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不高,行的又平稳,香桃早已放下戒心,神色如常。这会子听到哥哥的话,猛然转过脸看他。
洛锦鸣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
实在不忍他继续蒙在鼓里,又想他刚得到夏渊的认可,被委以重任,抗击打能力应该强一些,香桃斟酌着语气问哥哥,“你和莫欢然还有联系?”
洛锦鸣蹙眉,“妹妹你怎么变得这么没礼貌,以前不是叫莫姐姐么,现在为何直呼其名?”
香桃心里一落,莫姐姐这三个字,她着实是叫不出口。
“我出阁,就意味着成年了,哥哥姐姐的叫,不是装嫩吗。”她随便找个借口搪塞。
洛锦鸣也不过多追究,回道:“上次见她是半个月前,她最近在给祖母伺疾,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了。”
说完他耷拉下了脑袋,似乎很难熬过这段时间。
“如果,我说如果,”香桃小心翼翼道:“莫欢然嫁给别人,你当如何?”
“不可能!”洛锦鸣下意识抬高了声音,“欢然妹妹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怎么会舍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去嫁给别人?”
闻言,夏渊眸中一暗,猛然低头去看香桃,俊毅的下颚线轻轻抵着她的秀发。
香桃和蒋知亦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香桃仿佛没发现夏渊的异样,继续问哥哥,“也许她是被逼无奈,情非得已呢?”
洛锦鸣是个乐天的性子,却也不傻,妹妹不会无故跟他说这些,他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脸上笑意全散,凝神道:“你知道了什么,就直说吧。”
看哥哥哀默的神情,香桃心神忽的一晃,手不自觉往后,压到了夏渊的大腿上,夏渊丢掉缰绳,扶她坐正。
香桃舒了一口气,缓缓道:“莫欢然已经是曹笠的小妾了。”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洛锦鸣还是怔了许久,他死死拉住马的缰绳,半晌无言。
香桃眼眶一热,泪花子几乎要挤了出来,她转脸把泪水一点点逼进去,这才开始劝哥哥。
“这世上有缘无分的人太多了,谁陪谁走多久,都不一定,哥哥不必太过介怀。”
“她对哥哥是有情的,只是她一个女子,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婚事,说不定也是家族的牺牲品,事已至此,哥哥还是要往前看。”
这个“也”字用的很好,夏渊眉头一皱,她这不是在比着自己说吧。
洛锦鸣却像失了魂,慢慢道:“话虽如此,可是放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人,岂是随意就能丢掉。”
香桃垂下头,低声道:“我知道这很难。”
夏渊倏然睁大了双眼,捏着缰绳的大手,骨指泛白。
洛锦鸣喃喃自语,“她不会嫁给别人的,她说过要等我的,这不是真的.”
他一双大眼睛猛然睁的浑圆,死死看着香桃,失声道:“你说,会不会是曹笠强迫她?她根本不喜欢曹笠,跟他在一起就是逢场作戏,我还有机会的对不对?”
“你没机会了!”夏渊冷声打断他, “既然她已做了选择,你又何必原地踏步,不去寻找别的机会。”
洛锦鸣一脸的悲痛欲绝,“将军,你没有从小喜欢过一个人,不懂这是多么难以割舍。”
夏渊被击中内心,一时怔愣,久久无法回神。
香桃在夏渊的怀里,感受到了他的失神,心想哥哥的话也没错,他不仅从小没喜欢过,长大也没见喜欢过谁,此时至于一副大受震撼的样子么,难不成他从未认清过自己?
一瞬的胡思乱想后,她回归正题,劝哥哥,“真情实意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她现在是曹笠的小妾,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不甘心,难道要和曹笠斗?”
她探寻的问出了这个问题,是因为她怀疑上一世,父兄下狱,真的是因为哥哥以卵击石,为了莫欢然去惹曹笠。
“我.”洛锦鸣耷拉下脑袋,“没那个实力之前,冒然以卵击石,只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我没那么拎不清。”
听他这样说,香桃放下心来,哥哥生性豁达,不拘小节,但正事上还真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否则郑氏挑衅这么多年,他也不会和阿娘安然无恙。
她这边刚舒了一口气,一颗心也落到了肚子里,却听夏渊的声音落入耳中,“和曹笠斗,也不是没有可能。”
香桃猝然转身,仰着如花似玉的小脸质问夏渊,“你在说什么!”这人真是不嫌事大。
夏渊心神一晃,眸光微闪,随后又眼神坚定,看着洛锦鸣,“眼下就是好机会,你在军中好好历练,待到伐曹时,你算一份。”
伐曹是军中机密,这还是他第一次泄密。
伐曹本是人心所向,就算没有莫欢然这事,洛锦鸣也想参与,此刻听夏渊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瞬间震撼,个人的儿女情长仿佛向后站了站。
洛锦鸣郑重的点了点头,一脸肃然,“好!”
