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莱打发走侍从,自己转着轮椅过来,笑容和煦道:“公主殿下,在下能蹭个酒喝吗?”
思谢讶异地看他,她嘴上一直嫌他路上慢,但突然出现在面前,还是十分惊讶。思谢看了眼他的腿,摇摇头,“不行。”
她无聊时问过太医一些禁忌,喝酒对他不好。到底是无聊还是特地跑去问,无从得知。
思谢让小二加一壶茶。
“你要上来坐吗?”思谢指着她坐的椅子。
燕莱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抱他上去,他现在已经能从容应对,“好。”
思谢毫不费劲地把燕莱移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吸引了周围食客好奇的目光。其中不乏对燕莱需要靠女人生活的鄙视。
思谢一一瞪回去。
燕莱心里愉悦得不行,天下有几个男人有他这样好的媳妇?
他有意地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让思谢渐渐散开心里的郁结,变回那个爱笑爱弯着眼睛的傻姑娘。
燕莱见气氛差不多了,十分自然地握住思谢的手,“我此次来--”
“徒弟!”旁边酒楼下来一个吃饱喝足的老头,迅速坐在思谢对面,“京城的酒楼真好啊!”
燕莱介绍了自己,表达了身体不便不能见礼的歉疚。
思谢刚才一段时间没见师父,原来是迫不及待上酒楼去了。她开心道:“师父,看见那边那家正在整顿的吗?等顾苏重新规划完,生意一定很好,以后就是师父你的了,咱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老头笑着附和,实则没有听进去,他余光瞥着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大小伙。眯了眯眼,别以为他没看见。
年轻人手收得不动声色,很自觉,可惜难逃他老头子的法眼。
顾苏对京城的了解就是个半吊子,思谢从她那儿听了大概,然后叽叽喳喳地以半半吊子的水平,给她师父讲解京城。
老头见她一半时间看他,一半时间看燕莱,眼光流转间透着随性的亲密和爱意。心里大概有了谱。
老头突然伸过手,一拍燕莱的大腿,“后生可畏啊!”与谢晏二分天下。
燕莱条件反射想推开,还没有人敢这样不打招呼就碰他的痛处。
他马上控住自己的冲动,默念这是思谢的师父。
抬头却看见思谢撑着下巴笑眯眯看他,还冲他眨眨眼,燕莱立即意识到师父这是在探查他双腿的情况。
燕莱摒住呼吸,有些紧张。
如果能站着与思谢并肩,为她遮风挡雨,谁愿意坐着等她劳力?他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手牵手回宫的一对璧人,说不羡慕是假的。
第67章 六十七
老头拍了两下就收回手, 一脸高深莫测地喝茶。思谢期待地看着他, 等他说些什么。
一杯茶。
一壶茶。
老头转头:“徒弟, 虽然为师和你几个月未见, 但你这么看着为师喝不下茶啊。”
思谢噎住, 老头没发话, 她也不能先透露, 以免白给燕莱希望。燕莱在桌子底下拉住思谢的手,捏了捏,面上依然一派淡然, 和师父介绍燕泽的物饶与美景,诚挚邀请他去逛一逛。
师父还没心动,思谢先动摇了。毕竟燕莱舌灿莲花, 短短几句勾勒出江流万壑如画。他处在大宣的繁华闹市, 但一身白衣,温润如玉, 低眉浅笑的剪影, 却如同未展开的燕泽江山首卷。
师父坐了会儿就拿着半壶酒离开寻觅其他好物事。思谢明显感觉到酒楼里面来来往往的姑娘变多了, 路过时秋波一阵阵地往燕莱身上送。
思谢低声喝到:“不准笑。”
燕莱马上收敛了嘴角的笑意, 在思谢看不到的角度, 眼里寒光乍现。暖男形象瞬间消失, 姑娘们眼花了一瞬,纷纷找回自己的正事。
思谢觉得这么招人也不是事,于是喊来小二结账, 等小二算好账,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好像没有带银子。
燕莱正要说钱袋在我怀里不如你亲自来取,旁边没有存在感的暗卫贴心地为自家公主付了钱。
燕莱对暗卫笑得十分好看,算了这是别人家的暗卫,以后总有机会表现的。
思谢抱着燕莱回到轮椅,美滋滋地推着他在街上慢慢走,她刚才就有些羡慕皇兄和皇嫂,真好啊,她也可以。
她和燕莱道:“我刚下山时,因为力气大经常弄坏别人的东西,盘缠没过几天就赔得分文不剩,要不是遇见我嫂子,恐怕还要被人追着要钱呢。”
燕莱托起她放在椅背上的手,也是一般姑娘家的细腻光滑,十指芊芊,看不出里面蕴含的惊天神力。他顺着思谢手背上的青色脉络,轻轻描摹,宛如细小的羽毛拂过,像宣诏一般承诺:“燕泽的一切不需要小心翼翼,弄坏了都算我的。包括我。”
最后三个字燕莱说得又轻又柔,思谢无缘无故感觉到一阵脸热,她可算知道为什么顾苏和皇兄一起吃饭总是吃着吃着就脸红了。
这还在大街上呢!
