破皮,交代得彻彻底底。瘦高个困在国公府里,跟个无头苍蝇一样,被一并拿住。
  李松舟用了一天不到,把案件查得水落石出,整理成一份卷宗马不停蹄地送往皇宫。
  谢晏看完龙颜大怒,双眼赤红,直接把卷宗摔在地上,滚到门口。宫人大气不敢喘,所有人都看出了陛下是动了真怒,甚至比得知被蓟开川下毒时更可怕,那时离别悲伤居多,反而没空去生气。
  三元退到一旁,也不敢说话,最重要的是,现在有人比他说话更管用。
  一片针落地可闻的死寂中,顾苏进来拾起地上的卷宗,给三元使个眼色,让他们都退下。
  顾苏给谢晏搓搓后背顺顺气,打开卷宗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生气。
  谢晏在气头上也不忘往旁边靠一点,把龙椅分出一半给顾苏。顾苏迟疑了会儿,被谢晏直接揽过来。第一次坐这天底下最尊贵的椅子,对着就是每天上朝文武百官站立的大殿,顾苏觉得自己的屁股都在发烫,甚至比坐谢晏的大腿还坐立难安。
  不过,当她看清卷宗上的内容时,便再也没有心思想这些。
  “这阿昆岐简直泯灭人性!”
  阿昆岐,就是最近和西北军打得难解难分的胡人首领,有几分军事才能,没想到恶毒心思也不遑多让。
  战争和疾病,无论哪一样爆发,后果都是生灵涂炭,阿昆岐一人占了两样。去年七月,阿昆岐领下的一个小部落聚居的村庄爆发了疫病,短短七天死亡过半。下面的人上报,阿昆岐怕疫病扩大,直接封死了村庄,并丧心病狂地在半夜放了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这还不算完,他命人保留了两件染病之人的衣服,借着大宣中秋宴列国来朝,以人传染人的形式一路快马加鞭把疫病源直接投在了大宣的中心!
  随后京城爆发大规模疫病,来源不明,人心惶惶。多亏顾苏献出奇方,及时遏制了病区蔓延,救回垂危百姓。
  阿昆岐想用疫病攻陷大宣的计划失败,得知是一个叫“顾苏”的神医解了谢晏的困局,从那时起就对顾苏恨得咬牙切齿。但京城固防严格,没有人认识顾苏,阿昆岐自然也找不到人,便把此事暂时搁置。
  一计不成,阿昆岐并没有死心,他请头脑好用的手下去大宣经商开酒楼,妄图打入京城内部,获取消息,伺机而动。后来,谢晏宣告天下皇后人选,阿昆岐贼心又起,搞不了大动作,就偷偷摸摸地散播流言给谢晏和顾苏添堵,找李运启这样的傻蛋当枪使。
  那一段岁月,谢晏根本不想再提起。他的子民煎熬受苦,奸商趁机夺利,加上“顾苏”染病噩耗……暗无天日,他一度忧心大宣绵延百年的国脉是否就从此衰落不振。
  肩上扛多大责任,内心就有多痛苦,这些谢晏不曾和人说过,并不代表他就一直如表面那般坚不可摧。
  骤然得知那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可想而知谢晏有多愤怒。阿昆岐对自己的子民都这么心狠手辣毫无底线可言,想必西北军在他手上吃的亏不是因为将军领兵打战不行,而是对方阴险下作手段太多。
  “西北的战事不能再拖了。”顾苏和谢晏想到一块去,她没空管小人在自己身上使的小把戏,无关痛痒,西北的将士却是时刻在流血牺牲。
  “阿昆岐死不足以谢天下人,朕定让他活不过今年!”谢晏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可见是下了决心。
  顾苏握住了他的手,攥紧,“我帮你。”
  坚定又平和的力量和两人紧紧握住的手心传递,抚平内心的怒气和眼里的狠劲。谢晏像只大狼狗一样虚趴在顾苏身上,其实把重量都压在龙椅上。
  “顾苏,朕替大宣谢谢你。”谢晏突然道,疫病,连家,海军,西北之乱……还有很多很多。
  “嗯。”顾苏毫不矫情地收下,“事情在一件件解决,明年就会好的。”
  而那时候春暖花开,他们已经成亲。
  谢晏想到什么,突然跳起来。
  “你不准去西北!”
