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姜衷心地向师焱表示感谢:“与邪道正面交锋还是全靠师兄,我太没用,只能狐假虎威。”
师焱不赞同她的说法:“魂魄不全,能做到如此,已不易。”
......能不能别提魂魄不全的事?陈姜勉强一笑:“全了又怎样,眼珠子还能变成钛合金的,射出激光来不成?”
“何为钛合金,何为激光?”
胜利的喜悦瞬间就被冲淡不少,陈姜坐在前殿台阶上,吹着风,赏着月,与两只鬼东拉西扯,到底也没回答师焱的问题。
不想过夜还是过了,皇帝第二日清晨才派人来重开冷宫大门,陈姜顶着一头露水,抱着阑杆睡得正香。
接见地点改在了御书房,皇帝见她第一句话就问:“可见云鹤道长?”
“见了,他想杀我,被我打跑了。”云鹤没有回来告状,出乎陈姜意料。
皇帝大吃一惊:“什么?云鹤被你打败?莫不是信口雌黄?”
陈姜从后腰带上抽出拂尘,双手递上,“不敢欺瞒皇上,这就是他逃跑时落下的东西。不信可将他叫来对质,正好我也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杀我。”
皇帝见了拂尘,脸色十分难看:“他是我大楚司天台提点,岂会随意杀人,只是去试试你的功力罢了。”
陈姜状似不解:“是吗?可他没说呀,上来就对我下杀招,哪有试探留情的样子。要不是我平常练功勤快,今日怕要将小命留在那宫里了。”
皇帝蹙眉:“你可知云鹤去了哪里?”
“不知,他斗法失败就翻墙跑了,那么高的宫墙也不知他是怎么翻过去的,反正我是翻不过去。”
皇帝颇感头痛,云鹤怎么回事,成不成也要复个命啊,难不成败在这丫头手里羞愧难当,不愿见人了?
他看着陈姜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样子,深喘了一口气:“陈天师你净殿净得如何?”
陈姜掰起手指算了算,道:“回皇上,那处小殿里共有厉鬼四只,恶鬼九只,纸人四只,豆兵六只,一共二十三只邪祟,已经全被我收去。依战力高低和收服难易程度分类计算,总价应是七百三十万两白银。但方才听您说云鹤道长前去试探于我,那么我想纸人和豆兵这两种幻形物应是他所施放,就不算在净殿之内了。加上给您的折扣,再刨除零头,您只须付给我四百万两就可以了。”
殿中两个内侍经受过严苛训练,除非皇帝需要他们给出反应,否则不论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会面不改色,木头桩子一样扎在自己的岗位上。此时,竟也稍稍晃动了两下,垂在定点角度的目光飞快往陈姜处扫了扫。
“四百万两?大楚一年国库进项不过数千万,你收几个邪祟,竟敢问朕要四百万两!”
陈姜面无愧色,真诚道:“实价,不能再低了。”
皇帝啼笑皆非,从他上位起,为得民心,年年减赋,国库里的底子还是靠前朝留存和大刀阔斧地抄家积累起来的。治理一个国家方方面面都在向他伸手,军队的开支尤其庞大,无处不要精打细算。前阵子皇后挪了几十万两借给孙化,他大发雷霆,气得一个月没去中宫。听到陈姜出口就要四百万,他第一反应是,朕还想要呢!
说到孙化,皇帝突然想起来,他借的钱也是被陈姜给赚去了!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攒那般多的身家,以后谁敢娶她?
“朕要是不给呢?”
陈姜似乎被问住了,眼睛眨巴眨巴半晌,道:“皇上赖账,民女无法,多少还是给点儿吧。”
皇帝大笑,又道:“朕觉得收几个邪祟,不足以让朕付出这样高的价钱,陈天师,你可还有别的本事?”
“譬如?”
“譬如,占星,问卦,推算国运。”
赵媞在御书案上飘着,恶狠狠盯着皇帝,闻听此言,尖酸地笑起来:“本宫还以为你真的不信命呢!怎么了?干了亏心事晚上睡不着了,要算命了?”
陈姜浅笑:“折寿啊皇上。”
皇帝没听出这句话里的不敬之意,猛然朝前倾身:“这么说,你可以算?”
“万万不能,折寿。”
皇帝慢慢靠回去,手指又点起了书案,“云鹤道长决心遁世,临行前向朕举荐了你,经昨日小试,你倒确有几分能耐。以后就留在宫中,为朝廷效力,朕封你做个女官如何?”
陈姜摇头:“民女向往自由,不爱拘束。”
“朕一定要留你呢?”
陈姜无奈地笑:“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要不这样吧,您把收鬼的钱给了,我送您个相面。天机肯定是不能泄漏的,只能大致给个吉凶方向,行吗?”
