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揩把泪:“这几个月你咋样我都看在眼里,是个好孩子,二郎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稻儿微笑:“相公是有福气着呢,娘你可知道,我堂妹说相公的腿能治。”
“啥?真的?”
“是啊,就是...她要钱。娘你也知道我们断亲了,我没脸求她啥。”
婆婆激动地甩开咸菜坛子:“要钱给钱啊,能把我二郎治好,卖房子卖地也愿意!”
稻儿瞥了一眼大嫂,见她脸上毫无不虞之色,赞同地点着头,终于发自肺腑地笑了。
谷儿的亲事定在来年正月,这期间陈姜去了前山村四次,每次都遣开众人,单独与“堂姐夫”呆半个时辰。最后一次,她带着一百两银子离开邱家,走后不久,院子里就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夜里,形容鬼魅的黑衣人从屋顶漏瓦向房内观看,见邱家二郎架着媳妇站在床边,艰难地向前挪动脚步,走了一个来回后夫妻俩相视一笑,随后抱头而哭,一起倒在了床上。
京城皇宫御书房内,皇帝放下刚收到的飞鸽传书,喃喃道:“鬼不得见,难辨真伪,瘫儿复行,凡眼可证。这小陈少监,有了五百万两尤嫌不足,一百两银子也不放过,当真奇人。”
他捋须哈哈笑起来,吩咐内侍:“叫太子来见朕。”
坐在家中书案前,陈姜掏出一个金制印章把玩,一会儿对着窗户迎光转动,一会儿在手中抛来抛去,玩得不亦乐乎。
师焱从墙外飘进来:“已离去。”
“暂时罢了,以后哪天说不定又回来了呢,杨贼对我可不放心。”陈姜将印章随意撂在桌上,“这玩意儿看着糟心,想起那五百万两我就心疼。”
印章是假的,是陈姜自己做的,真印章已经交给了郭纯嘉,让他转交袁熙。他们怎么避开皇帝耳目,将五百万两分散取出,陈姜管不着,她应付皇帝的暗卫已经厌烦透了。
有事听召,无事自由,是皇帝答应她的条件之一。不过从她离开京城将近一年的时间,一直有两个暗卫在轮番监视她的行举。师焱可以设结界,但时间不宜过久,否则会被暗卫看出端倪。于是她去拜访郭纯嘉还要跟他装模作样地扯些闲篇,瞅着机会设置个瞬息结界,把印章扔给他了事。
扔前陈姜给了暗示:“世间许多人对天师有偏见,认为我们是骗子,看看我呀!我可是司天台少监,皇上亲自封的官!这是皇上对我的信任!”
所幸郭纯嘉是个机灵人儿,即使刹那没想明白,也能不动声色地配合她高谈阔论,眼疾手快地完成交接。
钱送出去了,陈姜就能稍微自在点的生活了,她在捉鬼安宅做纸扎之余,大把撒钱,大买良田,在府城城郊买了一个庄子。为家里添置精细物品,为廖氏买了很多贵重首饰,给陈百安送进学堂的都是顶级笔墨纸砚。闲暇时分还去逛书画古董铺子,购买名家字画,珍稀古玩,一副钱太多不知怎么花才好的样子。
皇帝得知会觉得这是正常表现,毕竟她可是拥有几百万身家的女子。可只有陈姜自己心里有数,存款一直在十万两左右徘徊,有生意做时还能补上点,没生意做时她即使心痛也照样要大手大脚,方能不引起怀疑。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是白做工让人意难平。但看着终日提不起精神的赵媞,她也只好自我安慰,送走绿鬼才是她毕生的宿命责任,钱就当投资了,等袁熙当了皇帝,一定会给她补回来的。
大寒小寒冰如铁,转眼又一年。陈姜十四了,陈谷十六了,她的好日子也在正月二十六这一天到来。
老宅过了一个喜气洋洋的年,万氏的郁气终于在谷儿的亲事上得到释放。与邱卫长做了亲家,以后别的不敢说,凤来镇周边可能横着走了。虽然二房那个臭丫头还是惹不起,但断了亲她也不认这个孙女,从此当她不存在,让她一家三口孤零零过去吧,死了祖坟都进不去!
