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怎么办啊,四小姐咬了舌头怕活不成了!”
孙国舅铁青着脸:“她要死就让她死去!找我有什么用!”
先前回话那人躬身道:“大人,在下认为,近日那些无能之辈全是冲着二十万两的悬赏碰运气来了,真正的天师定然自视甚高,哪有不请自来的?那位陈天师听说也不愿来,是欠了青州同知郭大人一个人情才勉为其难随其进京。不如大人去宫里请个旨,她要多少钱,可以给,但是必须拿出真本事来安府定宅,若做不到,以欺君论处。”
孙国舅没好气:“你说得容易,可以给,我拿什么给?”
“皇后娘娘那儿......”
孙家本就不是什么大富之家,祖产稀薄,还是妹夫一路高升当了权臣才使得孙家攒了点家底。改朝换代之后,孙国舅属于鸡犬升天那一拨,只提升了社会地位,并无从龙之功,在金银赏赐上自然也分不到多少。孙皇后送了娘家十几家内城铺子两个外庄,仅此而已,出息裹着一大家子吃喝用度也就刚好,他时不时还会让夫人去宫里哭哭穷。
国舅才当了四年,新朝初立皇帝管得又严,要求皇亲们勤俭守矩做好榜样,他还没来及放开手脚捞钱呢。要不是皇帝发话,他又看在妻儿性命危迫的份上,哪里会掏空一半家财来做这个悬赏!
也就是说,他把库银扒拉扒拉堆一块儿,顶多能凑上四五十万两。要么就不请陈姜,要么他就得厚着脸皮去借钱了。
陈姜才不管他多为难,去宫里又被皇帝骂成什么样儿,她舒服地瘫在罗汉榻上,一边吃着郭夫人遣人送来的水果,一边跟师焱聊天。
“几只啊?”
“三只。”
“全是厉鬼?”
“嗯。”
“孙府有什么东西引了它们去吗?”
“无。”
“这么古怪?”陈姜拈了块酥瓜填进嘴里,含糊道:“怎么想三只厉鬼都没有同时出现在同一地方的理由。国舅爷本人没事,是他妻儿下人受害,这难道又是一个复仇的故事?”
师焱刚想说话,赵媞抢先插嘴:“若是我大周忠臣复仇,为何不去宫中,怎会挑孙化那胆小怕事的养马官下手?”
陈姜嘿然:“你大周死掉的忠臣良将早下地府去了,还能在阳间流连的鬼魂,只你一个。”
“我要是变了厉鬼,第一个缠死杨贼!”
陈姜想起那个厉化的女鬼,忙安抚赵媞:“心态放平,仇一定会报的。厉鬼没来生,殿下还有大好前途呢,不可动此歪念。”
赵媞也就说说罢了,她满心都放在正事上,又道:“能去的地方我都去过了,到处找不到袁熙的踪迹,他会不会去了别处募集人手?可他从青州离开时身上只剩了不到一万两银子,没有钱,又怎能招兵买马?”
这个说法是陈姜编出来忽悠赵媞的,其实袁熙是否真有起事之心,未可知。他当初告诉她的是来报家仇,那么就极有可能蛰伏在京城的某个角落。也有可能....混进了宫,到离皇帝最近的地方,伺机而动。
一个青年男子要怎么混进宫?陈姜打了个寒战,不会的,袁家就剩他一个人了,他不会那么不孝!
趁赵媞再次外出寻找的时候,陈姜画了一幅画像拿给师焱看:“你进宫去找找,看看有没有长这模样的人,他有可能稍微化点妆易个容什么的......”
陈姜突然住口,她盯着自己画出来的人像愣怔半晌,脑子逐渐清明。怪不得!怪不得从见袁熙之初就觉得他的脸有违和感,皮肤惨白,几乎没什么表情,除了一双清冷的眼睛能看出些人味儿来,整张脸都显得僵硬呆板。
为什么?因为他用了人·皮面具!
赵媞一回来,陈姜立马将画像拿到她眼前:“这是谁?”
“袁...袁熙啊。”
“是他本身就长这样,还是易容之后的模样?”
“......”赵媞的张口结舌让陈姜大叹了一口气:“他要是会易容,你还怎么找得到?他在京中行走,肯定会把自己包装成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身份!”
赵媞颓了:“啊,我竟忘了这件事,袁熙不会以真面目示人的,我竟忘了......那还怎么找嘛!”
“如今之计,就只有等着孙国舅来替我扬名天下了。”
孙国舅没让陈姜失望,他答应了三十万银二万金的价格,正式下帖邀请神棍门传人前去安宅。
这一消息他想瞒也瞒不住,因为皇上下了一道旨意,痛斥他骄奢荒唐,因为一点内宅不宁的小事,在外高价悬赏,公然宣扬鬼神之说,致使大量骗子进京,搅乱京城秩序。但念在其一片爱护家人之心,就再给最后一次机会,若其大力举荐的所谓神棍门传人不能平息宅乱,孙国舅就滚到边关去种地,神棍门上下,一律以欺君罪名处置。
陈姜很无语。她只开了个价,没说一定就会去啊,为什么把她也定在圣旨上了?见识过那么多无能之辈,孙国舅凭什么相信她就一定行?
