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媞寒着脸发呆,她持续这种状况已经很久,从杨贼详解篡位前因后果时就开始了。对此,陈姜也只能叹一声时也命也。
忠臣们再使劲,皇帝不给力,谁也没办法。
杨贼对她爹的评价是,昏庸无能,误国误民。他篡位还侮辱前帝确实气人,可赵媞她爹也要为周室退出历史舞台负很大责任。
老皇帝不知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看杨贼百般顺眼,十余年间将他从小小翰林提拔到阁老首辅,等同拜相,真正万人之上权倾天下。
他说什么,赵媞爹就听什么,到了后期,老皇帝精力日衰,折子都不再呈上去,杨贼自个儿批了省事。过大的权力滋长了他的野心,得到国师一卦后更激发了他的进取欲。看着大周江山正随同皇帝的老去而江河日下,暮气沉沉,他痛心,焦急,“有能者居之”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循环往复。
他说这是上天给他的启示,他要拯救万民于水火,要让江山重焕生机。
一边声称自己是太子.党,忽悠太子提前登位,一边自己写了个禅位书拿去盖玉玺,老皇帝居然连内容都没看就给盖了。赵媞那愚蠢的太子哥哥,到死都以为杨贼调动军队换京城防务,更换禁军统领等一系列行为是在替他顺利登基铺路。不但没怀疑,还主动去打压几个成年的弟弟,在逼宫之前夺权的夺权,圈禁的圈禁。
有了太子这个猪神队友,加上多年在朝中军中的刻意经营,杨贼真的做到以外臣之身登上至高之峰,祖坟冒了青烟。
在这其中,他提起谁都是一副蔑视嘴脸,唯独提起袁皇后,有几分唏嘘。
袁皇后对他生有戒心,数次提醒老皇帝不要放任一人坐大,甚至还想过要参理朝政,提拔他人来与杨贼分庭抗礼。无奈老皇帝对杨贼太过信任,他又一向表现得能力出众清廉正直,公仆形象深入人心,加之礼教对后宫女人的束缚,袁皇后的苦心防备终究于事无补。
袁皇后聪明,可没能燥起来啊!陈姜想,若是依赵媞前世的性子,什么杨贼李贼的都得靠边站,她一生气说不定推翻老子自己干了。
以上是根据杨贼的自吹自擂,陈姜去伪存真,自己总结出来的故事,赵媞那儿又是另一个版本,都不能全信。
赵媞没法和杨贼面对面展开辩论,憋屈得哭了好几场,然后就陷入沉默,几天都不说话。陈姜不去劝她,劝也没用,国仇家恨不是能轻易消化的。
走时单人匹马,回时阵势摄人,离开大槐树村两个多月,陈姜一回就引起了轰动,全村都跑出门看华丽车队来了。
陈姜下车叫门,田娘子嗷一嗓子把廖氏喊了出来,她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冲向闺女,一把把她搂进怀里:“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咋才回来呀!”
廖氏精神尚好,看来这俩月家里太平。
马车一驾接一驾把陈姜家门口的路堵得严严实实,村民们宁愿踩踏了菜地也不愿离去,伸着脖子张望。
某车上下来一个面白无须,身穿麒麟服的男子,低头恭敬地在陈姜耳边说了句话。
然后陈姜就笑着道:“连顺哥,你还得去镇上跑一趟,把我哥叫回来。”
又对田娘子道:“把这位大人请到屋里喝茶,等会咱俩一起把堂屋条案搬出来,找块大红布铺一下,摆点瓜果供上清香,一会儿县令大人要来和我们家一起接圣旨了。”
圣旨?村民耳朵嗡嗡的,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那天是大槐树村建村以来最热闹的一天,鞭炮放得震天响,山呼万岁的声音在大苍山间回荡。比娶媳妇热闹,比过年热闹,比村长家儿子考上举人还热闹。是的,王家清中了举,身份更上一层楼,下一个目标要冲击会试了。
圣旨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衙门里的官员,随车来的华服男子,和村长对陈姜毕恭毕敬的态度他们能看明白。村民们连着好些时日都回不过神来,陈姜那丫头不是去京城做生意了吗?咋听说还混成了个官?
许久之后,皇恩浩荡的气氛散去了些,终于有人敢问陈姜:“你是啥官?咋不去衙门呢?”
陈姜说:“不是啥正经官,花钱捐的。”
哦,大伙儿恍然大悟,敢情不是他们认知中那种真正的官员,就说一个小丫头咋能做官,那皇帝封官封得也太随意了吧。村民们私下里撇起嘴来,有钱真好,女子都能捐个官身。
这些话骗骗蒙昧村民是可以的,但也有骗不过去的。比如廖氏和陈百安,比如村长和他儿子王家清,还有些见过世面的人。
又到一年年底,王家清回村,头一件事便是备了礼物上陈姜家拜会,谦卑地看不出个长辈样儿;随后有更多镇上县里,包括府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送年礼,递拜帖,轮番上门。整个年下,陈家都没消停过。
周掌柜也来了,订货并恭喜陈姜,他表现得不卑躬不谄媚,如寻常一样与陈姜聊家常,告诉她周望元报了明年初的选募,正在家中努力锻炼呢。
临走时,周掌柜接了回礼,问:“陈姑娘的纸扎生意以后还做吗?”
