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现代人喜欢吃的酸奶或冰淇淋果切, 是用酸奶或冰淇淋浇在切成小块的水果上,从唐代早期开始,就已经有了酪樱桃这道甜品, 就是用乳酪和蔗浆浇在冰镇过的去核甜樱桃上,中和了樱桃的酸度, 使之更加醇厚甘甜, 清爽怡人。
方一茗看到周勉那竹竿似的身材, 苍白的脸上连嘴唇都失去血色,就好像上学的时候每年军训都有人低血糖晕倒,这年头的清贫文人一年到头吃不到几顿肉食, 营养不良加上紧张和疲劳用脑过度,突发性眩晕,只要吃点甜食缓解一下,再补充点食物和营养就没事了。
虽然有点心疼自己刚刚弄好的甜品,但人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她也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
好在她判断无误,一小碗冰冰凉甜滋滋的酪樱桃喂下去,周勉很快清醒过来,还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迷迷糊糊中还在回味着刚才入口的美味,感觉仍是齿颊留香, 可看到已经空空如也的白瓷碗,虽有些遗憾, 却也知道这不是一般人用的甜品, 忙起身向方一茗行了一礼。
“在下一时失礼,多谢方公子襄助,日后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 在下必当竭力相报。”
方一茗淡淡地说道:“周先生不必多礼,我自己就因身体之故误了前程,也望诸位在求学之余,不要忘了保重身体,科举之路并非一日之功,若无一个好身体,纵有满腹学问,也是枉然哪!”
众人都听说过她在临入考场前病发缺考之事,俱是唏嘘不已,但再一想,人家就算不考科举,照样有万贯家产继承,渊楼还有皇帝亲笔题字的匾额,单靠这两样,就足以一世无忧,又岂是他们能比的。
周勉面露尴尬之色,说到底,他一半是因为饿的,一半是因为紧张疲累,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晕倒。
“多谢公子提点,不知杨兄和那位小哥的比试,可曾结束?还需要在下继续出题吗?”
“不用了。”方一茗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说道:“他们比试之事传到外面,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周兄昏倒后,正好有国子监的博士在此,就替周兄出了最后十道题。”
“啊……如此……甚好……”周勉强笑了一声,问道:“那不知结果如何?谁胜谁负?”
“那自然是……”
方一茗笑了笑,看到他无比纠结的眼神,终于还是不再折磨这位脆弱的神经线了,免得他再晕倒一次,麻烦的还是自己。
“裴澄宇。我的学生。”
她坦坦荡荡地将自己开书院收学生的事说出来,并告诉在场众人,这文字游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测试罢了,只是面向初学者,训练提高他们背诵的快速记忆法的一种形式,他们如果有兴趣想学,南山书院的大门向所有人敞开着。
书院刚开始的前三个月,除了裴澄宇和招财进宝四个小乞丐之外,并无人问津。她原以为这种用奖学金激励读书的形式能够让更多寒门子弟受益,可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所有人都敢去“读书”,迈出跨越阶层的那一步。
如今裴澄宇和四小的成绩已经崭露头角,连周举人都对他们赞不绝口,还修书请来了更多的老师和学生,但还不能满足方一茗身上背负的系统任务的要求,她只能用这个法子,在京城的读书人里给自己打打广告,“炸”出一条道来。
周勉听到获胜的是裴澄宇,心下先是一凉,知道杨宝忠的许诺落空,虽然白费了一日时光,可这会儿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尤其是口中清凉甜蜜之味未去,又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当即便问道:“不知在下……可否向公子求教,这快速记忆之法?”