  顾苏:“……”
  谢晏他好像总有这个担心,是她给的安全感不够吗?她仰起头,谢晏惶惶然的样子收在眼底,灼痛了眼膜。
  顾苏干脆直接站上龙椅,这下比谢晏还高出一个头,她两手扶着他的肩膀,“抬头看我眼睛。我可能没有和你说过,那我认真说一次。”
  “谢晏,我爱你,因为爱你所以学会更爱自己。这辈子,除非你赶我走,不然我就赖在皇宫不走了。”顾苏顿了顿,问,“我在你心里还有信用度吗?”
  “有。”谢晏肯定地回答,“我信。”
  “那好。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这辈子还纳妃吗?”顾苏虽然相信谢晏,但她给了承诺,便会想听谢晏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世间每对情侣都不能免俗。
  谢晏握住那双柔若无骨却蕴藏惊天力量的手,一字一句道:“后宫嫔妃大多需要帝王的荫庇,朕嫌累。朕只需要一个并肩看江山之人。”
  谢晏两手掐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又松开手,认真地拧着眉道:“你最近是不是长肉了?朕看看有没有补回来。”
  顾苏被他动来动去的手弄得痒痒,扭来扭去,“是是是,胖了胖了,你别一天四五顿地喂我了,变成猪你就抱不起来了。”
  谢晏将她一把扛过肩,“现在才几斤几两就敢说大话,到时候试试。”
  他一手扛着顾苏,一边微微屈膝俯身,用龙袍擦了擦椅面的两个脚印。
  “朕看你胆子也肥了,这龙椅朕都没踩过,你倒先试了。”
 
 
第63章 六十三
  顾苏闭关三天, 终于画出她最满意的一份图纸, 射击力强, 射程远, 只要箭矢安装速度跟上, 连射几十发不成问题, 还附带瞄准装置。极速撞击之下, 箭头开钩,血肉模糊。还有像投石器,云梯这样的战场必备改良升级版。
  小兵小卒用不上这个, 可以说是专为取敌军首领的小命而准备的。除非阿昆岐一直躲在大军后面,不然总有他的苦头吃。
  爷爷常说,研究古器械, 要取其精髓, 去其戾气,顾苏头回抛弃了这一点, 她不断追求杀伤力的提高, 努力想着如何一击致命。画完图纸, 顾苏松了口气, 心脏却更加紧绷。
  她设计的东西即将要上战场, 也许不少人会丧命于此, 那这跟死在她手里有什么区别?顾苏没有接触过最残酷的战争,你死我活、马革裹尸,到底只是书中的产物。这么一来, 她有些惶恐。她好像背弃了爷爷当初教给她的信念, 初心若变了,她还能走多远?
  顾苏望着图纸出神,恍然间她回到一个盛满阳光的夏日午后,爷爷在给王阿姨家的小胖子削一架小水车玩,他语重心长地对蹲在一旁小顾苏说:“古器械有刚性有血性,但不能有戾气,咱们吃吃老祖宗的智慧,可不是为了拿它去伤人……”
  大一点的顾苏轻轻靠在老人旁边,喃喃自语:“可是,爷爷,我好像做不到您说的那样了……怎么办?”
  老人好像隔着两个时代听见了孙女的心音,他摩挲着木头上亘古的年轮缓缓道:“顾苏,爷爷做的永远只是摆在鉴赏台上的‘工艺品’,你不一样。你在的世界,器械的目的就是攻击。你会比爷爷做得更好,因为你在对的时代,顺时代而生,只要出发的方向是对的,那就一直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顾苏睁开眼,谢晏推门而进,白光瞬间泄进来,她能看见光束里飞舞的尘埃。
  有人陪她走下去,既是伴侣,也是归宿。
  所以,她的方向是对的。
  “朕听说你这两天改回小猫食性了?”谢晏最近也很忙,安排布防,粮草军械,一切都得跟上,没什么时间盯着顾苏吃饭。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顾苏挽着他的胳膊给他看图纸。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你就是朕的家事,与天下事同等。”谢晏给她讲道理。
  顾苏耳朵动了动,十分受用,“我允许你暂时把家事暂时排到后面去。这是我画的图纸,赶一赶工,宫里留一批,西北送一批,看他阿昆岐还能嚣张几时。”
  谢晏看不懂图纸,但他非常给面子,通过龙虎城的事也知道这里面的军事价值。
  “朕有一个顾苏,能顶十个文武大臣。”
  顾苏顺着竿子往上爬,“我要是男儿身,给个宰相当当?”
