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子忱脚下一顿,看着面前的人。
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挽着妇人的发髻,一身水绿色窄袖裙装,手上握着一把文人扇,此时正将扇子盖在头上挡太阳,眯着眼睛看他。
依稀有些像他记忆里的面容。
戚子忱不可置信叫了声:“囡囡?!”
“囡囡?!”戚如翡一愣:“哦,不是我啊!”
说完,她顺着台阶上上走,向匆匆奔过来的戚平川夫妇打招呼:“二叔,二婶。”
戚平川夫妇也是一愣。
他们没想到,戚如翡会突然回来。
还是二夫人率先反应过来,立刻道:“阿翡回来了,来,快进来,刚好你哥回来了,听说你成亲了,还嚷着要去相府见你呢!”
自己儿子这个脾气,二夫人是知道的。
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说不定真的会杀到相府去!不过现在戚如翡回来了,这事就好办了,左右当时这门亲事,是戚如翡自己点头的,也怪不到他们头上去!
“哥?!”戚如翡扭头,看向银甲凛凛,一脸杀气的戚子忱。
“哎哎哎,”找了多年的妹妹,现在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戚子忱高兴的手足无措:“囡囡还记得我吗?”
戚如翡指了指自己:“囡囡?!”
戚子忱怔了一下,突然啊了声。
他这才想起来,小时候的戚如翡也不喜欢他叫这个称呼,立刻改口道:“我以前听大伯母常常这么叫你,既然你不喜欢,那我跟大伯一样,也叫你阿翡吧。”
戚子忱刚说完,二夫人便道:“外面天热,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
戚如翡朝前走了一步,突然又想起来沈琢来,扭头道:“你还站哪儿干什么?等着我找八抬大轿来抬你呢?”
谁?!
谁站在哪儿?!
戚平川夫妇顺着戚如翡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身绿衣的沈琢,站在廊下的花树下,正微笑望着他们。
天爷啊!他什么来的?!
戚平川差点来了个平底摔。
戚子忱忙扶着他:“爹!”
戚平川立刻将他扒拉开,正要开口跟沈琢说话时,沈琢却先一步开口了。
他道:“我刚才听子忱兄,我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我怕我再往前走,不吉利。”
戚平川:“……”
戚子忱扭头。
他其实没见过沈琢,只是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一身病骨的事。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说的话,会这么尴尬,竟然被沈琢听了个正着,不过沈琢既然来了,也刚好,省得他再去找他了。
“沈公子,阿翡……”
戚子忱刚起了个话头,就被戚如翡打断了。
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戚子忱,但戚如翡对这个便宜哥哥印象不错,见沈琢突然作起来了,直接不耐烦道:“你再站那儿哔哔不过来,我就把你打进一只脚迈进棺材里!赶紧滚过来!”
戚平川夫妇都要凌乱了。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戚如翡说完这话,沈琢竟然真的就过来了。
戚子忱也是一愣,他还以为戚如翡在相府过的不好呢!没想到,沈琢竟然这么听她的话!
但是听话也不行。
瞧沈琢那面色苍白,脚步虚弱无力的模样,一看就是非长寿之人。
戚子忱跟着戚如翡进去:“阿翡,你放心,兄长回来了……”
“打住!”戚如翡刚才在门外已经听了个大概。
这位戚子忱大概是个妹控,以为是他爹娘忽悠她,嫁给沈琢的呢!
戚如翡道:“二叔、二婶一没逼我,二没忽悠我,是我自愿嫁给沈琢的。”
戚子忱不信:“嫁给他?!你图他什么?”
戚如翡往圈椅上一靠:“图他长得好看,图他有个当大官的爹,图他听话,图他死得早,不行么?”
被图死得早的沈琢:“……”
戚平川瞬间觉得椅子扎的慌。
见沈琢捧着茶盏的手一抖,他眼皮也跟着一抖,立刻呵斥道:“阿翡,不得胡言乱语!”
说完,又立刻向沈琢赔不是:“大公子,犬子刚才言语无状,冒犯了您,老朽代他向您赔不是,还请您勿怪!”
戚子忱不服气:“爹,我……”
戚平川转头呵斥:“闭嘴!”
“行了!”戚如翡打断他们的话:“我既然嫁给沈琢了,凡事我自己能解决,你们就别操心了。”
说到这里,戚如翡扫了一眼戚子忱,撑着下巴问:“你武功怎么样?”
