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平侯夫人笑道:“玲儿今日就有些身子不适,强撑着与我拜寿,现在看来需得好好休养才是,我这便让人扶她下去,你们小姑娘们,别因此事扰了兴致,只管上席!”
潘玲憋着一肚子气想叫骂出来,被宁平侯夫人的婢女遮住嘴巴,不得张口,因着婢女们将她围住,旁人也看不到。
且旁人也不想去管潘玲,免得她又说出什么惊世之言,回头传到朝廷耳里,说不定她们这些在场的人也要被牵连。
鲁嬷嬷却还不放过潘玲,对宁平侯夫人语重心长道:“夫人,老奴需劝一句,安阳大长公主素日名声极好,潘姑娘却未得长公主殿下一丝风范,实在可惜,若侯府需要教养嬷嬷,尽可向宫中说,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皇后娘娘想来肯定愿意帮忙!”
宁平侯夫人笑得脸都僵了,自己寿宴上出了这事,心里直道晦气,但面上不敢显露,连忙奉承道:“皇后娘娘仁心,臣妇们都晓得,我回头便与长公主殿下提起这事!”
宁平侯夫人身段压得低,赵永乐觉着自己此番反而显得来找麻烦似的,略坐一会儿,便说要走,宁平侯夫人再三挽留,赵永乐避开鲁嬷嬷,私下对她说了:“夫人莫急,侯府虽未分家,到底分了两府,我吩咐鲁嬷嬷对皇祖母说起今日时,只说长公主那房罢了,您也无须对长公主说什么,倒引得长公主不喜。”
宁平侯夫人确实心里一直压着这事,听赵永乐这么一说,当即松了一口气,对赵永乐感激道:“毕竟不是自家女孩儿,管又管不得,偏偏外头还顶着侯府名号,真是气煞人,得郡主这么一言,妾身就安心了!”
经过这事,宁平侯夫人对赵永乐有些改观,原以为明珠郡主高傲冷漠,不好接近,没想到却也有体贴的一面,因此宁平侯夫人回到宴上,重新接待宾客时,对明珠郡主赞不绝口。
至于宁平侯夫人因着潘玲口无遮拦,因而百般催促丈夫赶紧分家一事,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寿宴当日也有男宾,只另外设宴款待,与女宾不曾照面。
这当中有个名唤周彬的,乃是宁平侯夫人娘家外甥,家在京外,代替娘家送礼过来,宴上中途不耐被人劝酒,出来透气,就躲在园子小径旁,把潘玲一众姑娘争执经过看在眼里。
这周彬贺过寿,便出了京,却没有一路回家,吩咐下人说要去临城访友。
这周彬年方十九,秉性不羁,向来爱好游历大江南北,家中也管不住,下人见怪不怪,得命便自行归家了。
周彬一路来到临城,熟门熟路去了驻军副参领府上,下人们也曾见过他几次,连忙迎进来。
于是陆行墨卸了差事回到宅子后,便看见周彬笑得幸灾乐祸模样。
原来这周彬幼时寄养在宁平侯府,与陆行墨去的同一个私塾,是陆行墨少见的密友,陆行墨投军后,周彬便回了自家,也不走科举,假称游学,行遍大魏,甚至关外都悄悄去了。
周彬身材瘦削,皮相也有几分俊俏,笑起来时总瞇着眼,熟识他的人送他一个外号‘笑面虎’。
这时周彬见到陆行墨,便故意拱手称贺道:“恭喜陆大公子好事将近!”
陆行墨见他作怪,面不改色,只让下人备了酒菜过来,才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彬笑呵呵道:“我掐指一算,陆大公子未来妻子姓潘,也算与我连了亲戚,咱俩可真是有缘!”
陆行墨沉了眼神,只问一句:“姓潘?”