思谢摒除杂念,专心盯着燕莱头上精致的玉冠,手下的力道却完全出卖了她。轮椅骤然加速前进,和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碰撞,咯嗒咯嗒,慌乱中带着点欢快的清脆。
缠绵秋风吹乱燕莱的精心扎好的头发,有几丝掠过思谢的手背,带来一阵酥痒的触感,不断放大着传到心尖上。思谢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把手缩到背后,偷偷在衣服上搓了搓。
燕莱被风吹得眯起眼睛,颠簸的轮椅并不好受,没有人敢这样作弄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除了思谢。燕莱撑着额头低笑出声,像只冬阳底下梳理毛发的猫,带着无尽的愉悦。这是他难得的体验。
谢晏和顾苏回到皇宫,三元呈上一份明日接待燕泽王的章程。谢晏翻开看了几眼,十分不爽。明明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还是得笑脸相迎。哼,最好宫门一关,哪来的回哪去。
顾苏看他这副气哼哼的样子有些好玩,忍不住伸手挠了挠他干净的下巴。
谢晏抓住她作乱的手,斜眼看她:“没听说过虎须摸不得?”
顾苏又勾了一把,“不好意思,我见识少。”
谢晏被她这副不知死活的样子憋到内伤,如果不是想等她身体再好一些……算了不想了先讨一点是一点。谢晏猛然扛起顾苏往龙床大步踏去,把人压在床沿,扯过大被子罩住两人,“朕不高兴,你得哄我。”
三元眼观鼻鼻观心拾起地上的奏折,默默关上门守着。
“好,哄你。我痒……”顾苏被谢晏急切地毫无章法的亲吻弄得浑身颤|栗,一边叫着痒一边往他怀里钻。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被子滑到地上,被谢晏探出一手重新捞起,怕顾苏着凉。
顾苏从被子里钻出头,有些窒息,她顶着一头乱发压在谢晏身上,喘着气道:“你、你不准动了。”
谢晏非常听话地停下手,一看就十分怕老婆,连床上都是。
顾苏稍微挪动,改为半压着谢晏,把被子掀起一条缝,透些光进去。谢晏上身衣袍敞开,可见轮廓分明的腹肌和胸肌,心脏的跳动声强健有力,一起一伏带着灼人的热度。
“不许动。”顾苏再次强调,用虎牙咬着他的嘴唇威胁他。
顾苏欣赏了一会儿腹肌,笑眯眯地伸进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摸了遍。在谢晏心猿意马几乎就要做出一些什么事时,把手一收,将他的衣服掩好,“今天就到这儿了。你还有很多奏折没批,上工了我的陛下。”
谢晏双手狠狠地一抹脸,咬牙切齿道:“你就可劲儿造吧,朕讨回来的时候别不认账!”
顾苏弯了眼角,“认。”
谢晏一脸隐忍地抱着顾苏平息了一会儿,掀开被子下床处理正事。
宫规第一百二十条,不可白日宣淫。
两遍呢,没忘。
去他的宫规。
思谢玩到傍晚才回,谢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把账记到了燕莱头上。
第二天一早,燕莱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城,豪华的马车运载着不菲的珍品,占据了整条长街。百姓们不远不近地围观,两国前阵子还剑拔弩张地,他们心底都有点怵。
后来他们发现,燕泽的随行人员十分友善,小孩子凑得近了,还给发燕泽特产的糖糕,运气好的还有一串铜钱,系着红绳。这就像……呃,张员外的长子前日迎亲时好像就这样?