与对稻儿出嫁时的抠门相比,万氏大方拿出了二十两银子给谷儿办嫁妆,秦氏自己又添了几两,厢房里堆满了大小箱笼,各式铺盖,银首饰也添了一套。
万氏请了个专门走村串乡做席面的师傅,杀猪宰鸡的替中午娘家酒席做准备,院子里往来邻居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婆媳俩里外招呼着,笑得合不拢嘴。
谷儿身穿大红嫁衣坐在房中,被几个村中丫头子围着,一脸满足地接受她们夸赞羡慕。听得外头秦氏叫唤一声:“稻儿,你回来了?”她不屑扬起嘴角,大姐又是一个人回来的吧,嫁那么个瘫子,日子肯定苦不堪言,上回看见她更瘦了呢。
不多会儿房门推开,稻儿走了进来,眼睛在屋中五花八门的嫁妆上扫了一圈,笑道:“妹儿,你也长大了,要嫁人了。”
谷儿眼睛一弯,道:“大姐来了,姐夫呢?”
稻儿面无异色:“你姐夫在堂屋跟爹和爷爷唠嗑呢。”
谷儿惊异:“姐夫不是瘫子吗,咋能来咱家的,你把他背来的?”
都知道她姐夫是个瘫子,前来观礼不易,她说这话就有点诛心了,一时周围小姑娘都有些尴尬,脸上笑容也淡了。
稻儿却笑得很自然:“那么大个子,我可背不动,他自己走来的。
谷儿更惊奇了:“你瞎说啥呢?瘫子还能自己走路了?”
稻儿静静瞅了她一会儿,道:“姜儿把他治好了,他现在走路还有点跛,不过很快就能跟寻常人一样了。”
说别人谷儿不信,一说陈姜,她立时把嘴给闭了。陈姜是公认的天师,那些富贵人家排着队去给她送钱,连皇帝都给她封了官,她能骗一个两个,难不成皇帝也能被她骗?她和奶奶再咒骂诋毁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陈姜,就是有真本事。
谷儿心里翻腾起来,那死丫头咋回事?把老宅恨到骨子里,咋会去给稻儿相公治腿呢?她瞪了稻儿一眼,凉凉道:“那真是恭喜姐夫,瘫病治好了,以后也能跟大姐一块儿下地干活。唉,我这个小脚啊,怕是这辈子没有干活儿的命了。”
稻儿颇以为然地点头:“那是,妹儿你不但不用下地干活,以后还有一堆人伺候你,围着你喊奶奶呢。”
嫁给邱家大少爷,以后可不就是邱家少奶奶了,谷儿冷哼一声,把得意藏在了一个白眼里。
喜事进行得非常顺利,只是在迎亲上出了点纰漏,邱家大少爷据说昨晚喝得烂醉起不来,邱卫长怕误了吉时,便遣了个堂侄过来迎亲。万氏秦氏有点不满,但那堂侄对老宅人毕恭毕敬,红包分发得更是爽快。想想是自家高攀,赔上一个闺女硬求来的亲事,婆媳俩也就咽下了这口气,放谷儿出了门。
花轿吹吹打打走了,老宅也开了席,来送了礼的亲朋邻里吃喝得非常尽兴。秦氏今日看到大女婿不瘫了也很惊讶,可她太忙,没来及跟稻儿问话。等她忙完了想起这茬来的时候,稻儿夫妻俩早不见了踪影。
这两口子去了陈姜家,三跪九叩地给陈姜磕头,磕完就跟她坦白了一件事。
“嫁了谁?”陈姜掏掏耳朵,“你再说一遍,谷儿嫁的是谁?”
稻儿眼泪默默地流下来,轻道:“嫁给了邱家老太爷,卫长他爹,大少爷的爷爷,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还不是妻,是妾!”
