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渊快被气笑了,给了台阶还不下来,难道还要本将军亲自去请么?
不惯着她!
他翻身上床睡觉。
夏渊的睡眠并不好,常年行伍生活的警惕性,让他没法放松的睡一觉,他睡的很浅,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
突然屋里发出“嘭”的一声,这声音并不大,还嗡嗡的,但还是吵醒了夏渊,他探出头往外看。
只见门外月光皎皎,如银的清辉中,站着一个婀娜倩影,正用手轻轻的揉着脑袋。
她这是.站着睡着,头磕到门上了?
夏渊叹了一口气,翻身下床,走到香桃的面前,沉声问:“想好了么?”
香桃目不斜视,盯着门扉,正色道:“想好了。”
“说来听听。”
“第一,妾身不该弄乱将军的院子,第二,馈赠要大气。”
夏渊拧眉,他在问账册的事,她这说的是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想深究了,遂严肃道:“先去睡觉,明日再继续想。”
香桃脸色一沉,这位将军到底存的什么心思?真难猜。
一转身,两人却又同时犯了难——屋里就一张床。
“我睡地。”香桃非常体贴的提出。
夏渊睨她一眼,“腿都站不稳了还逞强,都睡床。”
都睡.床,香桃心里惶然,他这样说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处,她只能顺从。
夏渊生活作风朴素,寝室的床不是雕花繁复的拔步床,而是四角简单立着四根柱子的架子床,四周围以柔软的纱帐。
庆幸的是,这个床很宽,一上去,香桃就骨碌碌滚到最里边,而夏渊则躺在床沿,没有一丝越矩的意思。
*
翌日,夏渊醒来时,床上已空无一人,他翻身起来,坐在榻沿。
后半夜他难得睡的踏实,中间没有醒过,而且,他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这次的情景清晰了一些,梦里他紧紧跟着一个女子,此女子已成年,他却总怕她走丢似的,她到哪,他到哪。
夏渊摇摇头,原来沉睡的代价就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环视一周,屋里也没人,他起身下床,往外走去,经过厢房,听到婢女彩月的声音:
“小娘,你现在连个换洗衣服都没有,可怎么办呀。”
香桃声音淡然,“没事,现在夜里风大,睡前洗一早就干.”说到这她猛然停下,似乎在犯难。
夏渊倒是没有深嚼她的话,只是听到她没换的衣服,心道这是什么大问题,长了记性才重要,他在军中,军纪严明,最容不得中饱私囊的行为。
简单的用完早膳,夏渊来到正堂,六部的尚书俱已来齐,见到他,都站起来行礼。
夏渊是正一品镇国将军,尚书是正二品,听说他回来了,故而早早的来拜谒,说的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恭维话。
夏渊不耐官场的这些脸面话,他直入主题,点名曹尚书:“此次胡虏来势汹汹,又联合了周边的几个小国,意图不容小觑,请曹尚书禀明曹丞相,早日清点国库,下拨军用物资。”
曹姓在京都无人不知,那是太后的母姓,而曹丞相正是太后的亲哥哥,北雍大权在握的国舅爷。
曹尚书回道:“将军的判断自然无疑,曹丞相近来常与太后商议西北战事,万一开战,定会做好补给。”
夏渊目光一睃,曹尚书心虚的低下了头。
“什么叫万一开战?难道丞相还在心存侥幸。”夏渊音声如钟,他自带威严的气势,慢声细语都没人敢反驳,这一抬声调,在场的人都吓破了胆。
曹尚书整个身子一缩,如被风雨摧残过的鹌鹑,颤巍巍道:“将军稍安勿躁,此番回去,微臣自会转达将军的意思。”
其他人再不敢发一语。
夏渊无心应付他们,挥手让他们退下。
批阅完军中的文书,夏渊去外面透透气,不知不觉走到了府中的马场。
他突然想起离京前,把两个孱弱的小马留在了这里,彼时它们刚出生,不便长途跋涉,遂留在府里的马场养着,他当时走的匆忙,未细细嘱托下人,现在不知道是生是死。
其实夏家的马场不算小,但当夏渊走进去,突然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他一瞬有点恍惚。
怎么这么多马?
马倌老温乐呵呵的走上前,行礼道:“将军回来了。”
夏渊眸中带着诧异,“这些马哪来的?”
府里全是女眷,他记忆中并没有爱马之人。
老温面露红光,兴致勃勃道:“将军走后,原来的那两只马当了父母,又生了六只小马,现在马场里共有八只马。”
这倒是没有想到,夏渊走到马场中间,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心里很是欣慰。
“老温,你做的很好,这些马被你养的膘肥体壮,都堪但大用,下次出征,把它们都带上。”
在军中战马是最珍稀的资源,养一匹好战马花费的金钱,可以养十个士兵,夏渊看了,眼前这八匹马,至少有六匹可以上战杀敌。
“将军折煞老奴了,奴只是看门,真正照顾这些马的,其实是香桃小娘。”
夏渊神情一顿,冷峻的长眸中划过一丝不可思议,“是她?”