但内心还是痛,他面有愧色道:“将军,妹妹,实在抱歉,我现在没有心思看火狮子,请容我一个人静静。”
香桃心里也不好受,“我陪哥哥回去。”
洛锦鸣拒绝,“妹妹不用担心我,我就是想一个人随便走走,你们别被我影响,既然难得出来,就好好玩吧。”
说完他掉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孤零的背影看起来非常的狼狈。
“洛锦鸣。”夏渊突然喊他,“本将军明日在军营等你。”
洛锦鸣遥遥的冲他一礼,以拳捶胸,叫他放心。
待那一马一人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香桃终于憋不住,泪水一滴一滴打在马背上。
夏渊默默从怀里掏出绢帕递给她,“别哭了,不要担心,就说考武状元,他能在各种打击中保持初心,说明他心志坚定,非常人所能比。”
哥哥的好她当妹妹的当然知道,“可在真情面前,百炼钢也要化成绕指柔,他和莫欢然彼此钟情很多年,又岂能轻易放下。”
夏渊喉头一噎,心里沉沉像压了一块铅石,她为蒋知亦绣的那一筐子钱袋又浮现在他的面前,她和蒋知亦彼此钟情多年,她是否放下了。
心里的那份意难平终于难以抑制,他抓起她的手,咬牙问:“让你绣个钱袋都不情不愿,你这双手,是不是只为钟情的人穿针引线?”
今晚的月光很亮,清辉照在她高举的素手上,泛着银光,他发现她右手食指的侧面比别的地方都亮,他用手指轻轻抚摸,才知道这竟是一层薄薄的茧子,甚至比他手上的茧子还要厚一些。
“给他绣钱包磨的?”夏渊阴着脸问。
香桃甩开手,不想理他,绣几个钱袋能把手磨成这样么,况且那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她食指上的这一层茧子是缝金丝软甲的时候磨的。
一般的金丝软甲都是铁匠们先打造出一个个铁环,然后串在一起,如此做出来的成品又重又磨皮肤,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穿在身上。
香桃这件则不同,她是用软硬合适的金缕线,先像织布一样,一针一针把金缕线织成几大片,然后依次缝合前襟后背和袖子。
这样做出来的金丝软甲,又软又有韧性,贴身穿着就像多了一件厚实的中衣,完全没有不适的感觉。
就是废手。
当年缝制的时候,她手上经常血肉模糊,纵然养了快五年了,食指上的薄茧还是没有褪去。
见他冷心冷肺的样子,香桃也不想和他掰扯这些陈年旧事。
她也不需要他的感激。
最好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去边关打他的仗,她去白马寺陪宁远夫人。
大路朝天,两人各走一边。
想到这里,香桃柳眉一横,忽然想到夏渊刚才教唆洛锦鸣和曹笠相争,上一世哥哥为何下狱的原因还没找到,这边再得罪了曹笠,那他比上一世还惨。
马儿慢慢的向前踱着步子,香桃背对着夏渊,怒冲冲问:“你为什么对哥哥说那样的话?”
夏渊感受到盛怒的小姑娘浑身都在向外散发热气,像个装着滚水的小茶壶,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心里的不平仿佛也消了点,遂一本正经道:“人心里受创之后,最怕失去斗志,给他一个目标,他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的活下去。”
这话倒是不假,都是肉身凡胎,外表乐观的人只是善于伪装心里的苦,当信仰崩塌,那将是彻底的消沉,洛锦鸣亦属此列。
“可是,曹笠他.”真的太强大了。
夏渊微微曲下背脊,在她耳边轻吐,“这不是还有我么。”
语气张扬又肆意,带着不可一世的桀骜。
香桃向前倾了倾身子,冷冷道:“请将军不要食言,还有那个,我想回府。”
夏渊眼里漾起一弯坏笑,他猛然一震手中的缰绳,马儿嘚嘚嘚的向城郊的方向狂奔,“来都来了,哪能回去。”
香桃身子一个趔趄,向后倒去,突然一个坚硬的胸膛贴过来,挡住了她的倒势,男人胸膛宽阔,双臂舒展,身上的羽缎斗篷为她圈出一方小小的天地,静谧又温暖。
夜色清冷,圆月高照,怀里抱着一团小小的人儿,夏渊目光晶亮,如满天星子落了进去。
没走多久,就到了福来客栈所在的街区,香桃把头从夏渊的斗篷里伸出来,禁不住“哇”出了声。
方才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会,此时火狮子已经悉数登场,百十只银光四泄的火狮子一字铺开,散落在宽阔的大街上,一起奔腾跳跃,远远望去,宛若一条火龙在漆黑的天幕中游曳。
