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她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微凉的大掌,捏住她的下颌。
魏晚若被迫抬头。
沈勉之居高临下望着她,漆黑的眸子里,不带半分情绪:“想跟我?”
魏晚若身子轻颤了一下。
沈勉之向来是个让人猜不出喜怒的人。
她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那只捏住她下颌的手,朝下滑了下去。
之后,魏晚若如愿进了相府。
但让她意外的是,她不是以妾室,而是以平妻的身份进来的。
而姜离在得知此事后,沉默了许久,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在她嫁入相府之后,便将府中的中馈之权,悉数交给她,而后便整日在自己的院中,鲜少再出来走动了。
之后,魏晚若独掌相府大权,任谁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唤她一声‘魏夫人。’
后来,姜离死了,这个魏也被去掉了,魏晚若成了相府唯一的夫人,这些年,她走哪儿都被人阿谀奉承着,以致于魏晚若自己都快忘了,当年她是用这种手段进的相府。
如今沈勉之当着小辈们的面,旧事重提,不亚于将魏晚若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但时至今日,魏晚若已经不在乎脸面这种东西了,她只想问一件事。
魏晚若保养得宜的指甲,紧紧抠着桌面,嘶哑问:“你既对她情深,当年又为何娶我?!”
那时,沈勉之是清醒的。
他若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他。
但是那夜,他却留了她。他既对姜离情深,当年又为何这么做?!
思量间,魏晚若抬眸,望向沈勉之。
在瞧见沈勉之眼底的嘲讽时,她怔了下,旋即像是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电光石火间,魏晚若突然知道了,她知道原因是什么了!
“沈勉之!你卑鄙!”
魏晚若尖叫着,抄起桌上的贡品,歇斯底里就朝沈勉之砸过去。
魏晚若一贯优雅得体。
此时却骤然像是疯了一般,怒骂着沈勉之,将东西往沈勉之砸去。
沈瑜都被吓懵了,可他既怕此举激怒沈勉之,又怕魏晚若伤到自己,忙上前扶住魏晚若,央求道:“娘,您冷静点!您冷静点!”
很久之前,魏晚若就知道,她这辈子都比不过姜离。
所以,她从不敢去争什么,姜离在的时候,她因自荐枕席一事,对姜离有愧,兼之她知道,姜离在沈勉之心里是不同的。
所以魏晚若对姜离,从来都是尊敬有加的,但凡府里有什么好东西,不用沈勉之吩咐,她都会先送给姜离,并且每次见到姜离,她也会伏低做小。
后来姜离死后,她虽成了相府唯一的女主人,可却仍不敢懈怠,她照顾着阖府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对沈勉之永远都是笑脸相迎,从不敢有半分忤逆。
魏晚若以为,她与沈勉之夫妻二十年,多少该有几分情谊的。
可直到沈琢身世揭开时,魏晚若才知道,沈勉之对她,从头到尾都只有利用!
“是,当年我贪慕虚荣,做了那等自荐枕席的下贱事,所以这些年,我活该被你甩冷脸子!可是沈勉之,你又比我能好多少呢?!”魏晚若又哭又笑:“你爱慕姜离,甚至卑贱到将沈琢这个野种,认做长子,可那又如何?!姜离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她死后,你为什么不敢将光明正大,将她的牌位放在沈家祠堂,只敢偷偷摸摸放一个空牌位!”
第96章 威胁 若你再骗我,我们就死生不复相见……
魏晚尖锐的声音, 像是一只洞悉人心的恶鬼,它用尖锐的獠牙,将沈勉之咬的狼狈必现。
他攥了攥拳头, 蓦的转身,满脸阴鸷:“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想想阿瑜!”
沈瑜蓦的抬眸。
他睁大眼睛, 不可置信看着沈勉之。
他怎么都没想到,沈勉之竟然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就这么明晃晃的拿他威胁魏晚若。
沈瑜是魏晚若唯一的软肋。
若在平日里,此时她早就服软了, 但一想到那封密信上的种种,魏晚若更是怒火中烧。
“想想阿瑜!沈勉之!你怎么好意思,用阿瑜来威胁我?!是,当年是我自甘下贱自荐枕席, 你对我所有的冷淡, 我都能忍, 可是阿瑜呢!阿瑜做错了什么?!”魏晚若双目猩红,怒声质问:“阿瑜是你的亲儿子啊!可这些年, 你是怎么对他的?!”
沈瑜满脸无措。他不明白,好端端的, 他们府里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但他知道,不能让魏晚若再这样下去了, 不然他们这个家就得散了。
沈瑜几乎是逃避似的拉住魏晚若:“娘, 我求你了,你别说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为什么不能说!”
