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付给天师,这笔钱也轮不到在他怀里揣两天,抱着和陈姜一样财去人安乐眼不见不为净的心态,孙国舅让同玉送她出门,自己赶紧到后宅看妻儿去了。
同玉仍是领先半个身位,恭谨地微微弯身,引着陈姜上轿,将她送至门外。下了轿子临上马车前,陈姜似笑非笑地对他道:“这位大人,我看你骨骼精奇,面有异相,不似平庸之辈。若对自身命数有兴趣,我可以给你摸个骨相个面测个字算个命。这样吧,后日午时你去找一家像样的酒楼,开好雅间点好酒菜,派人来郭大人家送个口信,我自会前去。”
国舅府门口不仅仅只有他俩人,门房,婆子,马夫,兵丁十好几,还有几个探头探脑贼眉鼠眼的家伙有意无意朝这方张望着。陈姜脆生生一开口,好些人被这不羁混乱的发言风格震住了,看看她,又看看同玉。
他喉结轻微动了动,脸上没有表情,眼睛也一直垂视地面,道:“多谢厚爱,天师慢走。”
他没给出确切回答,陈姜也不在意,挥挥手上了车。同玉在后目送,直到马车在视线里消失,才重新束手低眼返回府中。
诵经队伍中的一个老和尚正与孙国舅说话:“竟有如此高人,那位天师在哪里?老衲想见她一面。”
孙国舅急吼吼的:“不忙,我先去宫里一趟,改时再替您引荐。”
天师在哪里?天师在郭家,听着如打了鸡血般兴奋的郭纯嘉吹捧呢。
“天师从来不会让人失望,请莫嫌在下啰嗦,在下真的以为能够结识天师是前世积德,三生有幸!说起来还要感谢林之兰呢,若不是她将天师请来,在下何德何能得此机缘,又如何能想到有朝一日,我这五品外官的小宅也会被人踏破门槛。”
郭纯嘉并没夸张,从国舅府出来半日不到,神棍门陈天师奉旨安宅圆满成功的消息就传遍了安泰里,继而飞速向外扩散。孙国舅家的诡事闹了那么久,整个京城无人不知,二十万两悬赏更是让人眼红心跳,稍摸了点玄术门道的人都想来撞撞运气,可惜他们运气不好。
于是所有人都在盯着国舅府,不是关心他家死了多少人,而是想看看谁能摘下大彩。这其中有纯看热闹的百姓,有嫉妒溜酸的同行,也有一群心思不明的观望者。
之所以说心思不明,是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等那个真正的高人出现后,心思就会清晰起来了吧。
圣旨下了之后,神棍门陈姜的大名就已传开,众人还没把这个奇怪的门派名字记熟,孙国舅已经进宫向皇后娘娘报喜去了。这回皇上没再下旨,简单传了个口谕:大楚能人辈出,善。
此谕一出,坊间炸了,求见陈姜者如潮水般向郭家涌来。郭纯嘉接帖回帖敷衍婉拒,应接不暇,堂堂同知俨然成了神棍门的对外发言人,可他不觉丢人掉价,反而与有荣焉,乐在其中。
因为求见的帖子里,不乏三品以上官员,甚至还出现了他想都不敢想的人。
“福亲王给您下了帖子,想请您去他府上一叙。”
“福亲王谁啊?”
“今上的弟弟。”
陈姜皱眉:“叙什么呀?我可不会跟人论什么道法道经的,请我去安宅,就是一千两起上不封顶,若只是让我去说话,没空。”
郭纯嘉苦口婆心:“天师,这可是亲王爷!”
“他后王爷我也不去。”
“那要是皇上让你入宫呢?”
“皇上下旨,我肯定去啊,不去不是违君命了吗?不过,皇上要是想让我安宫净殿,呵呵,也得给钱。”
“天师您真的是......不同凡响。”
陈姜往房梁上瞄了一眼,看看师焱,他道:“已离去。”
皇宫御书房内,身形瘦削,鬓染微霜,眼神锐利的皇帝坐在书案后听跪地之人回话,嗤地笑了一声:“后王爷也不去,她真这么说?”
“是,这位陈天师还说皇上若让她净殿,须得给钱。”
“哈哈哈!”皇帝大笑起来,“这般乖张狂嚣的天师,世间少有。下去吧,再盯她几日,探探她的来历。”
“是。”
待人走后,皇帝收了笑容,手指轻点桌案,喃喃自语:“少有,却不是没有,不识时务的人,向来没什么好下场。”
一连数日,都有鬼祟的黑衣人在郭宅房顶出没,尤其青睐陈姜居住的厢房。影子和赵媞一左一右飘在黑衣人身边,看他与夜色黑瓦溶为一色,几个时辰保持着一动不动。
影子:“睡觉有什么好看的?他老在这趴着不累吗?”