“四百万?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陈姜目现迷茫:“其实我也不知道。师父告诉我,天师的命都是靠钱压住的,要么永不入世,一旦入了,无论是收鬼还是卜卦,定要收钱,不然死得快。我还小,不想死。”
这个解释很玄妙,似乎涉及到天机奥秘,看着皇帝突然沉重的脸色,陈姜不知他是怎么理解的,反正她顺嘴胡扯毫无压力。
在宫中滞留了一天一夜,陈姜回到郭家时,郭纯嘉已经快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她回来喜出望外:“天师,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
陈姜瞅他一眼:“以为什么?以为我得罪皇上被砍了脑袋?”
郭纯嘉讪笑着,将她请进正厅,吩咐人上茶备饭,小心翼翼道:“那您昨日进宫,如何?”
陈姜眼睛在他左右一扫,郭纯嘉马上挥手把长随婢女赶了出去。
“挣了四百万两银子,得了个司天台少监的官。”
“啊呀!”郭纯嘉笑开了花,忙起身向陈姜作揖:“那可是与在下一样,正五品的官位啊!恭喜天师,贺喜天师,您是大楚独一无二的女官了!”
“钱还没拿到手,官位我拒了。”
“什么?”
陈姜翘起二郎腿,淡道:“我这个人不羁放纵爱自由,不喜做官。”
郭纯嘉恨得拍起大腿来:“女官数百年不见,司天台更是亲近御前,多好的机会,天师为什么要拒了呢?”
“什么好机会?”
郭纯嘉愣住:“就是...成为天子近臣。”
“我为什么要做天子近臣?”
郭纯嘉被她逼问,一时张口不能言。
“是为了能更好的蛊惑皇上,牵其神智,引其作为,以期有朝一日将皇上变成一具任我摆布的傀儡?还是离得近了,下手刺杀更方便?”
郭纯嘉坐着腿都发软:“天师不可胡言。”
“郭大人,你赌上官声为我举荐,对我礼遇有加吹捧无际,谋算几乎就要成功了,皇上以身份压我,让我折十年寿为大楚推一次国运,你说,我该推出些什么呢?要不要问问你的意见?”
郭纯嘉:“......”
陈姜笑了:“可是郭大人想多了,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就是有,我也不会做!你灵机一动规划出这条所谓近路,还不如踏踏实实做好地下工作,待有朝一日跟着袁熙光明正大起事来得痛快!”
听到袁熙的名字,郭纯嘉面呈土色,汗如雨下,双手扶着椅把抖颤不止:“天天天...天师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陈姜起身,走到他跟前拍拍他肩膀:“袁熙从你这里得知了我的消息,却从没告诉你他与我早就相识吧?让你这么胆小的人做这样的事真是难为你了,不过好样的!人没有一点信念,和咸鱼还有什么区别。”
赵媞望着快缩成一团的郭纯嘉,泪流满面:“原来郭大人...郭大人...”
陈姜说完就走,到了厅口,听身后扑通一声:“天师!”
她回过头,见郭纯嘉跪在地上,垂头低声道:“对不住,在下只是...想为恩师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状态不佳,最后一段写得不如意,斟酌后再改……也可能不改,哈哈。谢谢天使们,我感受到了善意。
第93章 演技感人
“天道,万物之本,之理,之序,日月阴晴圆缺,人事旦夕祸福,皆在天道下依律运转,所谓堪天机,实际就是看破天道运转的秘密,找到其中规律,提前预知命运。”
皇帝坐在观星亭里,看着不远处观星石上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至高处风声猎猎,她背手望向远方,头上的发带和腰间的丝衿随风舞动,霜白衣裙袖襟翻飞飘逸翩翩,脚下是十丈司天台,是整个宫阙,她却一眼也没看过,目光深远直透天际,仿佛下一刻就要凭风飞起,羽化成仙。
气度真好,皇帝想。谈起玄妙之事来,这小天师如会发光,出尘脱俗,风华浊世,叫人移不开眼睛,哪里有半分山村野丫头的影子。
“然,知易行难,天道规律不仅庞杂繁多,且神圣不可侵犯,岂能让鲁钝世人轻易看破。即是如我般沾了些易学皮毛之人,想做浅显推演,所耗精力,心力,体力也难以想象。”陈姜双腿微微发抖,眼睛根本不敢往下看,有点高,有点冷,再多站一会儿脸蛋子就要被吹皴了。
装得差不多了吧?她淡定地转身,跳下观星石,朝皇帝走去:“堪天机者,必遭天谴。短寿都是轻的,莫名横死也不是不可能。所以皇上,何必为难民女?”
