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小妹你想岔了,”陈恩举瞄了坐在一旁喝茶的陈姜,“大郎去找你,吭吭...那个,是有别的事儿。”
“啥事?我留他吃饭了,他啥也没说呀。”
陈恩举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眼睛却一直往陈姜身上看。
陈姜站起身:“我去后院喂猪,大伯你跟小姑聊着。”
听到大伯这个称呼,陈恩举一下子振奋起来,忙也起了身:“姜儿你别忙走,大伯来是有事求你......和你小姑。”
陈碧云就是个筏子,陈恩举所求之事,张家根本办不到。
“提亲?借钱?买题?”
借钱和提亲还勉强能唠两句,买题是什么鬼?大房两口子的奇思妙想震撼了陈姜,她不解地问:“找谁买?”
“说...说是县里出题,找县令大人买吧?”
陈姜目瞪口呆片刻,笑出了声:“大伯,童子试可是最简单的考试了,这还需要买题,那大郎哥这么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陈恩举脸阵红阵白:“就说...能有个底。”
陈姜不由分说摆手:“透题的官员重罪!别说我没这个本事买来题,就是能买我也不会买。没底就别考,多念两年有底了再考,不然这回买了,府试院试咋办?接着买?后头还有乡试会试咋办?一路给他买到金銮殿上,皇帝亲自监试,我总不能把皇帝也给他买通吧?一肚子草包写不出东西来,当场就会被砍头你知不知道?”
陈姜的危言耸听吓到了陈恩举,他啥也不懂,听到砍头双股战战,骇得直摇头:“那算了,算了。”
陈姜冷哼一声:“可不得算了吗?别提这掉脑袋的事儿了,说说提亲是啥意思吧。”
提亲更离谱了。陈大郎看中一家姑娘,让他娘去提亲,秦氏一听门第就打了退堂鼓。耐不住儿子缠磨,找人打听到那姑娘已经议亲,便劝大郎别做梦了,打算给他说个娘家村里口碑好的丫头子,可大郎根本不愿去相看,跟秦氏赌了好个月的气。
谁知这几日大郎突然又着急起来,回家死闹活闹,非逼着秦氏赶紧找媒人上门。原来跟那姑娘议亲的男方早前死了母亲,须得守孝三年,亲事也暂时搁置,大郎本想趁虚而入先打动姑娘的心,再去提亲能有点底气。不料最近听说两家亲事又议了起来,眼瞅着要下定,他坐不住了。
娶不到心仪的女子,读书有什么意思,活着有什么意思!他是这样跟爹娘说的,秦氏急得一头包,无奈只好让陈恩举来求陈姜。
那姑娘是镇上陆员外的掌上明珠,影子成天挂在嘴边的嫉妒对象,陆小姐。
而当陈姜听说跟陆小姐定亲的人家时,又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李老爷府上的二少爷?不就是跟大郎哥打过架的人?”
“是啊。”
莫名其妙的大郎怎么会跟李二少爷起冲突还打断人家的鼻子,好像有了答案。
“人家门当户对的,议亲也议成了,大郎哥凭啥能让陆家宁愿得罪李府,不顾名声地退亲,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他呢?”
“不是...大郎不是有你这个堂妹呢吗?”
陈姜:“......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对不起我办不到。”
不解释也不骂了,骂也没啥意思。这显然是秦氏在家自以为把事情想圆满了才让陈恩举来说的,骂了他们也不明白,反而徒增怨恨。
陈恩举不是会纠缠的人,陈姜拒绝,他就不知该咋往下接了,脸面涨得通红,坐立不安。
“再说说借钱吧,稻儿姐的嫁妆,不是该万老太太出的吗?”
这个称呼又让陈恩举心凉半截,看来今天啥事也别想办成了,等着回去挨媳妇儿骂吧。他低着头声如蚊蚋:“你奶说钱得留着给老四大郎交束脩,让返聘礼,可那是人家抬来的,原封不动抬回去太难看了......”
稻儿许的是前山村村长家的儿子,她老实手巧勤快的名声一直不错,也没受家里破事太多影响。还是那位村长家主动来提的亲,下定就给了二十两,前些日子纳征,聘礼也送得很到位。秦氏非常满意,到处宣扬她家稻儿嫁得好,唯一担心的就是嫁妆寒酸,闺女到了婆家受歧视。
“你想借多少钱?”
“她娘说...二十两。十两给稻儿办嫁妆,十两给她压箱底。”
老宅穷到这份上了吗?二十两都拿不出来!陈姜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但看陈恩举脑袋都快埋到胸口的模样,也不好再说风凉话。毕竟是为了孩子,也没像从前一样狮子大开口,二十两是个比较合理的数字。
她刚想说话,陈碧云就道:“娘简直疯了,二十两拿不出来,十两也总是有的,钱现在成了她的命!我的嫁妆她就克扣了,压箱底的钱都没给我,孙女出嫁她还一毛不拔,以后想指望谁孝敬啊!大哥你别说了,二十两我借给你,不能让人家看不起咱们陈家。”
不至于,就像陈碧云说的那样,万氏真不至于抠到这个份上。陈姜觉得万氏的作风和从前大相径庭,她原是个很会替子孙打算的人,从长远利益考虑,以后多了门像样的亲戚,她应该给孙女做脸呐,难不成是被刺激疯了,或者鬼上身了?