这个问题,当她见到孙国舅的时候就直言不讳问了出来。
孙国舅愣了一下,道:“敢要一百万两,难道你不行吗?”
价格开得越高越行?这是什么鬼逻辑。
陈姜冷脸:“我行,但是我不喜欢别人强迫我行!”
她今日穿了一件霜色窄臂宽袖交领襦裙,门襟绣了一溜银色小花,衣短裙长,雅灰腰带系了个蝴蝶结,显得细腰盈盈一握;仍是丱发,发带垂到耳边,走起路来一晃一晃;除了耳上一对小金珠外,没有多余配饰。
打扮得很素,可她长得实在甜美,哪怕此刻冷脸貌似发脾气的样子,都让人觉得那只是少女薄嗔,清新动人。
孙国舅看到她的第一眼心头就忐忑起来,说了年少有为,却也不知是这般年少。分明是个黄毛丫头模样,就算从会走路开始学艺到如今也不过十来年,高僧镇不住的邪祟,她镇得住?
可是骑虎难下,自己也不知怎么糊里糊涂就相信了这个神棍门,去到宫里还添油加醋地替她说了不少好话。其实根本连面也没见过,她所有的本事都是听别人说的,如今奉旨安宅,她躲不掉,他也推不开了。
孙国舅没有对陈姜的出言不逊表现不虞,瞪了瞪身边垂眉低眼的人:“同玉,你带天师去府里看看吧,陈天师,请。”
就是同玉,就是听他说的!孙国舅鼻孔出气,要不是这个门客僚属一个劲撺掇,把事情说得好像不请陈姜就无人可办了一样,他怎么也不至于去问妹妹借钱挨皇帝责骂,更不至于请来一道把自己往坑里埋的圣旨。神棍门死活不关他事,但他可不想去边关种地。
陈姜端着高人风范,跟着那个叫同玉的男子离开厅堂,一路往府邸深处走去。
师焱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陈姜眼中浮起兴味,多看了同玉一眼。
同玉大约三十岁年纪,身穿灰衫,身量不矮,走路轻而慢,但步幅颇大。由于他一直超出半个身位在前领路,又总是低着头,所以陈姜没能看清他的相貌。
走过游廊,路过几个和尚念经的道场,穿过一道垂花门,又绕过影壁进入后宅。同玉微微侧身,轻道:“陈天师,四小姐的状况最差,我先带你去她的院子,请跟我来。”
陈姜正四下打量着这处处透着匠心的贵族府邸,暗叹古时建筑水平之高,闻言倏地耳朵一动,这把声音......她歪过头,再次把注意力放在同玉身上。
同玉率先向前迈步,陈姜却止步不前,直到他回身:“陈天师?”
陈姜盯着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不可置信地一笑,嘴唇微动,极细极低吐出俩字:“袁熙?”
半刻前,师焱告诉她,此人,身藏缚魂符。
第89章 我看你骨骼精奇
同玉似迷似惑:“天师说什么?”
音质与刚才好像又有点不同。陈姜注视了他一会儿,爽利一笑:“没说什么,走吧。”
四小姐惨不忍睹,六小姐鬼哭狼嚎,三少爷四少爷如同两具人形躯壳,五少爷死了。孙国舅的孩子们除去已出阁和不在家居住的,几乎无一幸免。三只厉鬼像出笼猛虎一样在府里尽情撒欢,用阴气和迷障混淆人的视听,影响人的神智。
他们没有疯,他们只是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府里没受到影响的多是粗工,厨房,或者在外院行走的人,离主子们越近的婢使越倒霉,病的病死的死。就连护国寺前来诵经的和尚也不敢久留,基本两天换一批。当然,这其中还有两个从头到尾都很清醒的人,一个是孙国舅,一个是同玉。
确定了三只厉鬼的方位,陈姜先不忙着让师焱出手,而是再次回到前厅与孙国舅谈条件。
“府中诸人阴气入体,即使收了鬼后也呈病态,自愈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孙大人您要不要考虑一下套餐。”
孙国舅莫名:“什么套餐?”
“祛除病人体内阴气,令他们较快恢复康健。这一项单买的话,一人一万两,我刚才数了一下,贵府大约有四十多人中招,原价就是四十万多两。但是由于您购买了收鬼服务,如果驱阴也交给我来做,会算您一个套餐价,单项收费二十万两就可以了,那么总价就是五十万两银,二万金,我再免费送您一个净宅法事。相信我,买了您不吃亏。”
这项服务是师焱主动提出来的,陈姜一直担心他附身送阳气会有损自身,只想收鬼了事。但他说:“无碍,本君之责。”
身位冥君,料理鬼子在人间惹出来的麻烦也是应该的,陈姜觉得师焱不会是那种愣头青式一心为了他人燃烧自己的人,他既然说无碍,那多赚一份钱何乐而不为呢?
