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替戚如翡拂去面前的树枝,轻声答:“那就好。”
戚如翡又问:“傅岚清来找你做什么?!”
沈琢将他们不在华京时,华京发生的诸事,同戚如翡说了。
戚如翡虽然不关心朝政,但关于皇子这一块儿,多少还是知晓一些。
她停下脚步,扭头去看沈琢:“现在三皇子和六皇子已死,那康健的皇子,不就只剩下傅岚清和八皇子了?!”
沈琢轻轻颔首。
那么东宫之主,最终肯定落在他们其中一个头上。
戚如翡道:“我对那位八皇子没什么印象,可是既然傅岚清还有对手在,他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对你下手?还是说,是因为你查我爹他们当年的事?”
“阿翡小心脚下!”沈琢抬手扶了戚如翡一把:“阿翡不必着急,我今日问过傅岚清了,傅岚清说,他派暗卫去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华京发生的事,催我赶紧回华京,并没有派人去杀我。”
“可我们遇到的刺客,却全是他的人?”戚如翡皱眉问:“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借、借……”
“借刀杀人。”沈琢接了戚如翡的话:“如今三皇子和六皇子已死,若真有人想借傅岚清之手杀我,恐怕只有八皇子了。”
戚如翡对这位八皇子没有太深的印象。
她依稀只记得,八皇子好像一直跟在三皇子身后。
“而且,在我们去叶城这段时间,孟辛他们已经查到,孙副将的儿子孙澎,曾是三皇子身边的谋士。”
戚如翡急急道:“那孙澎人呢?”
“三皇子死后,孙澎就不知所踪了。”
见戚如翡神色瞬间变得失落起来,沈琢又道:“阿翡莫急,华京统共就这么大,他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就这么消失了的。”
戚如翡怔了怔,旋即明白了沈琢的意思。
她蓦的抬头:“三皇子一死,孙澎就不见了,那说明孙澎身后另有其人,而他到三皇子身边,也可能是对方安排的?!”
沈琢点头,心里却在叹息。
估计三皇子到死都没想到,他安排杨文忠到六皇子身边卧底,诬陷六皇子不得翻身,而他最终的下场,竟然是于六皇子如出一辙,也是栽到了身边人身上。
过往三皇子做的种种事,只怕也少不了孙澎的推波助澜。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孙澎身后的人,只可能是八皇子和傅岚清了。”戚如翡道:“可这已是十三年前的旧事了,当年八皇子和傅岚清,也只是个小孩子,他们为什么要布这么大的局?还是说,其实是皇……”
戚如翡话还没说完,便被沈琢捂住嘴,一把揽进怀中。
戚如翡杏眼瞬间撑圆。
沈琢无奈笑了笑,远远看着,只是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可私下里,沈琢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阿翡,隔墙有耳。”
戚如翡迟疑眨了眨眼睛。
沈琢放开她,虚虚扶着戚如翡,低咳道:“阿翡,华京变天了。”
戚如翡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两位皇子已死,昭和帝又卧病在床,华京可不是要变天了么?!
戚如翡更觉头大。
傅岚清和八皇子,怎么看都不像跟十三年前的事有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昭和帝在背后指使他们其中一个做的。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
若当年真是昭和帝,指使孙兴在军中使绊子,那么当年,他完全可以对孙家斩草除根,何必这么多此一举呢?!
沈琢见戚如翡满脸纠结,抬手将她的鬓发拂开,轻声道:“阿翡别想了,等找到孙澎之后,就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孙澎一直在暗中谋划,想必对当年的事情,也是知情的。
而且事到如今,除了找到孙澎之外,他们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戚如翡和沈琢正说着话,管家又来了。
他过来行了一礼,道:“大公子,老爷回来了,说是让您换身官袍,跟他进宫一趟。”
沈琢还没来得及答话,戚如翡已经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她翡替沈琢答了:“沈琢病还没好,进宫给皇上过了病气就不好,他还是不去了。”
说着,就要拉沈琢走人。
管家一脸惊愕看着他们。
沈琢跟着戚如翡走了两步,反手握住戚如翡的手腕,停了下来,笑道:“这么久了,这是阿翡第一次主动拉我的手,我还真不想放开。”
“这都什么时候,你还这么不正经?”戚如翡瞪着沈琢:“我们没回来之前,他们就想杀你,你现在进宫去,他们肯定会给你来个瓮中捉鳖,不行,不能去!”