戚子忱一愣,不明白戚如翡怎么会问这个,便谦虚说了句:“还行。”
“我们俩比划比划?”
戚如翡在叶城的时候,想松筋骨了就下山去打劫。
到华京来,只能跟那些刺客打,但因为要保护沈琢,她每次都打得不过瘾,见戚子忱穿着盔甲,又握着剑,一时兴起便想同他比划比划。
戚子忱一脸惊讶道:“阿翡会武功?!”
“小瞧我?!等会儿我让你叫我爷爷!”戚如翡问:“比不比?”
戚平川嘴都要气歪了。
戚子忱当即应了。
两人也不管堂上剩余的三人,当即便一起往外走。
沈琢无奈摁了摁眉心,在戚平川连连道歉中,跟了过去。
将军府专门修建有练武场。
虽然戚将军夫妇去世多年,但这练武场却没荒芜,看得出来,时常有人过来打扫。
戚如翡等戚子忱卸了甲,也没跟他啰嗦,直接提刀就上。
戚子忱怕刀尖无眼伤了戚如翡,最开始并没有拔剑,但数招过后,他发现戚如翡武功不弱,他一味防守有些吃力,只得拔剑应对。
今日是个阴天,凉风习习。
练武场上刀光剑影惊掠而过,一绿一黑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
沈琢立在廊下,绕有兴致看着他们。
戚如翡的武功,沈琢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戚子忱的武功竟也不错,动起手来,竟然能和戚如翡不相伯仲。
一炷香后,戚子忱仓惶间,不小心露了个破绽,被戚如翡一刀将剑劈开,刀尖直抵他喉间。
戚子忱顿时输的心服口服,不禁感叹道:“大伯父要是看到你如今这样,定然会很欣慰的!”
戚如翡不置可否。
她习武是为了她自己,别人欣慰不欣慰,关她什么鸟事!
沈琢坐在旁边的亭子里,待两人比武归来,立刻将帕子递给戚如翡。
戚如翡胡乱抹了把汗,问道:“你说你从小就崇拜我爹,那你知不知道,他跟谁不对盘?或者谁跟他有仇?!”
这才是戚如翡找戚子忱比武的目的。
对他们习武之人来说,与其搁哪儿用嘴叭叭说,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打得血热了,什么话都好说。
“大伯父一直在边关驻守,要说跟谁有仇,或者不对盘,那就只有……”
戚子忱话一顿,抬手指向沈琢:“他爹。”
沈琢表情骤然一冷。
第29章 传召 兄终弟及?阿瑜,你想及我什么呢……
这话并非是戚子忱信口开河。
时间往后倒退二十年,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镇远将军戚平山和丞相沈勉之不和。
自古以来,武将和文官都是互看不顺眼。
但又属于看不惯但又干不掉彼此的那种, 只能有事没事就吵,而戚平山和沈勉之各自统领文武官,关系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戚子忱道:“据说有一次, 因为将士抚恤金的问题,大伯父和沈相在早朝上吵起来了,大伯父暴脾气一上来,直接抄着笏板就把沈相暴揍了一顿。”
沈琢听不下去了:“你当殿前司的人是摆设吗?!”
“好像也是。”戚子忱挠了挠脑袋, 他承认沈琢说得有道理,但却又道:“那会儿我还小,只有八岁,但我记得, 是有这么回事的, 但可能没这么严重, 当时陛下好像还下了口谕,让大伯父去相府道歉, 但大伯父死活不愿意。”
戚如翡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好像是大伯母出面了。”
“我娘?”
“对!”戚子忱比戚如翡大三岁, 且他自小崇拜戚平山这个大伯,但凡戚平山回华京, 他就爱粘着他, 对戚平山他们一家的事也是了如指掌。
戚子忱道:“虽然大伯父和沈丞相关系不睦,但大伯母和姜夫人是却是好……
戚如翡都被整糊涂了:“姜夫人又是谁?”
“是我娘。”沈琢解释道:“当初我爹娶了平妻之后,府里下人为了区别两位夫人,便按照她们的姓氏来叫。”
沈琢的母亲名唤姜离, 下人便称她为姜夫人。
戚子忱点头,他见戚如翡似乎把以前的事全忘了,便说的很细致。
“大伯母以前曾是宫中的医女,因医术出众,一直在为姜夫人看眼疾,两人便成为了好友,虽然大伯父和沈相吵的不可开交,但她们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后来你们两个的亲事,就是她们敲定下来的,据说是为了缓和大伯父和沈相的关系。”
戚如翡惊呆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用儿女亲事缓和关系的!