方一茗点点头:“自然,我说话算话,你们若有心学习的,三日之内,都可以来南山书院报名。不过我们地方有限,这次只收四十名学生,短期集中培训一个月,有意者可以来试试。”
虽然众人对裴澄宇能够在最后反败为胜佩服不已,但对于拜方一茗这样一个比他们还小的贡生为师,还是觉得面子有碍。
留在京城求学的,很少有白身,如周勉和杨宝忠之类的,都是秀才身份,户籍在京城所属的下县,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挤进京城三大书院之一的青柳书院求学。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古人拜师,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是选择书院,也是慎之又慎,师徒名分和关系,都非比寻常,方一茗一开始想得简单,才会导致门前冷落,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尝试“短期培训班”,来跟那些大书院抢生源。
没有好的生源,她就靠着裴澄宇和四小只刷系统任务,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任务回归自己。
“就培训一个月?能提高记忆力像那小儿一样?”书生们听了,果然意动不已。
“那倒未必。”方一茗答道:“记性和悟性,都是要看天分的,不光是勤奋就行。但至少这一个月,我可以教会你们记忆的方法,以后能学成什么样,就全靠你们自己的了。”
“既然如此……那试试也无妨!”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周勉,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谁也没去在意,输了这场比赛的杨宝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在比赛结束后不到两个时辰,这四十个短期培训班的名额就已经爆满,三日后就要前去南山书院培训。
此时此刻,还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改变新唐的大幕,此刻方才缓缓拉开。
到日落西山,红霞漫天之时,方一茗才和裴澄宇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南山书院。这一路上裴澄宇并没有多少获胜的喜悦,反而因为自己曾落后杨宝忠而耿耿于怀,连车窗外的风景都无心顾及。
方一茗叹口气,说道:“你也不必太在意胜负,再怎么说,这只不过是个考记忆力的文字游戏罢了,真正决定你能不能金榜题名的,还得看你的文章,这个,就完全得靠你自己,没人能帮得了你啊!”
裴澄宇点点头,说道:“学生明白,以往只知‘书读千遍其义自见’,经院长讲授才知道,若是不能了解其义,再读千万遍亦是枉然。学生一定会努力学习,做好文章,不负院长厚望。”
方一茗满意地点头,看到这孩子乖巧努力的模样,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比他大了三岁半而已。若没有系统给予的各种教材和培训技巧,还有那些特殊食材,她还真教不了这位随时会举一反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学生呢。
“没错,读书就是要多用脑,死读书是没用的。等回书院以后,这个短期记忆力培训班,就交给你盯着了。”
“我?”裴澄宇愕然抬头,“这……这怎么行?”
“这有什么不行?至少在记忆力方面,你已经胜过他们。孔子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达者为师,你能教他们,不用怕。”方一茗理直气壮地将自己偷懒的理由藏在锻炼学生的旗号之下,“更何况,这样对你也是一种锻炼,你之前教招财进宝不是教得挺好吗?现在只不过从四个变成四十个而已,你怕了吗?”
“不怕!”小裴同学果然中了激将法,当即点头,被院长的信任感动得无以加复,“我一定会好好教他们的。”
方一茗对此毫无担心,她是亲眼看着裴澄宇怎么“教导”招财进宝那四个家伙的,连那四个皮猴子都被他教训的服服帖帖,在这个时代普遍文人偏柔弱的大局下,只怕无人是他的对手。
只是……她忽然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味道?有人……在书院里烧烤?”
她之前曾经让人做过“叫花鸡”,结果别说招财进宝,就连裴澄宇都没吃过如此高大上的叫花鸡,鸡腹中填塞了十多种香料和果脯,腌制了一个时辰后才用干净荷叶包裹起来,用湿塘泥糊成球放入灶膛内烤制而成。
方一茗以为这道菜早就有了,却不知在这个时代尚未出现过这种做法,待烤熟之后,别说几个原本货真价实的小乞丐,就连方夫人都被这香味吸引来,众人饱餐一顿之后,对她起名废一致表示鄙视,甚至还建议她另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如此流传后世之时,还能给她自己也添几分光彩。
否则以她一个堂堂状元之子,名门之后的身份,居然“发明”出叫花鸡这种吃法,着实拉低了这道菜的品味。
方一茗坚决不改,众人也无法,可招财进宝吃过一次叫花鸡之后,哪怕厨子不肯再做,也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不趁着院长和裴澄宇进城,就逮了两只鸡躲在书院的小树林里自己动手烤制,可没想到才刚刚烤好,一开泥封,那香味就把同学和老师们都招来了。
真是:别来道味知何似,丹灶黄芽想更肥。
在书院里,想藏私吃独食,那真是门都没有呢,要不然怎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呢
第二十九章 澄玉生 甘酸尚带中原味,……
方一茗发现, 自己的书院,好像走上了一条奇奇怪怪的道路。
别人家的书院,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她家的书院, 是吃吃喝喝完了再喝喝吃吃, 酒味菜味鱼肉味,味味不绝。