沈琢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不过鉴于戚如翡终于说对了一个成语,他也没纠正这个瓮中捉鳖,而是捏了捏戚如翡的腕骨,道:“阿翡放心,如今在华京,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不敢乱来的。”
“可……”
“更何况,还有父亲在,不会有事的,阿翡放心的。”
最终,戚如翡没拗得过沈琢,只得看着沈琢换了官袍,匆匆进宫去了。
*
春寒料峭,沈勉之一身官袍,眉眼冷峻立在殿外。
树上两只打架的燕子,扑棱着翅膀飞远了之后,身后才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不过片刻,沈琢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父亲。”
沈勉之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示意沈琢与他一道入殿。
如今已开春了,但殿内却依旧燃着地龙,一进去便是暖香扑鼻,其中还夹杂着浓郁的药味。
不远处,有低低的咳嗽声传来。
沈琢跟在沈勉之身后,上前行礼:“臣参见陛下。”
话音刚落,便听道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声。
沈琢并未抬头,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带咳嗽声过后,才听到一声沙哑的‘平身。’
沈勉之父子谢了恩,这才相继站起来。
直到此时,沈琢才瞧见,不过短短一月,昭和帝已瘦的两颊凹陷,鬓边也已爬上了霜雪之色,向来狠厉无情的帝王,经此一事,竟也渐渐露出老态来。
平息过后,靠在软枕上的昭和帝,虚弱冲沈琢招手:“你走近些,朕有话想跟你说。”
沈琢依言向前。
昭和帝问:“朕听说,你前阵子又犯了旧疾?!”
沈琢愣了下,他没想到,昭和帝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这个,他回过神来,便答:“臣每逢换季,便是如此。”
这话一出,殿内有死寂了好一会儿。
毕竟沈琢为何体弱至此,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昭和帝浑浊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低喃道:“是朕的错。”
许是亲眼看着,两个健全的儿子,在自己千秋节上,相继死在自己眼前。
这位冷酷无情大半辈子的帝王,终于开始反思了。
昭和帝看向沈琢。
自沈琢回华京之后,自己对他多番偏爱,但想必沈琢心里,早已知晓,他母亲当年亡故,以及他出生起,便被旁人孱弱的原因了。
今日他重提旧事,就是想看沈琢的反应。
可沈琢却是同其他人一样,低眉敛目,恭敬站着,未发一言。
昭和帝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道:“正好,今日齐铭和李全意都在,让他们俩给你瞧一瞧。”
齐铭是太医院的院判。
是李全意于养生一道上,颇有心得,现下两人就在殿中,听闻昭和帝这般说,便要过来。
沈琢怔了下。
旋即很快便明白了,昭和帝现在让他们为自己诊脉的用意,他只得谢了恩,将袖子挽起来,让二人为他诊脉。
沈勉之立在一旁,似是有话想说。
但不知想到什么,最终又沉默了。
两人先后为沈琢诊了脉。
齐铭之前为沈琢看过几次诊,此番再为沈琢诊脉时,眉心蹙了好几次,但最后的说辞,却是与从前一样。
而李全意则是于养生一道上颇有心得,并不擅看诊,最后,他只说了些滋补之事。
沈琢听完后,拱手一一冲他们道了谢。
昭和帝面有疲态,摆摆手:“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你且回去好生将养着,你年少有为,朕还指望着日后,你能像沈卿一样,能够让朕委以重任。”
沈琢答了声是。
昭和帝又看向沈勉之。
他道:“勉之,朝中诸事,如今就由你跟老十决断了,老十年轻不堪重任,凡事你多盯着些。”
自三皇子和六皇子亡故之后,昭和帝就病倒了。
而朝中诸事,便暂时由沈勉之和傅岚清处理。
沈勉之面沉如水答了话。
昭和帝闭眸靠在软枕上,摆摆手:“行了,朕乏了,你们俩下去吧。”
沈勉之父子俩行过礼,一齐退了出去。
待他们走远之后,昭和帝复又睁开眼睛,看向齐铭和李全意,问:“如何?”