而且刚才戚子忱都说了,她爹连在朝中揍人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他和沈勉之之间的关系,还能缓和个屁!
他们三个人正说着话,便见有人从廊下过来。
来人冲他们三人行了一礼,道:“老夫人醒来,听说公子、小姐带着姑爷回来了,便让奴婢过来请三位主子过去说会儿话。”
沈琢神色一怔。
目光落在传话人的身上。
来将军府这半日,府里的下人,皆唤戚如翡是二小姐,只有这人叫的是小姐。
戚如翡是镇远将军的独女。
正经计较起来,她应该被叫做小姐,而不是二小姐!
戚如翡看到来人,眼睛瞬间亮了。
她立刻翻身从亭子里跳下去,摇着扇子,明媚笑道:“钱嬷嬷,我走了之后,你是不是很无聊啊!”
钱嬷嬷依旧板着脸。
但看向戚如翡的目光,却很柔和:“小姐说笑了,自小姐出嫁后,奴婢便又回老夫人身边侍奉了。”
沈琢见她们两人很娴熟,不禁问道:“这位是?”
“哦,你说钱嬷嬷啊!”戚子忱道:“她是我大伯父的乳母,阿翡小时候,她也帮忙带过的。”
沈琢点点头。
他们三人去见了戚老太太。
老太太最近这几天身子不爽利,孙子孙女全回来了,本是件喜事,可她没坐多久,身子便撑不住,被婆子扶去歇息了。
戚平川又请他们去前厅用茶。
用茶时,沈琢同戚平川闲聊时,便将昔年,戚平山在朝中的事摸了个七七八八。
之后,戚如翡和沈琢在戚家用过饭,直到日暮时分才告辞离开。
来戚家一趟,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戚如翡心里气不过,重重捶了一拳桌子。
戚子忱说,戚平山生前,和沈勉之不对盘。
但是害死柳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沈勉之,不然沈勉之当年为什么要同意这门亲事,以及为什么要让沈琢娶她!?
是嫌沈琢命长吗?!
那指使方卓去找柳柳的人究竟是谁?!
她对华京不熟,所有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找凶手!
戚如翡看向沈琢:“你有没有头绪?”
沈琢摇头。
方卓虽然有个叔父,但并未跟叔父住在一起,唯一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只有他的书童奉墨。
可奉墨知道的全都说了,而戚家这边又全无线索。
他们虽然都知道,这幕后还有凶手,却都不知从何处下手。
马车疾驶而过,热风刮起帘子来,戚如翡更觉烦躁,便突然道:“停车!”
孟辛在外勒住缰绳,将马车停下。
戚如翡扔了句:“我下去转转,你自己回去。”
说完,便径自下了马车。
此时天已是日暮,暑气逐渐消散,小贩行人都出来了。
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人头,戚如翡顺着人流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见旁侧临街有个酒馆,便要了壶酒,靠在一棵柳树上喝了起来。
而她身后,正对着一家赌坊。
一群公子哥儿摇着折扇,从里面出来。
打头的就是沈瑜和刘子庸。
“娘的,今天手气也忒差了!”刘子庸啐了一口气,冲众人道:“哥几个,晚上还有没有别的安排?没安排的话,咱们一起去春满园,找红红姑娘,给我们换个手气怎么样?!”
以往每次这个时候,沈瑜最先附和。
但今天,他却果断拒绝了:“不去,小爷我要回去睡觉了。”
“睡觉,现在?!”
刘子庸惊呆了,只觉天上下红雨了。
沈瑜却是其苦不堪说。
自从上次张樱樱那事之后,他见到女人就怵得慌,生怕再来个李樱樱、王樱樱,现在一离女人近,他就浑身不自在。
可这帮狐朋狗友却不肯放过他。
“一个人睡多寂寞啊,走走走,去春满园睡,那里的床大!”
刘子庸说着,便和一群狐朋狗友去拉沈瑜。
“小爷不去!小爷我要回府睡!”
沈瑜拼命挣扎着,可双拳难敌四手,只能高声骂道:“刘子庸,你这个杂碎!你放开小爷,小爷我不去!我不去!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