陈姜笑道:“做,一直做。”
周掌柜在陈家门外站了许久,想起自家执拗的小子,长长叹了口气。
廖氏和陈百安震惊了俩月还是无法适应,自家闺女妹妹,出去溜达一趟回来就成了官身,圣旨还供在堂屋条案上呢,皇上赏赐的十几箱宝贝还没敢开封呢,岂能有假?
想问,又不知该怎么问,陈百安不敢说废话,硬憋了一肚子问题回书院去了。而廖氏则在某日陈姜陪着她绣花时,嗫嚅着开了口:“姜儿,你咋做了官呢?”
陈姜叹口气,拍拍她的手:“我不想做,皇帝非要封啊,这个官,也算我拿命换来的吧。”
她没有夸张,司天台少监,皇帝赏赐,以及五百万两不知能捂几天的银子,的确是她豁出命靠演技换来的。
在皇宫推国运的七天里,她不吃不喝不睡,把自己折磨得黄皮寡瘦没有人形,几乎去了半条命,以真实的“耗尽精血”状态骗倒了杨贼,咬破腮帮子肉吐血写出“立朝不正,天降大灾”八个大字,把杨贼气得险些跟她一起吐血。
洪水,地动,大旱,天火,在未来二十年间将接踵而至。她奄奄一息瘫在杨贼面前,苍凉道:“皇上,民女只能推到如此了,大楚危矣,为天下百姓计,请速速防范啊!”
没有人祸,只有天灾,即使陈姜喊着“危”,皇帝心里也舒服了点。只要没人打着这样那样的名义举帜造反动摇他的皇位,降天灾就扛呗!他当了多年公仆,治灾有经验,既然已经推出了具体,那就从现在开始在这些方面下功夫。治水引水,挖渠打井,安置地动仪,派专人管理建筑加固,提早设置灾民安置点,在民间做好防范宣讲。风雨总会过去,大楚必将屹立不倒。
皇帝说了句:“天师辛苦,朕自有计较。”陈姜就昏过去了,饿的。
这一通“元气大伤”的感人演技,为陈姜赢得信任,也为袁熙争取了更多时间。如果二十年他都还没能干倒杨贼,那就算她倒霉,一起下地狱吧。
七天里,她要自我折磨,同时还要把疯癫推算的模样落进暗卫的眼中,煞是辛苦。师焱一直守着她,默默地没说过一句话。直到他们离开皇宫,师焱才道:“此乃大功德,于你,于皇帝。”
得冥君一句笃定之言,陈姜吃苦也值了。她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么一个“国运”,一方面是为了转移杨贼对反贼的提防关注,另一方面就是想利用他来做些好事。
杨贼篡位的成功经验不可复制,袁熙一旦起事,必然兵戈相见。趁着还能平稳几年,抓紧搞搞这种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建设,造福广大百姓。
陈姜觉得杨贼会感谢她的,在死了以后。
顶着司天台少监的头衔,依然住在村里,陈姜恢复了从前一边卖纸扎一边做天师的日子。村民们稀奇了几天也就不稀奇了,看她不像是要飞黄腾达跃农门的样子,以前就有很多人找她安宅,现在还是很多,但县令大人再也没来过,姜丫头仍只是个卖纸扎的天师,有钱归有钱,终不是和他们彻底拉开距离的人。
翻过年,陈碧云坐着马车,带着个小丫鬟回村来看廖氏,说她已怀了四个月的身孕,把廖氏这个已经不是嫂子的嫂子喜得不行,忙让田娘子去割肉,留碧云吃饭。
陈姜也很高兴,大方送了她很多东西,陈碧云又矫情:“我来是为了贪你那点东西?”
“那你来干啥?有身孕不好好在家养着,还乱跑。”
陈碧云哼道:“你还不知道呢吧,就因为你,府城林家那边都不跟姑母婆家做生意了,一年少赚好几百两银子。”
陈姜嗤笑:“林家不是不想做,是做不了了吧?他家那个林娘子,心肠可不是一般的坏。”有郭纯嘉在那儿怼着,林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陈碧云也不是真埋怨,扭捏了半晌又道:“是啊,听说也快家败了。你现在天师做的出名,姑母说你有真本事,不是骗子,那你...你帮小姑看看,这孩子男的女的?”
陈姜诧然:“小姑你把我当啥了,我这是眼珠子,不是b超机,咋能看透你的肚子。”
师焱:“可看。”
陈姜:......可看也不看!要知道男女干啥,重男轻女可耻!
第94章 出不尽的幺蛾子
这边姑侄俩正在为看不看肚子扯皮,那边好事者也去老宅多了一句嘴。万氏听说陈碧云回村不回家,竟直接去了二房,气得摸起苕帚就要去闹事,被秦氏死死拖住。
“娘,不能去啊,替百年想想,替稻儿想想。”
万氏挣扎:“我去找碧云有啥不对?死妮子翅膀硬了,连娘家都不认了,我就要去当面问问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亲娘!”