皇帝一摸茶盏,内侍立刻加上热水,他端起轻抿一口:“十年前,朕曾算过一命,那人说朕乃破军下凡,位极人臣已是最好归宿。朕不信,如今,于这九重宫阙之上,江山尽在朕的脚下,便是破了他的定卦。这就是说,天道天机可堪,也可破。”
“那位给您算命的人呢?”
“死了。”皇帝轻哼一声,“并非天谴,他是自己把自己吓死了,或许他没有想到朕敢于破命而上吧!”
陈姜笑道:“皇上许是理解有误,这不算什么天机,只是给您测了个吉凶而已。那人说位极人臣是最好归宿,却并未说出最终归宿啊。”
皇帝眼睛一眯:“最终归宿?朕的最终归宿是什么?”
“死。”
“铛啷”一声,茶碗打翻,皇帝眼中杀意顿起,内侍疾步上前怒指陈姜:“大胆!”
陈姜坐得稳稳当当,伸手扶正茶碗,“皇上莫慌,死是每个人的最终归宿,从您这九五至尊到我们村里刚出生的奶娃儿,人人都逃不过寿尽。重要的是,怎么死。”
皇帝摆摆手让内侍退下,脸色却并没有好看一点:“看来朕需要找个女侍教一教天师宫中礼仪忌讳了。”
陈姜装没听见,继续道:“怎么死,才是天机,要推一个人一生跌宕节点,很难,要推一个国家的国运宿命,更难。”
大楚的国运宿命和皇帝息息相关。楚兴,他稳坐皇位直到驾崩,楚衰,他或才需要考虑考虑自己怎么死的问题。所以,人不用推了,推国就好。
“朕给你银子,用来压命。”
陈姜为难地摇头:“没推过,不知能不能成,也不知该收多少钱才能压住这么大的天谴。”
“五百万两。”
“那之前的四百万......”
“含括。”
“皇上说笑了,五百万我安几次宅收几只鬼就赚得到,压我的命,太薄。”
皇帝冷笑:“朕把一年的国库进项都给你好不好啊?”
陈姜唇角微僵,这不是一个能讨价还价的对象。他就是一文钱不给,让她推也得推,推不好,脑袋还得搬家。
事实上她在占卜方面并没有展现出任何值得信任的实力,皇帝肯听她在这儿吹,定然是因为得位不正,心神不宁,迫切想预知这盗来江山的未来走向,而云鹤之流的水平却没能达到他的期望。
寄希望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似乎有些荒谬,可这也侧面证明了,大楚真的无天师,至少没有多栖发展的全能型天师。
陈姜不再提钱的事,而是好奇道:“皇上,如果我没推,但假装推了,然后告诉您大楚国运兴隆千秋万代,您会信吗?”
皇帝听得这句直言,不知怎的,胸口郁气一下子顺了,脸上露出好笑来:“你说朕会信吗?”
陈姜很迷惑的样子:“那您怎么判断我是不是在诓您呢?毕竟推演的是未来事,我胡说八道一通,您也不知道啊?”
皇帝道:“当下,便是过去之未来,未来,也终将成为当下。你是天师,亦是我大楚子民,大楚的未来,亦是你的未来。”
看样子还研究过哲学......隐含的威胁她听出来了,大楚将来的发展若不与她推演相符,有个三长两短意外伤害什么的,她跑不掉。
陈姜很欣赏皇帝的自信,最后又道:“那就推吧,不过,有个至关重要的事情想请皇上解疑,只有得知了答案,我才可以尽可能详细地推算国运。”
“何事?”
“作为一个外臣,在不动兵戈的情况下,能把绵延两百年历经十一朝的的皇权连根拔起,您是怎么做到的?”
皇帝没有砍掉陈姜的脑袋,还赏了她一百两银子,放她出宫休息养神,可见对推运的事儿多么重视,重视到连逆鳞都能让人摸两下了。
于是,她在京中又耽搁了大半个月,每日在皇帝暗卫的监视下冥想,打坐,念些谁也听不懂的经文。十月初十入宫,七日后出宫,整个人瘦脱了像,神采全无半昏不醒,无法行走,连话都说不出来,被内侍送回了郭家。
郭纯嘉已回青州,郭夫人还留在京城陪她。请了大夫,熬了药粥,精心照顾了好几天,陈姜才算缓过劲来。
十月底离京,来时的几驾马车扩充成车队,拉着一批宫中赏赐返回青州。
在车厢里铺了铺盖,陈姜懒洋洋躺着,嘴里嚼着薯干眼睛半闭,起得太早,这会儿又困了。
回程只有影子最高兴:“京城一点都不好玩,老在宫里呆着闷死人,还不如府城呢,我早就想回家了。”
师焱在车外跟着,车厢里没他飘的地方,即使是鬼,也不能和女子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