赵媞:“多疑之人做多余之事!”
因为黑衣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监视,所以当她接到了来自国舅府李同玉的宴帖,没能去成。甚至也没法与三鬼聊天,只好每天从众多帖子中挑出几张明确表示请她安宅的,带着师焱去挣钱。
她不说废话,不喜与人寒暄,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一视同仁拿钱办事,有鬼捉鬼,无鬼净宅。有皇帝的一句评价,从来无人对她不敬,只要给钱痛快,她也亲切和善得很,可是想与她深交,却是不可能。
在京城被捧多了,陈姜有时也会膨胀地想,郭纯嘉说他得交自己三生有幸真没说错,看看他因为与她关系近些,现在嘚瑟的,三品以下官员都不放在眼里了。
终于有一日,黑衣人没有出现。陈姜又按捺了两天,确信他们不会再回来了,赶忙拿出那张帖子,忽悠赵媞和影子作伴继续出去找袁熙,而她则假装出门逛街,坐着马车从早上溜达到中午,看似随意地选了路边一家逢君楼吃晌饭。
伙计领着她上了二楼君子兰雅间,敲敲门,里头道:“什么事?”
“客官,您等了十日的人来了。”
门扇推开,陈姜冲着满桌佳肴旁独坐的男子笑道:“让你久等了。”
一男一女独处雅间貌似不太合适,伙计贴心地把门留空一半,他一离开,陈姜火速把门推死,跟师焱道:“师兄帮忙放风,免得隔墙有耳。”
师焱点头飘了出去。男子看着她对空气说话,清冷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笑意。
陈姜随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两个印章,上前塞到男子手中:“三十万银两万金,你先拿着。”
男子正是同玉,他目露惊色,唇形僵硬:“这是......”
陈姜捂着胸口,将心痛按下,道:“这是殿下让我筹的军饷,供你起事用的。从孙化那赚的钱我可都给你了。”
同玉沉默了许久,“殿下怎知我要起事?”
“那你是不是要起事呢?”不是就把钱还来。
“.....是。”
陈姜忿然皱了皱鼻子,忽悠成真,自己彻底没戏,当定了过路财神。幸好没让赵媞跟来,不然怀里这十万也保不住。
她没啥念想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摸起筷子:“你干嘛要在国舅府里放鬼,你的缚魂符是哪来的?”
“你怎么知道?”
陈姜眯眼瞅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我除了不知道你的真实长相,什么都知道。”
第90章 皇帝有请
陈姜独享一桌美食,听易容为同玉的袁熙说了他离开青州一年来的故事。这小子所谓的报家仇就是个宽泛概念,按他理解,刺杀和起事,都属于报仇的方式之一。
在进京之前,他走访了几位沉寂的故人,上了趟游龙山祭拜国师。一个自称国师弟子的盲道士送他十张缚魂符,助他反楚。于是袁熙决定从安泰里下手,制造冤厉肆虐的局面。
首先被他挑中的倒霉蛋就是国舅,地位够,人又蠢,学识不佳,还爱附庸风雅。在太学院一位学士的推荐下,他进入国舅府做西席,先以其对古玩字画出色的鉴赏力得到孙化青眼。后在牧监所进出账务有问题,孙化遭到皇帝责难时,他又不露声色替他出了应对主意,很快成为孙化信任仰赖的僚属谋官。
走这样一个步骤,是为了等孙化府中乱套了后,他能继续以谋官身份在安泰里混下去,一边放鬼,一边打探朝中消息。将来安泰里变成冤魂聚集地,王公贵族纷纷逃离,也就侧面印证大楚立朝不正的事实,不管皇帝有没有压力,动摇民心是一定的,这叫舆论战术。
为什么不直接放进宫?因为他想堂堂正正推翻大楚,让杨贼清醒地正视失败,归还皇位。
盲道士告诉他,此符所缚之鬼,是国师生前所制。每烧一张,千尺以内将会怪象频发,不出三月,人死畜亡,持续三年不断,天下无人可收。想身处事发位置又不受厉鬼侵扰,喝一碗国师秘制清心符水就可以了。
陈姜吐出一根鸡骨头,嘲讽道:“国师会的真多,怎么都这么爱吹牛呢?动不动就天下天下的,天下有多大他们知道吗?井底之蛙,一叶障目!”
袁熙道:“是啊,从得知你来了京中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了,别人收不得,你一定能收。不如向孙化推荐,让你赚了钱也好。”
陈姜瞥他一眼:“对我这么有信心?”
袁熙道:“毕竟你是我所知唯一能真正看见鬼的人。不但能见,还可交通,这其中难说不会有奇鬼异魂的存在。”
陈姜满意笑了:“说得对,我现在身边就有一位大能,鬼中极品,阴间霸主!”
袁熙:“是方才被你遣出去放风的那位?”