秦氏不放手,拖着她往屋里拽:“娘啊,碧云那脾气倔得很,没消气呢,你现在过去难保不吵起来,姜儿…咱惹不起啊!要不改日我陪你一块去镇上,咱去张家找她,她咋也不能不认亲娘的。”
万氏扔下苕帚,一屁股坐在堂屋门口哭起来:“她咋能不认?她就能不认!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自打嫁出去一次也没回来过,过年连个年礼都不往家送,我的天老爷啊,我辛辛苦苦养大了个啥东西啊,好吃好喝都紧着她,亏谁我也没亏过她,一点小事她就不认我了,白眼狼啊,呜呜呜!”
秦氏抚着她的背,迭口安慰着,好不容易把她劝进屋,回到厢房对躺在床上的陈恩举道:“你心是真宽,你娘眼瞅着安稳没几天又想惹事,你也不去劝劝。”
陈恩举干了半日农活正累得慌,“我有啥办法,我说了她也不听啊。”
秦氏在床边坐下,怄着眼思量片刻道:“碧云回来是个好时机,她跟你又没仇怨,上门去看看妹子也应该的,你起来,现在就去,把事儿说了。”
陈恩举腰疼还没歇过来,满心不情愿:“我咋说呀,说了人家要不搭理我咋办?还是你去说吧。”
秦氏拍了他一下:“我去就说不成了,姜丫头可对我有戒心得很呢!要不是为了大郎稻儿,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沾她家的边!再说儿子闺女是我一个人的?自小到大你为他们操过啥心,该你出点力了,快起来!”
陈姜用一顿饭的时间给陈碧云上了堂男女平等教育课,可看她表情的抗拒与不屑,显然对此言论无法接受。
“现在月份太小,我真没法帮你看,等六个月以后吧。不过要看出是个姑娘,你打算咋着?”
得了陈姜这句话,陈碧云终于高兴起来,她摸摸肚子:“啥咋着?”
“不会生出来扔掉吧?”
“你说啥呢?”陈碧云翻眼,“姑娘也是我的孩子,咋会扔掉。没那么好的命,我就接着生呗。”
想要儿子,陈姜是理解的,张璟这辈儿是单传,张姑母肯定盯死了陈碧云的肚子,若是她一举得男,以后再怀上,心理压力就会小很多。说白了她也不是重男轻女,就是怕辜负姑母的期望罢了。
陈姜嘻嘻笑了:“小姑父对你挺好的?”
陈碧云羞红了脸:“还行。”
影子在一边哈哈笑:“快问问小姑有没有跟小姑父干过架!”
“你没打过他吧?”
“呸!我干啥要打他?”
不知道她的“还行”和陈姜想象的是否吻合,但见她眉目舒展的样子,应是很满意婚后生活。陈姜觉得欣慰,救张璟一命,成就一双佳偶,连陈碧云的“气病”都治好了,真是功德无量。
正说着话,大门被敲响。田娘子再愚钝,也知道了自家姑娘的不凡,近日更是习惯接待四面八方前来拜访的客人,该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摸出了门道,马上端起严肃脸前去开门。
不一会儿回来:“姑娘,老宅那个老大来了,说想见姑太太,要不要把他骂走?”
陈恩举会上门,是陈姜没想到的。她不在家的两个月,廖氏说老宅从没来找过麻烦,最近这段时间她在村里行走,更是基本见不到老宅人出没,偶遇陈老爷子和陈恩举百顺扛着锄头下地,她不吱声,爷仨也当没看见她,两家人之间就像竖起了一道无形屏障。
唯一没有断亲意识的是陈碧云,她聊起这些事时表示,断亲发生在出嫁之后,她已经是张家人了,断也断不着她。只要不跟张家断亲,她就还是二房姑奶奶。陈姜认为她说得有理,张家人,两头都是亲戚。
知道陈碧云回来,万氏没借机上门找茬,陈姜颇觉意外,这是怕了,所以派陈恩举来看看闺女?
陈姜让田娘子把他请进来,客气地招呼他在堂屋坐下,廖氏避进屋里。
这还是陈恩举第一回 进二房新院子,略显局促,屁股挨了点椅子边边,一个劲说:“碧云回来了咋不回家,娘天天搁家念叨你呢。”
陈碧云冷了一会儿脸,见她大哥眼睛都不敢抬的模样,鼻子一酸,气道:“我为啥不回家娘心里没数吗?到今儿下药的事她也没给我个说法,要不是相公好了,我现在就做了寡妇啊大哥,你说我心里能过得去吗?”
陈恩举叹息:“娘糊涂了,都是老三撺掇的,不也没成事嘛,你别放心上了。”
“那不行!”陈碧云瞪眼:“没成事是相公命大,是我运气好,她跟三哥想害我可是板上钉钉的,我一想起来就恨,这个疙瘩过不去!她还让大郎谷儿轮番上门去找我,安啥心我不知道吗?还不是眼红张家那点家业!大哥你回去告诉她,别想了,有我在,张家的家业轮不到她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