周彬又是噗嗤一笑,敲了敲桌案,口里啧啧作响。“我就说嘛,陆大公子恐怕都不知自己在议亲,顺带一提,我那远房表妹瞧不上你,在人前百般诋毁,像是嫁了你就如跳进火坑一般,唬得其他姑娘不敢说话……哎呀,恐怕等你回京,姑娘们视你如洪水猛兽,你就娶不到老婆喽!”
陆行墨大概听懂了,便道:“我祖父与继母不可能不问我意见就议亲,多半是我父亲的主意,而我父亲又大约是听了柳贞儿那女人怂恿,自然议亲的对象便大有问题,你说与你连了亲戚,又姓潘,是宁平侯府的姑娘?”
周彬见陆行墨立刻将事情理了清楚,顿觉无趣,便点头道:“可不是?就是我姑父隔房侄女,安阳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名头说得过去,但那性子……多亏你家柳姨娘寻得出这人物来,当真为你量身定做一般。”
陆行墨想着前世并没有议亲这事,这辈子突然出了这变卦,应该与他自身有关。
他便想起前阵子去信平阳侯府请陆姚氏清点他亲娘遗物一事,莫非家中因此以为他欲婚娶?
第53章 亲事黄了
陆行墨思量一回, 又问周彬:“你这表妹嚷得人都知道?”
周彬便说:“前阵子我去京里给姑母拜寿,便听潘玲在姑娘们面前说你如何不好,我又向侯府下人打听, 大约是有议亲一事,但你继母来时, 却委婉否认,让潘玲气着了, 口不择言,我这表妹也是傻的,平白无故说你的不是, 旁人恐怕也猜着原因。”
陆行墨皱了皱眉。“我继母也无信来, 大约知道此事不成, 就是这潘姑娘闹嚷此事, 莫不传得众人皆知?”
陆行墨对潘玲并不在乎, 只在乎自己议亲一事若传到赵永乐耳里,会让她误会。
周彬又笑起来,打趣道:“也不知你何时又惹了一段风月, 有个萧大姑娘, 听潘玲说你不好,便跳出来为你辩解,还以国家大义为由, 话里似乎与你相识,在我看来, 这萧大姑娘也是有骨气的,潘玲那出身,等闲人家不敢与她作对,偏这萧大姑娘敢挺身而出, 且又美貌……你可真不够意思,识得这个姑娘,却一声不吭,可别哪一日忽然说我有了嫂子啊!”
陆行墨却是一脸莫明所以。“什么萧大姑娘?”
周彬愣住,依着他对陆行墨的了解,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便道:“她自称是兵部右侍郎萧隆江的长女,还说来临城探亲时见过你,话里是与你交谈过的意思,难道没有?”
陆行墨听到萧隆江三字,便明白过来,敛了表情,淡淡道:“萧隆江是临城如今主帅萧隆义的弟弟,去岁萧隆江被人弹劾,虽未获罪,但也牵连免职,一家人便往临城来住了段日子,萧隆义设洗尘宴,临城文武官员都去了。后来萧隆义风头愈盛,这萧隆江也官复原职,一家人又回了京城。”
周彬与陆行墨向来不谈军务,但身为陆行墨好友,听他这番话的用词与语气,便知这临城主帅萧隆义有古怪,便问:“你可是不喜这萧隆江一家人?”
陆行墨答道:“我从未关注萧隆义弟弟一家人,谈不上喜不喜,至于你说萧大姑娘似乎与我相识,那是无稽之谈,我不过在洗尘宴上与萧隆江见过一面,遑论与他家女眷往来。”
周彬挠了挠头。“我听那萧大姑娘为你辩解,说是你曾经这样讲过‘总要有人守卫疆土,我为何不能是其中一个?’可有此事?”