齐铭踌躇了一下,并未答话。
而李全意是第一次为沈琢看诊。
他不知其中深浅,便如实答了:“小沈大人虽然先天体弱,但若是能用养生之道,善加保养,并无大碍的。”
昭和帝又看向齐铭。
齐铭知道,是满不下去了,只得道:“回陛下,大公子如今的脉象稳健有力,比臣数月前诊断时,好了不少。”
昭和帝面有疑色。
沈琢一向体弱多病,先前齐铭为他诊治几次后,都说沈琢脉象虚弱无力,恐非久寿之人。如今不过短短月余,他的身体怎么可能一下子突然就好起来了呢?!
除非——
昭和帝撑着身子坐起来,眸光骤然变深:“你们的意思是说,他先前一直在装病?”
齐铭和李全意,顿时诚惶诚恐跪了下去。
第94章 祭拜 这个错不能再延续下去了。
从昭和帝寝殿里出来之后, 沈琢和沈勉之便分开了。
如今昭和帝卧病在床,朝中诸事都落在沈勉之和傅岚清头上,沈勉之整天忙的脚不沾地, 父子俩也没单独说话的机会。
沈琢从宫里回来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他踏进院子,就见戚如翡穿着夹袄坐在栏杆上, 正用柳条在逗青花瓷里的那两尾鲤鱼。
似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戚如翡扭头瞧见沈琢,先是松了口气,立刻从栏杆上下来,正要朝沈琢走时, 不妨脚下滑了一下。
“阿翡!”沈琢被惊的出了一身冷汗,忙上前扶住戚如翡:“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说完,又转头去呵斥洒扫的侍女。
沈琢一向都是温润君子,从来没有这般过。
侍女们吓的忙跪在地上请罪, 戚如翡拉了拉他的袖子:“行了, 是我自己脚下打滑了, 不关她们的事,你们都下去吧。”
说完, 让沈琢陪她进了屋内。
两人在圆桌前落座。
戚如翡给沈琢倒茶的同时,说了祁明月约她, 明日去王府看望时欢一事。
沈琢知道,戚如翡同时欢交好, 便应了, 甚至第二天,还亲自将她们送去了王府。
等沈琢走远了,祁明月才挽着戚如翡的胳膊,打趣道:“不知道的人, 还以为你们俩是新婚燕尔的夫妻呢!”
戚如翡蹙了蹙:“他要去两位皇子府上吊唁,刚好顺路而已。”
说着,转身往王府里去。
王府的人是认识她们俩的,当即将人迎了进去。
外面还是春寒料峭,但王府内,却是一片融融春色,到处都红花绿叶之景,戚如翡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些红花绿叶都是绢花做成的,绑在树上的。
祁明月撇撇嘴,不满道:“搞这么多花样子有个屁用!时欢又不会开心。”
戚如翡也没想到,自己只离开华京一个月,华京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先是三皇子和六皇子殒命,紧接着,时欢也要成亲了,只是她嫁的,终究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她们过去时,时欢正在房中绣嫁衣。
即将要成婚的姑娘,脸上没有半分即将要嫁为人妇的娇羞或者紧张,有的只是死寂。就像是被拔苗助长之后的禾苗,带着行将枯木的衰败之色。
祁明月一把拉住时欢,心疼道:“欢欢,你要是不想嫁,咱就不嫁了!他傅景砚之是你爹的朋友,又不是你真正的长辈,有什么资格,替你决定终身大事啊!”
短短一个月没见,时欢瘦了很多,整个人眼里也没有光了。
她垂眸,抠着袖口上的比翼双飞纹,声音低低的,像是下一瞬间就要掉眼泪了似的,她道:“我既不能嫁给他,嫁给谁不是嫁呢?!再说了,这个夫婿是他为我选的,他说对方是个可只值得托付众生的人。”
妈的!傅景砚还是个人吗?!
欢欢喜欢他,他不喜欢人家也就算了,竟然还在知道,人家喜欢他之后,跟躲瘟疫似的赶紧找个人让人家嫁出去!
祁明月受不了好友被人这么欺负。
她当即道:“你傻不傻啊!成亲是你自己的事,对方值不值得托付众生,也是你说了算的!他傅景砚算哪根葱,凭什么……”
戚如翡打断祁明月的话:“你为什么会突然答应成亲?”
她记得,她曾问过时欢,值得吗?!
傅景砚是个断袖,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她的,但当时,时欢的答案是,没关系的,他就算不喜欢我,只要能让我喜欢他就好了。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戚如翡盯着时欢:“你用答应成亲,换不让傅景砚向皇上奏请,册封你为逍遥王府的郡主?!”
果不其然,戚如翡这话一出,时欢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