香桃翻身就要下马,被夏渊搂住了腰肢,凌空一跃,二人齐齐落地,香桃刚欲抬步,又被他拉住了手。
“人太多,你紧牵着我。”他的语音里又恢复了一贯的独断。
香桃想近距离看火狮子,夏渊却走的不疾不徐,她心急,拽着夏渊想往前挤,无奈他像尥蹶子的老黄牛,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香桃猛然转过身子,眉头拧成了一疙瘩,“你倒是走哇。”
夜有点凉,夏渊随手把她背后的帽子戴在头上,她的头顿时隐在红色的帽子里,只留下冰肌雪肤的小脸,在灯火点点的暗夜里,美的不似真人。
他呼吸一窒,移开了眼,声音淡淡道:“别往里挤,太危险。”
实际上,福来客栈在安防这一块做的特别好,道路两旁早早的就拉起了围栏,每隔不愿都有护卫把守,表演也是散落在整条街上,不至于造成大面积聚集。
夏渊只是怕进了里面和香桃走散。
香桃个子不高,好位置都被早来的人占去,在最外围,看不到火狮子的全身,只能看见它们跃起来的头部,她急的踮起脚尖,引颈张望。
忽然身子一轻,她双脚离地,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夏渊腾空抱起。
视线顿时开阔,整条街上的火狮子尽收眼底。
“谢谢。”她声若蚊呐,估计他也听不见。
夏渊耳力非凡,少女弱弱的感谢被他收入耳中,他弯唇一笑,紧紧的箍住了她的双腿。
香桃一身红,站的又高,很是扎眼,引来许多女子的羡慕,纷纷要求自己的夫君像夏渊那样抱她们。
北雍虽然民风开放,但即便是夫妻,当众搂抱也算是有伤风化,但夜色总是会淡化很多礼教,月光又泼洒了一地的缱绻。
周边的男子纷纷抱起身边的女子,形成了一道旖旎的风景线,火狮子表演仿佛都成了陪衬。
香桃看的兴致正高,突然用手拍了拍夏渊的肩膀,语音着急道:“快放我下来。”
夏渊轻松放她下来,刚要开口,却见她已经钻进了人群之中。
夏渊后脊顿时冒出了冷汗,若在平时,他个子比众人都高,视力又好,看一眼就知道香桃去了哪个方向。
可是,现在四围都是把举高高的女子,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根据她最后消失的方向,向前追去。
人潮汹涌中,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街道中间的火狮表演,只有夏渊像一条失去方向的鲶鱼,左顾右看,四处张望。
像失而复得的宝贝又不见了,他心里失落,神情惶然,拨开人群四处找寻。
心底只有一个声音,“一定要找到她。”
和五百个小兵比试身手都不曾流一滴汗,此刻他后背却冷汗涔涔,夜风一吹,透心的凉。
突然他的视线中跳进一抹红,他阔步朝那个方向奔去,远远的就看见香桃站在那里正和一个男子说话。
他也顾不上管那人是谁,眼里只有那一团红。
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一颗无处安放的心终于落了地。
“不许再跑了。”他俯在她的耳边,温情呢喃,声音里亦含有一丝责怪的意味。
第34章 失神
夏渊把香桃箍的喘不过气, 她手脚挣扎,声音微愠,“放开我。”
夏渊一身的戾气在抱着她软软的身体时, 消散的差不多,唯余一股想要惩罚她的冲动。
他仿佛没有听见少女的抗议, 把她箍的更紧,仿佛要把她这一身的香骨玉肌揉进自己的身体。
“将军!”一道清冷的男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眉头登时拧起。
轻轻放下香桃,他看到了蒋知亦,清俊优雅, 长身玉立, 一双桃花眼泛着柔柔的水光。
夏大将军这才发现, 和他朝夕相处的军师长得确实不错, 是招姑娘喜欢的样子。
可惜, 落在他眼里,这个长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夏渊凤目微睐,声音凉凉, “军师好不容易请个假, 还两次见到本将军,是不是有点扫兴?”
蒋知亦似笑非笑,“这是微臣和将军的缘分。”
夏渊看着他那张招人的脸, 气的牙痒痒,遂转过脸看着香桃, 语气不悦,“你不管不顾的跑开,就是为了来找他?”
香桃缓缓的点了点头,“我有事要问军师。”
香桃今日回侯府, 隐隐的也想见到蒋知亦的,那日在军营请他帮忙查哪位副官和国公府来往甚密,以他的办事效率,这几日应该有消息了,奈何他们没有见面的机会,回侯府正是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