陆行墨回想起来,目露厌烦。“那萧隆江不过趋炎附势之辈,宴上,只要知道官员家里在京有人脉者,便百般探听,想请人帮忙他官复原职,后来知道我出身平阳侯府,便说可惜,我不该到临城来,我自然这样回他……或者那萧大姑娘躲在暗处,听了去。”
周彬不由瞠目结舌,没想到萧大姑娘竟如此胆大,竟是躲在一旁偷看男宾宴席吗?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虽然萧隆江可能不是好人,但他这女儿心性也不坏,听潘玲诋毁你,还敢站出来为你说话,且话里多是赞扬你保家卫国,对你颇有好感,你也不必因她父亲而对她有什么坏印象。”
陆行墨神情冷漠,摇了摇头。“这萧大姑娘如何与我无干,我也不在意潘姑娘如何说我,只是这议亲一事,平阳侯府不可能越过我私自定下,不如你为我写信托你那姑母,管教着潘姑娘,否则于她名声也无好处。”
周彬嗤了一声,笑道:“也无须我姑母管,潘玲当场就被明珠郡主身边的嬷嬷骂了一顿,还说可请皇后娘娘赐人教养潘玲,我姑母当时看着面子尽失,但我知道她心里可窃喜得很,她早不耐烦跟二房扯上关系!”
陆行墨听了这话,便愣住了。
“……明珠郡主也在那儿?”
周彬点点头。“是啊!而且恰好叫我瞧见,潘玲说你坏话时,明珠郡主在园子口站着,并不进去阻止,等萧大姑娘说完了,她才进去,虽也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但依着她的身分,潘玲本就不敢顶嘴,后来又有她身边嬷嬷斥责潘玲,这件事便搅散了。”
周彬这话,却是在说明珠郡主故意出风头似的,一开始冷眼看着潘玲胡乱诽谤他,待萧大姑娘出言阻止之后,才姗姗来迟。
周彬此人,对于自己人是没有坏心思的,或许在他看来,事情经过便是如此。
但陆行墨想的却多了。
他又问周彬:“明珠郡主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可还记得?一一对我说来。”
周彬愣了下,转了转眼珠,盯着陆行墨,将赵永乐当时说的话交代一遍,他记性好,几乎一字不差,并没有加油添醋。
陆行墨听完,那一直冷着的脸,却忽然扬起一个微微的笑。
周彬等着他说话,却不料半晌陆行墨只是笑了那么一回,半句不说。
“我也是初次见那明珠郡主,早听人说她有沉鱼落雁之貌,果然不假,只是性子太冷,高不可攀,纵是姑娘们也不敢搭话,且冷眼瞧着潘玲大放厥词,过后才出来数落人,我就有些不敢恭维,却不知你听了这话,为何笑起来?”
陆行墨却不先答他,只是收了笑,肃着张脸问:“你觉得明珠郡主有沉鱼落雁之貌?”
周彬总觉得陆行墨的眼神似乎带了点戾气,他一时摸不着头脑,直觉小心翼翼道:“我虽不是那等风流子弟,但也看过好些姑娘……这明珠郡主,确实姿色不俗,且也不是只我这么说,众人都说得……”
陆行墨便语气冷淡道:“你今后还是少躲在暗处听人说话,看了姑娘家面容,还与旁人说,终究不好。”
周彬直愣愣回了句:“哦……”
细想想又不大对劲,他们原先在说什么来着?
却听陆行墨又道:“我记得你曾去过关外,如今有桩事托你,但是很危险,不知你可有兴趣?”