围观百姓喜滋滋地接过赠礼,也许燕泽帝王出行的风俗就这样呢。
谢晏在御花园设宴款待,席间觥筹交错,和谐万分,仿佛几个月前的冲突摩擦都不存在,大宣和燕泽能再相依为邻携手并进一百年。
燕莱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抬出自己备的厚礼,直言庆贺公主殿下归朝,并用了一大段骈体赞颂了公主的大德,文采斐然。
“连燕王都如此挂念,朕更加感到亏欠小景良多,之前聚少离多,朕得让小景在宫中多住几年,享大宣公主尊荣,一全兄妹之谊。让燕王见笑了。”
谢晏一抬手,拿来一份盖了玉玺的文书,“感于燕王厚礼,朕听闻燕王一直想要大宣的矿石,思来想去,觉得两国可以互通有无,请燕王过目。”
谢晏似笑非笑盯着燕莱的反应,如果联姻只是为了大宣的矿山,那他可以拿着文书走了,大宣不想再出一个公主。
燕莱接过一看,上次他与连家暗中输送失败的生意赫然在目。他心里苦笑,烫手了。
燕莱合上文书,并不签署,他打直球道:“本王此行并非为了矿石。而是因为偶然见过景公主一面,本王被公主殿下的风采折服,愿以燕泽王后之位迎娶。”
燕莱说得掷地有声,大臣们恍然大悟又相当震惊,他们不难猜到燕莱想要和亲,但上来就是王后有点拼了。
还没等他们消化完,燕莱又轻飘飘一句承诺砸下,“并且永不纳妃。”
燕莱诚心诚意,谢晏着重观察跟着燕莱一道来的燕泽使臣,震惊有之,支持有之,都未见明显的质疑神色。
谢晏稍微满意,起码是处理好内部的反对意见才来的。
但谢晏也记仇啊,你燕莱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去年怎么给他送了两个妹妹过来?他谢晏难道就喜欢这些麻烦事吗?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谢晏沉吟了会儿,为难道:“小景年纪尚小不懂照顾人,朕想多留几年。”
他拍拍手,一队舞姬进来献舞,各个美若天仙,身段姣好。这是他特地准备“回报”燕莱的,你送两个,朕还你十倍。
非常小心眼了。
谢晏心里明知对方不会接,也不敢接,敢接他为了小景也不会真给,但就是要膈应一下燕莱。嘴上就要开口把这支舞队送燕莱。
燕莱看出他的意图,立即脸色一变,扶着额头说被转来转去的人影晃得有些头晕。
“本王在路上行了半个月,有些水土不服,看见这些晃悠的人影差点以为还在那颠簸的山路,看来要辜负谢王的美意了。”
谢晏看他装得还挺像样,想必平时用这招骗了小景不少次。两人眉眼交锋,暗流涌动。
谢晏主位最高,抬眼看见花园阁楼上朝这边张望的思谢和顾苏,心想今天就放你一马。
于是挥手命令舞队撤了。
燕莱松了口气。今天算是勉强过关,他知道谢晏不会真的违背思谢的心意,一意孤行。
如果早知会有求于谢晏,他一定一定会通过和平的方式表达他的诉求,而不是自负地不知一物降一物——他遇见了他的思谢。
第68章 六十八
宫里有专门接待外宾的宫殿, 因为思谢住在北边, 谢晏把燕莱安排在皇宫的最南边居住, 并且加强了巡逻。想在他眼皮底下搞出什么名堂, 不可能的。
燕莱遵从谢晏的安排, 配合地呆在他应该呆的地方, 一步不逾, 乖巧的等思谢来找他--这样大舅哥总该没意见了吧。
他整冠束发,白衣翩然,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地坐了一个下午, 思谢没有来。
思谢在和她师父磨皮。
“师父,到底有没有救嘛?”思谢晃着老头的胳膊撒娇。
老头假装冷漠,事不关己道:“诶, 天下那么多人, 师父怎么救得过来,你嫂子救就救了, 这燕泽的皇帝……嗯, 师父又不认识他。”
思谢涨红了脸, “他是, 他是……”
徒弟的心思真是好猜。
养得这么好的白菜居然让一坐轮椅的摘走了, 老头有些小情绪, 思谢有段时间闷闷不乐的样子他还记得,因此对燕莱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老头虽然不问世事,但也耳闻燕莱的行事作风。心机深, 会算计, 一无所有双腿致残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干过那一堆兄弟,彻底翻盘,这样城府深沉的人到底适不适合思谢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
他行走不便,思谢一身神力,从某个方面来说,思谢刚好压住他。
如果这个平衡被打破了呢?老头冷血地想,变数之下,不如让他一辈子站不起来。
可是,思谢带着祈求的眼神老头最受不了。他的徒弟那么可爱,值得一个更完美的夫婿。如果燕莱能站起来,那普天之下没有比他更完美的人选。
老头陷入纠结,他对燕莱摆脱残疾之后的人品表示怀疑。他随便挑了些话吓唬思谢。
“可以啊。只要把他的双腿重新打断,再像你皇嫂那样,在仙池里面痛个几天几夜,置之死地而后生。九死一生,就看他有没有胆子。”
思谢脸皱成一团,她还记得当初顾苏生不如死的样子,后遗症至今还在。而且,怎么还有风险呢?
他师父治人好像总要留一些小毛病,比如她,比如嫂子。
思谢怎么敢拿燕莱去赌。
她跑去和顾苏商量,要不要告诉燕莱。
顾苏几乎是马上能猜到老头的意图。一方面她相信老头的医术,如果真有这种风险他根本就不会说出来让思谢纠结,另一方面他们都站在思谢这边,考虑的问题总是一样的--燕莱坐在轮椅上久了,节奏突然被思谢打乱,他爱上了这个闯入他生活的风风火火的女子,但如果有一天,他的生活状态翻天覆地,那么,思谢对于他的意义还和以前一样吗?
那么,真相就是,师父想探探燕莱的态度。
于是顾苏淡定道:“你应该让他自己选择,我们谁也没办法替别人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