弥漫在南山书院上空的,除了郎朗的读书声之外, 还有袅袅不断的炊烟。
第一期的四书速记培训班招生圆满成功后,仅仅过了三天,前来“试学”的书生们,就震惊地发现,以前苦思冥想,今天背了明天忘的内容,在院长那套三日反复记忆法之下,居然如同石碑刻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比背下的书本记忆更深刻的, 是对书院的美食体验。
别家书院都要求学生们刻苦读书,抛却外物, 对美食美衣等等一切会动摇读书信念的物欲都要严格控制,可在这里, 从院长开始, 每日里就带头变着花样做出各种他们昔日或有耳闻却从未品尝过的美食,甚至还有一些这些寒门子弟闻所未闻的食物,都会出现在他们的“学生餐”里。
而这一切, 费用寥寥无几,比在城内或其他书院的日常用餐支出低了至少一半,甚至抵不过他们最后考试时前十名能获得的奖学金。
书院,是真·不赚钱。
院长,是真·良心老师。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好日子,能有多久。
方一茗看到周勉站在自己面前,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终于才说出口的问题,竟然是问这30天的短期“四书速记培训班”结束之后,还能不能继续留在南山书院求学,就忍不住笑了。
“这有何不可?只要你们想留下,觉得在这里能学到东西,我说过,书院的大门一直是开着的,随时欢迎你们在此读书。只不过,我这里的老师和学生,都要自己动手打理自己的衣食住行,虽然花费不多,但要动手做的事并不少,甚至还要你们亲自去食堂帮忙,这都要记入学院的考勤里,若是做不到的,就不能留下……”
“我能做到!”周勉抢着说道:“请院长放心,我这几日已经跟着几位同学一起在食堂和书房打理,也学了不少东西,这些杂务,我都愿意做。”
“那其他人呢?也愿意吗?”方一茗环视四周,这一期的四十个学子,在这三十天的学习力,除了每日背书之外,她还强制要求每个人必须参与学院的日常工作,从打扫卫生,洗菜烧火做饭,整理书房,抄书等等,甚至还带他们到旁边的农庄里做过两天农活,回来在书院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上了当季的蔬菜。
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从小接收到教育,都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要认真读书,一家人砸锅卖铁都要供着他们,甚至为了供出一个科举考生,全家卖房子卖地卖儿卖女的有,求得就是有朝一日可以登上金榜,自此全家改换门庭,可谓一步登天。
只要有读书的天分和前程,这些书生们在家里,别说油瓶子倒了都不会去扶,甚至连家里的一切事务,都是由别人操心,自己只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方一茗最看不惯的,就是这里的人,一边靠母亲和姐妹媳妇们操持家务种地织布赚钱养活着读书,一边还各种打压和贬低女子的地位,比后世的PUA还让人恶心。
可时代如此,她一己之力想要翻天,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只能借着“教书”的名义,想灌输一点不一样的理念给这些读书人,撒下一点点变化的种子,或许能有新的改变和希望诞生。
“你们读书考科举是为什么?”
“为什么?”周勉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为了出人头地、改换门庭,光宗耀祖……”
说罢,他不觉脸红了一下,似乎面对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老师”,一时竟然忘记防备,说出真心话,不觉有些惭愧,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当然也要为民做主,忠君报国……”
方一茗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没错没错,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读书求取功名,天经地义,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只是就算当了官,如何打理政务,治理民生,让百姓安居乐业,可不是光读圣贤书就能做到的。”
这下不光是周勉,其他弟子也都围了过来,有些怀疑地看着她,深深地怀疑这个比他们矮了半个头,小小年纪就开书院连一天官都没做过的“老师”,是在忽悠他们。
“那依院长之见,做这些杂务,还能帮助我们学习打理政务治理民生?”
他们不能否认,这一个月在南山书院“四书速记培训班”学到的方法十分有效,他们在此期间的记忆力和对四书的理解力都比原来上了一个层次,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再加上这里的环境和院长老师们特别宽松的教导,让习惯了戒尺和竹鞭的学生们,恍恍惚惚感觉,自己似乎吃吃喝喝玩着,居然就提高了不少?
可院长居然说,这种“吃喝玩乐”的杂务,竟然也跟他们以后做官的政务有关,就感觉有点唬人,愈发不靠谱的样子。
哪怕提问的时候,有些怀疑,但他们还是相信院长是出于“好意”,毕竟肯收留他们这些寒门学子,不收学费准许他们作些杂务来抵学费和生活费的书院,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或许院长这么说,只是给他们保留些面子,毕竟在外人看来,一个读书人不好好专心读书,居然烧火做饭劈柴种地,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方一茗看着他们完全不信的表情,干脆地领着他们到书院外的田地里,进行现场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