“是的,原先府里不想养马,没人骑还费精力,但是香桃小娘执意护下它们,她说这是将军留下来的东西,她必须守好,小娘很用心,每天都来,还给它们吃最精细的饲料,为了买这些饲料,她可没少遭账房的白眼,后来马越来越多,她只能自掏腰包了。”
夏渊下颚线突然收紧,他气息一沉,胸口仿佛堵了团棉花。
第8章 认错 目光随着夏渊一寸寸移动
夏老夫人是个喜欢热闹的,府里得了秋天的第一批鲜果,她忙招呼各房女眷齐聚寿安堂,一起吃果子,喝茶汤。
天已入凉,水榭风冷,是以百果宴就改在花厅举行。
这花厅接在正堂外,横跨五大间屋子,左右两面围以香柏木雕花槅扇,正面不设围挡,直对着花园,视野极佳。
花厅正中摆起了长桌,鲜果,肉脯,蜜饯,茶具等满满当当放在桌上,来人分坐两旁,边尝美食,边陪老夫人说话,这是国公府女眷们消磨时间的娱乐项目之一。
当香桃走进花厅时,众人已经七七八八的入座,她一出现,四面八方的目光有意无意都落在她的身上。
见她进来,夏老夫人立刻弯起嘴角,坐在上首远远的冲她招手,“香桃,到祖母身边来。”
香桃回以甜甜的笑,立刻转了步子,朝祖母的方向走去。
夏老夫人拍拍身边的位子,“大娘子着了寒,不能见凉风,今日不来,你就挨着我坐吧。”
香桃福身道了一声“是”,提裙坐下,众人的目光又沉沉的压了过来。
她神情自若,未显一丝不安,坐正后又关切的问:“大娘子可有大碍?”
老夫人摇摇头,轻叹一口气道:“不过是顽疾罢了,她身子骨本就弱,这一换天,总要病个几回的。”
林姨娘坐在香桃对面,安慰老夫人道:“母亲不必挂心,我差府医多去给姐姐请几趟脉。”
老夫人点点头,挑颌示意香桃,“快挑你喜欢的吃。”
“谢谢祖母。”
她拿起盘中的小银叉,拣起一块削好的秋梨果肉,放入口中,轻嚼两下,眼睛登时一亮。
这梨肉,又酸又甜,清脆爽口,实乃佳品,她一边掩口轻嚼,一边冲祖母竖大拇哥。
祖母被逗得哈哈大笑,脸上的不快早已消散,忙不迭让身边的婢女把所有的果肉都分她一份。
香桃也不拘着,一边喝茶吃果,一边和左右两边的人说话,她浅笑嫣嫣,应付自如,和以前那个单纯冒失的香桃判若两人。
“小人得志!”长桌的尾端不知谁说了一句。
食桌的最下首坐着夏渊的小妾,本来她们坐这里也无可厚非,她们是后辈,又是妾室,自然要坐到后头,但原本她们中最末位的,现在坐在最前面,和老夫人、姨娘们谈笑风生,多少都是令人吃味的。
“看她能得意多久,光讨好老夫人有什么用,将军又不待见她,是不是,袁妹妹。”柳小娘转脸看向袁小娘。
袁小娘勾着头,正失神,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抬起头,眼神呆滞,坐在她旁边的兰小娘戳戳她的胳膊,关切道:“你怎么了?昨晚开始就不对劲。”
袁小娘轻轻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柳小娘翻了个白眼,不耐道:“你昨晚在茗汀居,是不是看见将军极不待见香桃,还呵斥她,她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一句话不敢说。”
袁小娘眼神闪烁,诺诺道:“是的。”
听她说完,其他人的脸色猛然一松,柳霜霜则扬起下巴,眯眼看向远处的香桃,傲慢又不屑。
百果宴进行到一半,花厅里欢声笑语,气氛不减。
突然人群里听到一声,“表哥!”