如今的魏晚若已经毫无顾忌了,沈勉之利用她, 冷淡她,她都能忍,可他不能也不该连她的儿子都算计。
“沈勉之,这些年,你苦心经营,为沈琢鞍前马后的,可阿瑜才是你亲生的儿子啊!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为他做过什么?!你永远对他冷着一张脸,让他见你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娘!”沈瑜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哀求道:“我求您了,您别说了!”
左右这些年,他都已经习惯了,也不打紧了,他不想让这个家散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跪我做什么?!”
魏晚若怒其不争,又将怒气发到沈瑜身上,她狠狠抬手打了沈瑜几下,眼泪却又不争气下来了:“你这个傻子啊!你把他们当父亲当大哥,可他们一直在算计我们母子啊!”
“不会的。”沈瑜没有半分犹豫,就站在了父兄这边:“娘,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在您身边乱嚼舌根,但我们才是一家人啊,您不能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就猜忌父亲和大哥,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瞧着这样的沈瑜,魏晚若只觉心如刀割。
这一瞬间,她后悔了。后悔从小溺爱沈瑜,导致他表面上看起来混不吝的,但实则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若是可以,她也想维持现在的模样。
可是不行。
她已经像个傻子一样,被沈勉之蒙在鼓里二十年了,她不能让沈瑜也跟她一样,再被他们骗下去了。
“傻儿子,你把他们当亲人,可他们不把我们母子当亲人啊!”魏晚若替沈瑜擦着眼泪,自己的眼泪却不争气掉了下来:“二十年前,沈勉之娶我过门,只是不想让陛下发现,他喜欢姜离!”
祁明月和戚如翡齐齐愣了下。
什么叫,沈勉之娶魏晚若过门,只是不想让陛下发现,他喜欢姜离?!
姜离不是沈勉之明媒正娶的妻子么?他喜欢自己的妻子,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啊,为什么要怕昭和帝知道呢?!
浮光掠影间,有一个答案从戚如翡脑中飘过,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它,就听魏晚若又咬牙切齿道,“而他为了替这个孽种铺路,竟然连你的婚事也要利用!”
这话一出,更令祁明月和戚如翡生疑。
不过魏晚若话中孽种两个字,刺到了戚如翡,戚如翡当即语气不善道:“好歹沈琢也叫了你这么久的母亲,你多少也该积一积口德,还有,当初是你先相中明月的,这跟沈琢有什么关系?!”
“跟他有什么关系?!”魏晚若冷笑道:“是我先相中明月不假,但明月嫁过来之后,他们却利用两府姻亲,私下在拉拢祁国公府问沈琢铺路!”
戚如翡脑子里嗡了一下。
什么叫为沈琢铺路?!
沈琢私下拉拢祁国公府,戚如翡不知道有没有这事,但若是有,他这么做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帮傅岚清么?怎么可能会是……
魏晚若似是看穿了戚如翡在想什么。
她冷笑一声:“我也以为,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扶持傅岚清,这样到时候相府便能继续安享荣华富贵了,可直到我知道了这个孽种的身世。”
魏晚若恨的咬牙切齿。
如果说,他们拉拢祁国公府,是为了扶持傅岚清上位,她是能理解的。毕竟婉贵妃宠冠六宫,傅岚清又颇受昭和帝疼爱,兼之有沈祁一文一武共同辅佐,将来保他登位不是难事,可魏晚若怎么都没想到,沈勉之想辅佐的人竟然沈琢!
“沈勉之,枉你聪明一世,却却被情爱蒙了眼。竟然将阖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全压在了这个孽种身上!他一个无媒苟合的孽种,怎么可能会继承大……”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魏晚若的话,也将她扇到了地上。
魏晚若嘴里顿时充斥着一股铁锈味,还未等她做出反应,她已被人粗鲁从地上扯起来,紧接着,那只大掌卡在了她的脖子上。
沈瑜都被吓傻了。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扑了过去。
魏晚若被迫抬眸,就见沈勉之立在她面前,脸上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狠戾:“与其让你出去胡言乱语,倒不如我今日便亲手了结了你!”
说完,手中力道蓦的加重,魏晚若神色瞬间痛苦起来。
“爹!不要!”沈瑜扑过去,抱着沈勉之的腿,痛哭流涕央求:“你不要伤害娘!你不要伤害她!”
“哈哈哈哈哈,”魏晚若呼吸艰难,可脸上却全是疯癫的笑:“我胡言乱语!沈勉之,我刚才说的那些话,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不得好死!我敢发誓,你敢吗?!”