陈姜的嘴巴半天无法闭合,眼珠子险些瞪掉出来:“稻儿姐你......”
稻儿哭着:“是我干的,我跟公公发誓,只要他帮我,我以后死心塌地跟着相公,他瘫一辈子,我伺候他一辈子。我绝不是嫌弃他,我气不过,我就是气不过!”
稻儿相公怜惜地望着她:“你嫁来就是邱家的人,别想那些不高兴的事了。况且我这不是好了吗,多亏了姜儿妹妹,也多亏了娘子你带福气。”
“是,我命好,能嫁给相公,还有姜儿这样厉害的妹妹。”她殷殷看向陈姜:“姜儿,多谢你。”
可是......稻儿早知她相公的腿可以治啊,还跟她公公发哪门子誓!
陈姜半晌无语,怪不得一直拖着不让她去,原来是利用相公的残疾博好感给谷儿下套呢!这哪是来道谢,分明是来堵她的嘴。
“一个十六岁,一个六十六岁,合八字,换庚帖,都是破绽,老宅难道没看出来?”
稻儿的骚操作令陈姜叹为观止,不,应该说是她公公和邱卫长的骚操作。
卫长娘早死,他爹年轻时就是个混子,到老也不愿闲着,自从儿子当上卫长之后,早些年成天问他要钱在外赌博狎妓,邱卫长怕影响自己的名声就把老头关在家里,派人看着他。结果老头身体越来越差,精神越来越糟,眼看着快不行了,邱卫长又不想让他死,又不想让他出去胡来,就打算给他买个妾陪在身边提提神。
是的,邱卫长还没那么丧心病狂,一定要娶好人家的女儿来陪这半死老头,他原本是打算花钱买一个的。
恰好这时,本家邱村长来给他儿子说亲,提的是自己儿媳妇的妹妹。但邱卫长早就看中了书院山长的女儿,两个孩子早有往来,两家就差合议了,当即拒绝了本家。没想到个把月后本家又来了,说要把那姑娘嫁给他大伯,也就是邱卫长的爹。
邱卫长说良家姑娘,合适吗?邱村长说,那家人为了攀上你们家可是煞费苦心,连大闺女都舍得赔出去,虽然不想说儿子不好,可儿子瘫是事实,老陈家听说我跟你有亲戚,硬是骗了那孩子嫁过来的。儿媳妇都跟我坦白了,对老陈家恨之入骨,不想让妹妹好过。她不就想嫁进邱家吗?那嫁给大伯也一样的嘛!
邱卫长说,我可不想给自己找个小娘,要不让她嫁来做个良妾吧。
邱村长表示,甚好,但不能让她家知道,等木已成舟,她不认也得认。
于是邱卫长就展开了一系列篡改伪造行为,合八字用的是儿子的八字,庚帖就换成了老爷子的,到下婚书的时候,外头用的是正娶规范用纸,里头良妾俩字儿写得龙飞凤舞。老宅那俩当家女人没一个识字的,媒人吹得天花乱坠,她们一心沉浸在与邱卫长做亲的喜悦中,拿了婚书就像宝贝一样锁进了柜子里,临谷儿出嫁再给她塞进箱子,压根没再找人核实一遍。
骗婚?口说无凭,拿出证据来呀,邱卫长掌管卫所好多年,最大的职业收获就是,做坏事首尾一定要抹得干干净净。老陈家目的不就是攀上邱家吗,攀上了呀,以后有事能帮会帮的,姑娘嫁进来就算是个妾,辈分也挺高,不吃亏。这样一想,邱卫长那点做坏事的心虚感就消散了。
稻儿搀着双腿还不是太顺当的邱二郎走了,临走又给陈姜磕了几个头,声称她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陈姜:......我是你的工具人儿。
不管陈姜对看似最老实本分听话的稻儿有这般心机如何诧异,谷儿已经嫁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影子拍手称快:“哈哈,天天吹牛要嫁富贵人家,这下如愿了,嫁给糟老头子当小妾,活该!”