为此她还特意叫师焱去老宅相了万氏一遭,看看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然而并没有。
陈碧云借了二十两,总算免除了陈恩举被秦氏数落,但她依然对陈姜不肯帮儿子买题或提亲而忿然难平。
离稻儿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陈姜备了一份贺礼,老宅通知她就送,不通知就省了。
四月初的一天夜里,陈姜睡得正酣,她家大门又被哐哐砸响。田娘子嘟嘟囔囔睡眼惺忪去开门,一见门口的人差点吓掉了魂:“鬼!”
村里的狗子叫了好一气才重归安静,堂屋点起油灯,陈姜披了衣裳一脸无奈地看着跪在脚下抱着她大腿不放的“鬼”。
“救救我,姜儿,我好不容易跑出来,求你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来人是稻儿,她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中衣,裤腿一高一低,满脚是泥。扬起的脸黄巴巴的,嘴唇干裂,泪流不止。
“快起来,有啥事慢慢说。”
随着稻儿哭哭噎噎颠三倒四地讲述,陈姜又匪夷所思了一回,老宅还真是出不尽的幺蛾子,幸亏她穿来了,幸亏分家断亲了,不然影子将来也没好果子吃。
稻儿的婆家是前山村村长家没错,各种礼金也的确收得脸面有光,可她要嫁的那个人,是个瘫子。
前山村村民知道,大槐树村人知道的也不少,那秦氏和万氏能不知道吗?只有稻儿不知道,她天天闷头干活,极少出去串门,从来没人跟她提过这事儿,她还感激娘为她挑了一门好亲,还为曾经嫉妒娘对妹妹更好而愧疚,听说为了她的嫁妆爹娘四处借钱她更是心头暖暖,发誓将来要好好孝敬他们。
要不是谷儿因为眼红她嫁妆办得多,跟她漏了口风,她大概得进了洞房才会发现残酷事实。
谷儿说,这么点嫁妆瞧把你喜的。嫁了个瘫子以后有你哭呢。
稻儿晴天霹雳,说啥?瘫子?
谷儿知道自己说漏嘴,转身跑了。稻儿立刻去问秦氏,秦氏心知事情瞒不住了,就对她轻描淡写地说瘫得不厉害,能生孩子呢。稻儿大哭,要求退亲,秦氏劝不住发火了,说她不懂事,女人嫁人不能只看相公,得看家境。邱村长家日子过得多好,她嫁去不会受罪,而且邱家跟镇上邱卫长是堂亲,答应了把谷儿说给邱卫长的儿子。
稻儿何止晴天霹雳,简直五雷轰顶,把我嫁给瘫子,就为了替谷儿牵线,往镇上富贵人家里嫁?
秦氏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嫁谷儿难道嫁你,你又不是小脚,长得又一般,年纪也和邱卫长儿子不相配,能嫁到村长家已经烧高香了。姐妹俩以后还是堂亲,谷儿过得好,肯定也会拉拨你一把呀。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是最好的安排,娘不会害你。
自从挑明,秦氏就把稻儿关了起来,好几天没放她见天日。今日能跑出来,还是因为大郎回家问提亲的事无果,发脾气踢坏了厢房的门。她赶紧掩住没吱声,半夜拨拉掉烂木头从里面爬了出来。
被吵醒的廖氏也披着衣裳旁听,听完不知所措地叹气:“咋都这样啊,这可咋办。”
怪不得万氏对稻儿的嫁妆一毛不拔,因为她觉得不值!她觉得不是自家高攀,是邱家高攀了才对。瘫子想娶她一个懂事能干的孙女,就得拿出大价钱来,嫁妆什么的,想都别想。
“我咋办?我咋办呀姜儿,娘发现我不见了肯定要找我,我我我...能不能在你家躲躲?只有你家,我娘才不敢来搜。”稻儿慌乱不能自已。
陈姜为难了,她不想管老宅的事,可是稻儿也没得罪过她,好好一个闺女要嫁给瘫子是作孽了点。不过......躲在她家,万氏秦氏一旦发现,那可是找到理由闹翻天了,她还不占理,毕竟稻儿是老宅的孙女。
“要不,我给你点钱,你逃吧。”
“姜儿,我往哪儿逃啊?”稻儿痛哭,膝行后退,按着地就狠狠磕头:“你帮我退亲好不好,我想退亲,求求你,求求你。”
她脑门上很快青紫淤血,影子看她的样子,撇撇嘴道:“怪可怜的,稻儿也不咋坏,你就帮她吧。”
说得容易,我咋帮啊?再过几日邱家就要来迎亲了,陈姜无语望房梁,想不出好办法来。
“若是经脉受损,本君可医。”
师焱突然发声,陈姜看他一眼,他又道:“附身可愈。”
这是同情心爆棚破罐子破摔了?人家本来该瘫一辈子的,你给治好了不也是改命?