  “不好,这样朕就没办法娶你回家了。”谢晏按住她的后脑勺,低下头亲了下去,亲得顾苏嘴唇红肿,呼吸不畅才放开。
  顾苏喘得像条离水的鱼,手却一直牢牢地抓着谢晏腰侧的衣服不放。
  “都不能呼吸了也不推开朕。”谢晏眼里满是笑意,落在耳边的声音低哑温柔又放肆侵略,“你什么时候能再长五斤,朕等不及了。”
  顾苏揪着谢晏衣服手猛然抱住了他,她、她快站不住了,丢人!
  京城最外围的地界,赶着进京的商人旅队络绎不绝,富贵人家四牡骏马拉着马车,外国来使打着旗帜队伍隆重,驿站信使马蹄飞快一骑绝尘,古稀老头骑着毛驴看着唱本。
  各色人马汇聚在这一落脚点,稍作休整。过了此处,再走上一天路,就能在天黑前赶到真正的皇城根脚下。
  谢晏接到燕莱即将到达京城的消息,脸上立即蒙了一层寒气,探子形容燕莱的队伍有多豪华行进速度有多快他统统听不进去。
  哦,打劫的来了。
  “明天让礼部开城门迎接。”谢晏吩咐,并且非常有心机地没有提前告知思谢这件事。
  万一思谢大老远地跑出去接燕莱,那他和燕莱还谈什么?不是太便宜他了。
  思谢兴冲冲地拉着顾苏道:“我师父要到京城了,咱们去城门等他吧。不然他看见什么新鲜玩意走不动路,得等到猴年马月。”
  顾苏赞同,谢晏想跟着一块去,但临时有一封西北急报不得不先去处理。
  “你们带着三四十个暗卫先去,朕要是赶得及就和你们汇合。”师父最大,谢晏也没空管她们会不会遇上燕莱了,反正总比其他麻烦要好。
  老头骑着毛驴慢悠悠地晃到京城,一路上差点流连各处酒楼误了他和思谢约定的时间。老头坚持不让思谢派人护送他,他前半辈子飘摇江湖,什么路没走过?
  在好多支非富即贵的进京队伍中,老头仙风道骨一身粗麻衣的形象特别惹人注目,他施施然挤在登记入住的队伍前头,随时闭目养神,眼睛只掀一条缝儿。
  驿站的接待人内心翻了个白眼,一个破烂老头也来这里住?老头看出了他的轻视,懒得计较,拿出思谢给的令牌递给他。接待人看清上面的字眼,惊得眼睛要瞪出来,赶紧给他安排上等的房间。
  有个病气泱泱的小公子从马车上下来,晃了晃没挺住,直接掉了下来。同行的妇人花容失色,发现怎么也弄不醒儿子之后奔溃了,抱着他哭起来,“马上就到京城了,子安你再等等,娘给你找最好的大夫……再等等……”
  前一辆马车里的中年人闻声下来,看见人事不知的儿子和哭得伤心的夫人,红了眼眶,“胡大夫、胡大夫,你快来看看我儿!”
  留着一把胡子的大夫急行而来,对着小公子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可惜毫无起色。他挫败地一抹胡子道:“老夫学艺不精,回力无天。公子吐气渐弱,夫人公子还是立即进京寻求名医,看看有没有一线希望。”
  可这时候他们就算赶得到城门,也已经关了。
  周围人围了一堆,有看热闹的,有同情的,叽叽喳喳,就是没有人能说出个办法。妇人凄哀的啜泣声染了整个驿站,秋风刚起,居然有了深秋的萧瑟。
  老头“啧”了一声,要不是看这妇人哭得伤心,中年人忍着眼泪的样子太过心酸,他是不爱多管闲事救人的。
  麻烦。
  救了一个就有下一个,他就是个糟老头,此生不以行医博名。无名无姓,自由自在多好。
  “让开让开。”老头强硬地挤开人群,又是把脉又是掀眼皮,最后从哪里随便摸出一瓶药来,在妇人阻止不及中抬起小公子的下巴,一张一合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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