沈瑜不住叩头:“娘,我求求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你不敢!沈勉之,你就是个懦夫!你喜欢姜离,可你唯一能为她做的,只是将沈琢这个孽种,认做你的长子!可你明明知道,姜离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华京,离开这个囚禁她的牢笼。你可以带她离开的,但你不愿意,你不肯放下功名利禄,让她在华京郁郁而终。她生前,你喜欢她,不敢让人知晓半分。她死后,你连光明正大为她立牌位都不敢,只敢将一个空牌位,偷偷摸摸放在祠堂里!像你这样自私自利,懦弱无能的伪君子,说喜欢都玷污了喜欢这两个字!”
这些话,像是尖刀一般,狠狠戳进沈勉之的心里,疼得他脸色发白。
但他稳坐丞相之位多年,又岂会被这几句话搅的溃不成军。
沈勉之一言不发,但掐住魏晚若脖子的那只手,力道却倏忽加重,魏晚若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
沈瑜见沈勉之真的起了杀心,一时也顾不上害怕,当即爬起来,想去掰沈勉之的手腕。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沈勉之,就被沈勉之一把挥开了。
戚如翡和祁明月立在旁边,眉心皆拧成了川字,正在她们俩犹豫要不要出手时,有人先他们一步动手了。
“够了!”沈琢踉跄过来,手搭在沈勉之的胳膊上,声音嘶哑发颤:“到此为止吧!父亲,就到此为止吧!”
话里带着浓浓的哀求。
沈勉之深深看了沈琢一眼,眼里浓云翻涌,然后他掐在魏晚若脖子上的那只手慢慢松开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间,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彻祠堂。
“妇人之仁!”
沈勉之抖着手,骂了声,眼里全是恨铁不成钢。
沈琢猝不及防被打了一巴掌,踉跄退了好几步,刚勉强站稳,胳膊就被人扶住了。他偏头,就看见义愤填膺的戚如翡。
他当即微微躲避着,不想让戚如翡看到自己狼狈的这一面。
戚如翡被沈琢这个动作刺到了,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许他躲避,转头又想为沈琢出头。
亲爹也不能随便就打人!更何况,沈勉之还不是沈琢的亲爹!
沈琢洞悉了戚如翡的想法。
他反手握住戚如翡,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阿翡,我没事。”
虽然有沈琢相劝,但魏晚若刚才也险些被沈勉之掐死。此时陡然得了生机,当即跌坐在地上咳的震天响。
沈瑜和祁明月围在魏晚若身边,替魏晚若顺气,同时,沈瑜目光复杂落在沈琢身上。
祠堂内鸦雀无声,只有烛火哔啵。
直到一道怒声打破了沉默:“你们都当我老婆子是死了不成?!”
众人扭头,就见沈老夫人满面怒容,杵着拐杖,由两个婆子扶着进来。
瞧见祠堂里鸡飞狗跳的这一幕,沈老夫人当即抡起拐杖朝沈勉之打过去:“孽障,你给我跪下!”
那拐杖还没挨到沈勉之身上,就已经落了地,但沈勉之还是面容冷峻,一言不发跪了下去。
沈老夫人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直着身子,道:“这事接下来交给祖母处理,琢儿、阿瑜,你们带着阿翡和明月先回去。”
沈老夫人算是他们这些孙辈的定心骨,如今她发话了,他们自然得遵从,唯独沈瑜有些放心不下魏晚若。
沈老夫人身边的宋妈妈发话了:“二公子不必担忧,老夫人只是留夫人说几句话而已,很快就能回去了。”
沈瑜点点头,只得跟着出了祠堂。
一到外面,沈琢打算带着戚如翡回他们的院子,但刚走几步,就被叫住了。
沈瑜跑过来,挡着沈琢的面前,眼眶通红盯着他:“刚才,我娘说的那些,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沈琢眼睫微垂了一下,复又抬起来,然后,他问:“母亲刚才说了很多,你指的是哪一件?!”
沈瑜听到这话,踉跄退了两步。
所以,这些事,沈琢是知道的?!所以他先前,才会一直一言不发的。
沈瑜脸色变了变。
可他仍不愿意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沈琢。所以,他只挑了件他最为在意的问:“我跟祁明月成亲的事,是不是你们算计的一环?”
以前沈瑜从不想这些费脑子的事,可自从与祁明月成亲后,祁明月每天除了逼他读书,还会讲一些朝中局势。
听得多了,沈瑜便渐渐也能知道些许了。
沈勉之统领文官,祁国公府又手握重兵,他们两家若结亲,定然会让昭和帝猜疑,他们有不臣之心。
但鉴于他同祁明月这桩亲事,是被皇子们误打误撞设计的,结亲实属无奈之举,昭和帝会同意,但恐怕也会对他们存了提防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