“报应。”陈姜唇语。
师焱笑道:“功德。”
陈姜上前硬拉起磕头如捣蒜的稻儿,踌躇半晌道:“要是那姓邱的不瘫了......或者瘫得不厉害了,你嫁吗?”
稻儿茫然:“啊?”
第95章 真的是奶奶
四月初八,稻儿如期出嫁。
那晚她在凌晨返家,从破洞里钻回,换了身衣裳上床老老实实睡觉,无人发现她曾消失过。
喜日子当天她表现得十分乖巧,拜父母,上花轿,没有一丝抗拒。临出门前,秦氏拉着她的手哭个不停,说以后她就知道娘亲的苦心了。稻儿顶着红盖头,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没说一句话,就此让百顺背出了门去。
她跟被人抱着的相公拜了堂,一起送入洞房。邱家人严阵以待,生怕新娘子闹腾,哪知当晚风平浪静度过了。第二日她早早起来换了家常衣裳扫院子烧水做饭,勤快极了。
婆婆偷偷溜进新房问儿子咋样,儿子说挺好,新娘看了自己萎缩的双腿没有害怕,还安慰他说能治好。只是没圆房,因为这事儿新娘子不主动,他办不到。毕竟刚认识,人家也是个面皮薄的大闺女,以后熟稔了再说吧,不着急。
看儿子一副满意的样子,婆婆放心了。老陈家是贪了点,不过他们老俩口也就是冲着这个闺女老实本分的名声去的,看来果然没挑错。只要不嫌弃儿子,踏实过日子,以后再能给她添个孙子,她绝对错待不了媳妇。
三天回门稻儿一个人回来的,邱家给她包了牛车,还特意准备了许多礼物。稻儿把大半礼物都送到了陈姜家,只拎了几包糕点回老宅,秦氏拉着她问长问短,稻儿回应淡淡。
吃饭时谷儿不怀好意地问稻儿,姐夫咋样啊?稻儿说,除了不能动,都挺好的。
秦氏也放下了心,只觉得这丫头应是认命了。这就对了,她自认没有害女儿,女婿虽然瘫了,但有亲家在那撑着,稻儿过得不会差,要是嫁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男人再健全也没用。
临别前她一再叮嘱稻儿,别忘了提醒她公婆要给谷儿牵线搭桥的事,能跟邱卫长把亲事定下来,谷儿忘不了她这姐姐的功劳。稻儿沉默着点了点头。
出了老宅门,稻儿又悄悄去了陈姜家,把她相公的情况描述了一遍。陈姜问她是不是可以去给她相公治腿了,她却说,不忙,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了两三个月,陈姜从廖氏的闺蜜王婶口中得知,谷儿跟邱卫长家的亲事议成,都准备下小定来了。
夏收结束,陈碧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陈姜带着廖氏去镇上吃酒,送了孩子一对金镯。随后不久,她不声不响在周边乡村东一块西一块买了六百亩地,照例包给佃农四六分成。纸扎产品在三州一道遍地开花,她的生意终于进入到高端定制阶段。来找她订货的人非富即贵,钱给的多,要求统一:高级。
周掌柜的棺材店也因为纸扎生意兴隆,收入比头些年好得多,正打算扩大经营,去县里开一家纸扎专卖铺子。他的大儿子上半年娶亲,陈姜去吃了喜酒,没见到周望元的身影,问了周掌柜才知,他竟选上了募,二月初就到瑜州入营去了。
去年底似乎听周掌柜提过一句,可在陈姜的印象里,这小子身体孱弱,对选募毫无信心,能选上简直天方夜谭,他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
周望元可拼命了,药再苦都一饮而尽,选募前天天跑圈举石头练臂力,就为了能参上军。因为他知道他在读书上没天份,还不如为了自己的理想搏一把,争取在军中混出个人样来。
这都是陈姑娘你给他的激励,周掌柜开玩笑似地说。
统共在一块儿没说过几句话,肤浅鼓励是有,激励真谈不上。陈姜看着周掌柜平静脸色下掩盖不住的沉重,讪讪地想,周望元这是受了自己升官发财的激励吧,术业有专攻,何必这般为难自己。
一个媒人两头跑,换帖,合字,小礼,谷儿的亲事很快落定。邱卫长家派人来老宅下定的那天,稻儿坐在院子里跟婆婆大嫂一起腌咸菜,小心翼翼地道:“娘,你知道我堂妹姜儿吗?”
婆婆道:“知道,陈天师的大名谁不知道,来俺们村收过惊的,听说还受了圣旨得了个官身呢!不过...不是跟你娘家断了亲吗?”
“嗯,亲是断了,可她对我还挺好的,上次回村她还跟我唠了几句,问我过得咋样。”
婆婆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你咋说?”
“我实话实说了,相公虽然腿不好,但公婆哥嫂都对我特别好。”
婆婆叹口气:“知道你心里有委屈,老二打小可皮实了,要不是摔了山沟子......”
她吸吸溜溜抹起眼泪来,大嫂在一旁跟着红眼眶,稻儿忙擦擦手去拍婆婆的背:“娘你说哪儿去了,我不委屈,嫁到咱家来我高兴着呢。相公人也好,处处让着我,我...我就是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