周彬此人向来胆大包天,最喜那刺激危险的事,此时便双眼放光,扯住陆行墨袖子忙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陆行墨便先回房,从墙上摸出一个暗格来,将一个只有半臂长的卷轴取出,重又回到厅内。
周彬见他将卷轴摊开,乍看像是一处大院地图,看了半晌,摸着下颚道:“这瞧着彷佛宫室一般……”
陆行墨声音不急不缓,冷静对他说:“这是北夷王宫的布置图,我想请你将这卷轴,交给北夷王宫里的一个人。”
***
周彬既说了潘玲这事,陆行墨便去信京中,言明自己未有议亲之心,请家中勿要越过他,擅自作主。
陆姚氏早先便寄了廉氏嫁妆遗物清单过去,只不曾提到潘玲一事,当时自宁平侯夫人寿宴归家,陆姚氏没好气把潘玲做的事说了,陆望龙以为陆姚氏不尽心,并不相信,还要去跟宁平侯府潘二爷说。
陆姚氏懒得理他,恰这时陆铭忠亲自回宁平侯府一趟,骂了陆望龙一顿,并说没他同意,不准给陆行墨定亲。
陆望龙旧恨在心,碍着畏惧陆铭忠,不敢反驳,便干脆抛开不管,只对柳贞儿说陆行墨的亲事有他祖父作主,旁人都别插手。
柳贞儿便愁道:“可侯爷已与宁平侯府潘二爷说过此事,怎好反悔?”
陆望龙本还想当作没对潘二爷说过,被柳贞儿一劝,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潘二爷。
没想到潘二爷这里倒是先婉拒了他。
原来潘玲在宁平侯夫人寿宴上嚷闹的那番话,阖府皆知,宁平侯夫人也不挑潘玲诋毁陆行墨的话,只说潘玲指涉陆行墨官职来源不正,让明珠郡主当面斥责,宁平侯府脸面都丢尽了。
安阳大长公主向来宠爱潘玲,对潘玲说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倒是那日见了鲁嬷嬷,恐怕鲁嬷嬷抓着这事不放,薛皇后会使鲁嬷嬷来与她打交道,于是安阳大长公主便让潘玲息事宁人,什么议亲,都不要再提。
宁平侯夫人又趁机说分家的事,安阳大长公主不同意,于是阖府又乱起来,潘二爷逐日被家人吵闹,哪还顾得及议亲一事,且也不敢再与平阳侯府扯上关系,便抢在陆望龙之前,将这亲事反悔了。
柳贞儿本还撺掇陆望龙,说若是潘二爷坚持为了女儿名节要议定亲事,就先应下来,反正说定了亲,陆铭忠也不能如何,否则让人家姑娘如何是好?
陆望龙还烦恼该如何开口,但潘二爷先反悔,陆望龙松了口气,两人便默契地不再提这亲事。
过后柳贞儿得知亲事黄了,暗自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于是陆姚氏跟陆铭忠也不拿这事去烦陆行墨,陆行墨先来信提了这事,他们还吓了一跳。
陆姚氏连忙回信过去,表明绝不会私自定下他的亲事,潘玲那是陆望龙自作主张,与她无关,生怕陆行墨误会了自己。
陆铭忠也另外回了封信,却不是说的潘玲这事,而是提起近日东宫与礼部商议,要择选明珠郡主的驸马,虽没有正式开始,但也透了些消息给京城各个勋贵世家,让他们好做准备。
而这其中,便有平阳侯府嫡次子在名单之列。
陆铭忠本意是要暗示陆行墨安心,若陆向斌成为郡主驸马,便不能被封为侯府世子,到时候且看陆望龙拿什么理由拖延请封世子的折子?
陆铭忠话里话外,还有要一力促成此事的样子。
陆行墨看了这信,难得眉头紧蹙,露出懊恼的神色。
当初故意隐瞒赵永乐的身分,没想到却叫祖父好心办坏事。
临城这里,正是紧要关头,他现在无暇回京去与赵永乐确认……
陆行墨想了想,便提笔写了封信。
收件人既不是陆姚氏,也不是陆铭忠,而是陆向斌。
第54章 一个难看
当陆向斌在京里收到他大哥的信时, 如同撞鬼似地,惊疑不定,半晌不敢打开。
他对陆行墨向来有种敬畏之心, 从前误会陆行墨不敬母亲,却从不敢当面对质, 之后陆行墨官职越来越高,威严日重, 他更是觉得这大哥比父亲还要严肃,从不敢在陆行墨面前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