但孙国舅显然对她大酬宾的好意无法接受,他双眼喷火,怒道:“陈天师,你不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你以为我泱泱大楚,只有你一个天师了吗?”
陈姜挑挑眉:“目前看来,好像是这样的。我这次上京本来还有一个目的,能遇同道中人,彼此切磋交流一下,也好共同进步。没想到啊,泱泱大楚......唉!”
孙国舅脸又青了:“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狂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又怎知大楚无高人?只不过旁人不像你这般贪钱,不屑入世罢了!”
陈姜笑道:“或许吧,可是孙大人你应该感谢还有我这么一个贪钱的天师啊。我若也做了那方外之人,不问世间疾苦,一心求道寻仙,你阖府人的性命,该找谁来搭救呢?再说了,救这么多人,才收你这么一点点钱,本天师可称得上是菩萨心肠了。”
孙国舅手指头点得要飞,痛心疾首:“你你...好一个利齿丫头,事到临头来跟本官加价,没门!你是奉旨安宅,不得推脱!”
“套餐不考虑?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不!快些动手,若除不得邪祟,你神棍门必遭大祸临头!”
陈姜遗憾地摇摇头,“这么便宜的事儿,你再也找不到了。算了,上赶着不是买卖,我去收鬼了,不要让人跟着我,孙大人请备好银票,一炷香后本天师前来收钱。”
她昂着头闲庭信步地出去了,孙国舅跌坐椅上,捂着额头哀叹:“同玉啊同玉,听你的我吃大亏了,你瞧瞧这臭丫头,比骗子还像骗子呢!我要是被发配到边关种田,你也落不着好!”
同玉躬身:“国舅爷不必多虑,既请则安,属下对陈天师有信心。”
孙国舅无奈:“圣旨都下了,没信心能行吗?”
说一炷香就一炷香,陈姜仿佛只是出去赏赏景观观花,这会儿提着裙摆又闲庭信步地走了回来。
“收完了,孙大人结钱吧。”
孙国舅惊起身:“收了?如何证明?”
陈姜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自顾坐下端起未凉的茶水喝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厅外喜讯纷纷传来。
“老爷,老爷,六小姐好好说话了,六小姐会哭了,还说想吃饭。”
“老爷,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老爷,二少爷好了,他认得出小的了,让我给他松绑,松不松啊?”
孙国舅急走几步:“三少爷呢?四小姐怎么样了?”
这二位受厉鬼阴气侵蚀最狠,对自己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自残,目前昏迷不醒,很难说能不能救得回来。
孙国舅听着一个又一个好消息,还有些不那么好,但足以令他稍稍安心的消息传来,又惊又喜地看向陈姜:“这就是说我府里已经没事了?陈天师......原来陈天师真是高人。”
心情犹如搭上风筝,顺风起飞,孙国舅一炷香前还揪着的心,此刻全然放下,忽地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很多。不用去边关种地太好了,同玉一向对那些天师嗤之以鼻,唯独力挺陈姜,他那不知打哪儿来的信心还真蒙对了人!
“没事了,邪祟已被我除去,府上重享安宁。”
“这邪祟是何物?为何会扰我家宅?”
每个受害者都想知道内情,但是有的能说,有的不能。
陈姜瞟了他身边那个低眉顺目的同玉一眼,淡道:“三只厉鬼,无记忆无来历,只存复仇之念,至于它们和孙大人府上有什么仇怨,不知。”
孙国舅后怕不已:“我...本官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对家眷管教严谨,厉鬼怎会进到我府里来!”
你的身份就是你的罪,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陈姜喝完一杯茶,起身道:“为防孙大人不安,我还会留在京中一段时日,暂居郭纯嘉郭大人府上,有事可去寻我。今日独身前来,只带了一位车夫在外候着,劳烦孙大人派人将银票和金子搬到我的马车上吧,告辞了。”
一家子奄奄一息的,她笃定孙国舅还会来找她,优惠套餐都不要,出了这个门可就不是这个价了。如果下人他不愿出钱救治,主子们一个最少一万五,少了不干!
孙国舅踌躇了半晌,磨磨蹭蹭从怀里掏出两块小印章交给陈姜:“天师要的金银,全在此了,凭印可取。”
陈姜眼睛一亮,周到!还以为又要驼着死沉的黄金回去呢,原来京城这里早已流行起大额无现金交易。
孙国舅只是舍不得那么大笔巨款才显出踌躇,虽然嘴上说陈姜像个骗子,但他并不怕陈姜骗钱跑路。且不论郭纯嘉这个举荐人不会拿自己的官位前途开玩笑,单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皇帝那里挂了号,她能跑,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