一个遣字让陈姜心头郁郁,阴间霸主天天被她当小二使唤,还毫无怨言的样子。实际上欠下人情债总有要还的一天,袁熙不了解情况,还真以为她能号令群鬼啊!
“哎,不说这个了,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京城?”
袁熙沉默片刻,突然转道:“殿下可好?”
“好得很,就是不太喜欢乡间,什么都看不惯,改时我带她来见你。”陈姜不介意他换话题,顺着说道。
袁熙微笑:“殿下金尊玉贵,难免挑剔,从小便是如此。”
陈姜也笑道:“娇是娇了点,却还挺能忍,为了说服我支持你起事,跪也跪过求也求过,我想这应该就是她的执念了吧。为了殿下能早日投胎,我不得不忍痛送钱了。”
袁熙起身,朝她深作一揖:“有反楚之心的人不在少数,然杨氏警凛多疑,年年打压,如今确是有心无力。要募集人马,筹措粮饷,非三五年可成。陈姑娘雪中送炭,大恩不言谢,请你转告殿下,臣必不负她所愿。”
陈姜点点头:“放鬼一事终非正道,会为你引来孽债的,不要再做了。制造舆论这一块,可以换一种方式进行,如今我名声已扬,只要有机会,我会帮着见缝插针搞破坏的。还有军饷,嗯......我不敢保证数目,只能尽力,你就放手干吧!希望你兑现诺言,五年拿下,加油!”
袁熙深深看她一眼:“陈姑娘原先那般抵触此事,没想到今日却......”
陈姜无奈:“你以为我想?还不是受赵媞逼迫,她能去投胎,于我也有功德,我完全是冲着功德才干的。”
袁熙再作揖:“多谢。”
陈姜吃吃歇歇,歇歇吃吃,问东问西一直和袁熙聊了两个时辰,方才揉着肚子离去。临走前她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京城,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收鬼?”
袁熙的答案不出她所料,大周啊大周,忠臣还没死绝!带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信念,倒也令人敬佩。
在回程马车上,她跟师焱抱怨:“遇到赵媞真倒霉,摊上这么大的事,能不能成还两说呢,我先做起白劳来了。你瞧着吧,以后尽得拿钱往水里扔,不知啥时候才能听见个响。”
师焱淡笑不语。
回到郭家,陈姜向赵媞说了她找到袁熙,并与他见面的事,赵媞狂喜,飞快地飘去国舅府看人。不大会儿回来,劈头就问:“你钱给他了吗?”
陈姜逗她:“没给,我还要再想想!”
赵媞几乎要窜起来:“还想什么呀?袁熙为了起事都委屈自己去当门客了,你答应过我的怎能不算数!一百一十万两你都舍不得给,还说什么要圆我心愿送我投胎,这就是我的心愿啊,这是我唯一的心愿啊!”
陈姜心虚地摸摸怀里十万印章和最近赚的几张银票,道:“我倒是不心疼,可这些钱都是冥君大人赚来的呀,你说捐就给他捐出去了,怎么不问问人家高不高兴。”
“大人又不用花钱。”
“不花也是他的钱,你父皇的龙椅能吃吗?不能吃也是他的东西,让他捐了,他愿意?”
赵媞脸色难看了,这个比喻不恰当,但戳中了她的痛处,龙椅不能捐,能抢。杨贼抢走了她家的龙椅,她却无能抢走陈姜的钱。
她立马转向师焱,盈盈欲泣:“大人,求您,小女子唯此一愿,请大人成全。”
师焱微笑:“好。”
赵媞挑衅地瞪了陈姜一眼,又感激涕零:“多谢冥君大人鼎力相助,待袁熙成事,必将世代供奉大人牌位,将大人诞辰定为国诞,召天下百姓为您焚香顶烛,永不忘大人恩情。”
陈姜白眼:“你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师兄说。”
冥君大人好说话,军饷有了着落,可是钱还得靠陈姜去送。赵媞很识趣,没有再惹她生气,一撵就走,顺便把影子也揪出去了。
她俩走后,陈姜不高兴地嘟囔道:“师兄,赵媞长得好看吗?”
师焱不解:“何意?”
“赵媞号称大周第一美人大楚第一美鬼,你觉得她姿色如何?”
“......不知。”师焱诚实。
陈姜皱眉:“你都分不清好看不好看,那人家在你面前哭一哭捧一捧矫揉造作一番,你就大方地送钱了?”
师焱也微微皱起眉头:“钱已送出,你,何意?”
可能是觉得今日正式踏入“反贼”队伍,转眼百万银两成空,牺牲太大,陈姜始终有些不忿与空虚并存的感觉。加上师焱那么的宽和大气,显得她小气吧啦抠门兮兮的,有心想杠他几句,可一看他脸色,又怂了:“我...我就是说,如果我也哭,想要的东西你也会给我吗?”
“你想要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