该回门的日子谷儿没回,邱卫长派人送了礼品来老宅告诉秦氏,大少爷婚后第二日就去县里准备考试,奶奶也跟着去了。
马上就要县试,大郎也要参加,秦氏丝毫没有怀疑,尤其对“奶奶”这个称呼听着顺耳,想象着闺女在邱家如何锦衣玉食夫妻和谐。
她不知道,奶奶,真的就是奶奶,还只能算个姨奶奶。
等老宅对邱家起了疑心时,大郎县试已经失败,陈恩淮过了准备下一场府试,稻儿也有了身孕。
而某日陈姜家门,突然被一个满脸络腮胡,粗犷凶悍的陌生男人敲响了。
第96章 能拉一个是一个
来人是请陈姜去卜卦的,地点在瑜州,马车已在门外候着了,立时就要出发。陈姜压根不会卜卦,便婉言拒绝,岂料那人突然露出了凶神恶煞的嘴脸,说,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门外三个身穿常服但气质冷硬的男子不请自来,呼啦啦冲进院中,唰咔几声把腰间的挂刀抽出一半,虎视眈眈盯着陈姜,仿佛她要敢说个不字,马上会抽刀砍掉她的脑袋。
田娘子和小冬偎在厨房门口,惊叫了一声。
没有官位的时候,陈姜就敢拒绝福亲王邀约,更勿论皇帝封官之后,凡知她名者,无人不敬。这是哪里来的贵人,求人还这么牛气哄哄?
稳住心神问问名号,陈姜火气顶了上来,好你个大头蒜,跑这儿逞威风来了!但怕跟这些粗人说不清,犯起呛来吓着廖氏,便同田娘子交待一声不用担心,乖乖坐上了对方准备的马车。
一番奔波后,车达瑜州抚台府衙。在府衙后的公院里,陈姜见到了抚台彭大人,和他正恭敬陪聊的一个三十岁年纪,锦衣华服头戴金冠,长相清秀的男子,太子殿下。
凶男上前复命,太子挂着和煦笑容向陈姜看来:“陈少监,请入座。”
陈姜微微福身:“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温和的眼睛里冷芒一闪而过,他身边一个内侍叫道:“大胆,见了殿下如何不跪?”
陈姜淡定:“朝官只拜天地君亲师,互不行跪礼,此乃大楚律所定。”
内侍怒:“殿下监国,位仅次于君.....”
那就不是君!陈姜鄙夷地想,让我跪,恐怕你到死都没机会了。
“退下。”
太子挥退内侍,表情仍是温和:“陈少监说得对,孤亦是朝官,理应遵从楚律。”
陈姜款款走近,在一脸尴尬的彭昌颐面前也行了个福礼,这才在他下首落座。不等茶点上来,直截了当道:“不知太子殿下召我前来何事?若为公事,但请吩咐,若为私事,我就要先向太子殿下告上一状了。”
她不跪,不称属下,径直称我,口气也颇不善。太子当了四年储君,第一次遇到这么嚣张的人,一时竟不知该顺着她说还是该发火好了。
想到自己所求,太子耐下性子:“少监要告何状?”
陈姜噼里啪啦把络腮胡和几个喽啰对她不敬的情况描述了一遍,道:“家母胆小,身体不好,一伙人冲进我家拔刀呼喝的是要做什么?若不是那大胡子报了您的名号,我差点就要对那些强盗似的家伙动手了。”
动手?打狗还要看主人,一个小小五品少监,凭什么对太子殿下的人动手!
陈姜从内侍的表情上读出了这句潜台词,阴阴一笑:“若依本天师从前的性子,他们根本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唉,皇上非封我个什么官,还要顾忌这俗世规矩,无趣!”
太子一凛,忽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个看着娇小清新的姑娘不是一般人,她是在京中名声大噪,救了他舅舅一家性命,打败云鹤,替他父皇解忧的奇人异士,有狂妄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