原来是表妹苏韵率先发现夏渊朝花厅走来,惊喜之下,脱口喊了出来,被她的母亲狠狠的乜了一眼。
众人循声看去,果然见夏渊阔步朝花厅走来。
夏渊少时在宫中长大,举手投足自然一派贵气,而多年沙场点兵的生涯,让他又不同于京中的闲散公子哥,他周身多了一份浩然之气,无端让人升起敬畏之心。
方才还笑恼成一团的姑娘们,立刻端正了坐姿,挺直了腰板,目光随着夏渊的脚步,一寸寸移动。
香桃掀起碗盖,细细品茶,耳中听到夏渊的步伐一点点靠近,她缓缓放下茶碗,又拿起一块蜜瓜。
“你怎么有时间来了?”夏老夫人笑眯眯问。
夏渊在香桃背后站定,对着祖母一礼,“听说你们在这里尝鲜果,孙儿特来看看。”
“哎呦,”祖母瞅了香桃一眼,对夏渊嗔道:“你惯不爱参加这样的聚会,故而没叫你,谁知你倒不请自来了。”
夏渊嘴角的肌肉牵了牵,没有多加解释。
花嬷嬷命人加了个锦凳,放在香桃和老夫人的中间,香桃眼见着锦凳离她很近,眉头轻拧,遂立刻站起来,微微的福了福身子,“此处狭小,妾身到后面去。”
她声音虽轻,却很坚决,任谁一听都是真心实意想离开,而非惺惺作态。
夏老夫人刚要开口,只听夏渊淡淡道:“无妨。”
香桃一怔,心底浮现一层失落,又见祖母冲她摆手,只能怏怏的坐下。
花厅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老夫人见夏渊不吃也不喝,打趣他,“你不会是专门来领人的吧?”
夏渊不置可否。
老夫人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线,看着香桃道:“那可不行,我还想让小桃子多陪我一会呢,你就屈尊再等等吧。”
夏渊点点头,道了一声“是”。
香桃心中腹诽,这位大将军不就是想拎她回去面壁思过,至于追到这里么。
她心中微微泛起一阵寒凉。
短暂的拘束过后,花厅里又热闹起来,只是氛围和之前是不能比的,除了长一辈的姨娘姑嫂,尚在芳龄的女眷们,心思显然都不在吃食上了,目光明里暗里的往夏渊身上飘。
林姨娘突然“咦”了一声,左右四处打量,“你们闻到香气了么?跟平常的熏香不一样,清淡,幽远,有股子求神拜佛的味道。”
大家吸鼻子使劲嗅了嗅,都说没有,只有香桃身边坐着的杜姨娘蹙眉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大家相视一笑,就揭过去了。
见她们转了话题,香桃也不必再接着这茬说,事不关己的玩手里的小银叉。
夏渊侧目瞥了她一眼,别人不知,他可是清楚,香桃身上确实有香味,非得挨得近了才能闻出来,这本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她为何想刻意回避的样子?
香桃感到夏渊在盯着她看,心生不悦,微微的向另一边侧了侧身子,夏渊的目光就落在她发髻上。
夏渊瞳孔倏然收缩,用一根手指挑过她的下颚,把她的脸转正,微愠道:“跟我回去。”
他声音压的很低,这无理的行为倒未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从后面看来,竟像是调情的动作。
柳霜霜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剜了袁小娘一眼,这叫不待见?
香桃见识过太多次这个男人的无情,她可是知道他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脸被转过来的一瞬间,她冷眸中仿佛带着碎冰,一息之间又被她掩了下去。
夏渊微怔,似乎还是捕捉到了那份冷意,收回了手。
夏老夫人摆手,“你们俩回去吧,就知道你们不耐陪我这老婆子。”她也不过就是想和孙子多待一会而已。
林姨娘安慰她,“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事,这不还有我们陪着您么。”
闻言,下面通人事的姨娘们眼里闪过一丝狎笑,而长桌下首的方向,则是妒火中烧。
夏渊朝祖母拱手一礼,转过身来,见香桃还在无动于衷,眼里划过一丝无奈,他直接牵过她的手,向外走去。
手里握着的柔荑小手,软绵绵的,带着一丝温热,只是它的主人太过倔强。
刚一出寿安堂,香桃就抽回手,压下眼睫,“妾身自己会走。”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茗汀居走,夏渊刻意放缓了步子,香桃还是远远的缀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以通过千军万马。
“快点!”夏渊终于失去耐心,他平时健步如飞,最不耐磨磨蹭蹭的人,行军打仗,有时候争夺的就是谁快一步。
他不喜欢这些京中贵女的原因就在这里,柔弱无依,一步三喘,这在战场上,非被第一个打死不可。
见香桃走近,他那沙场点兵的残酷劲又出来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把人揪回来是要道歉的,“以后走路再这么慢,把你带到军营里练练。”
香桃横了他一眼,迈开大步走回了院子。
回到院子,香桃刻意避着他,两人也没机会独处,直到婢女们伺候着二人沐浴完毕,夏渊才循着机会和香桃说话。
“那个.”他刚起了个头,就见香桃一副了然的表情,径直走到门扉前,继续面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