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急眼变成了傻眼,裴六爷原本拿乔摆架子就等着裴澄宇回来磕头认错,可没想到人压根没来,他白等一场不说,也坐实了这个儿子被赶出家门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学业突飞猛进,都敢报名参加明年的童生试,若是当真一次考过童生考上秀才,十四岁的秀才,莫说现在已经日益凋零的裴家,就算是在当年裴家如日中天人才济济之时,也不多见。
另外那个十四岁考中秀才的,正是后来当了宰相的那位。
想到此处,裴六爷的心里就如同被无数只猫抓挠着一般,满脑子就想着,这个儿子,难不成真的是个天才?若是比他老子还要早考上秀才,甚至中举,再考上进士……那他这个当爹的,还有地方站吗?
“啊……阿嚏!”裴澄宇连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抱着一坛子酸木鱼子送去厨房。
这还是他听院长说起过,蜀中多产木鱼子,就是棕笋,外面是一层和竹笋差不多的笋衣,春时剥出笋心,里面是层层叠叠的小花苞,形状如同黄色的小鱼,被人称之为木鱼子。这木鱼子用蜜汁煮熟后醋浸透腌制,储存在坛中一年不坏,无论是炖汤还是炒腊肉,都十分脆甜爽口,他还是托了郦氏商行的人,才让商队从蜀中捎带了这么一小坛回来,今天正好煲个鸡汤可以放一点,让院长尝尝鲜。
谁晓得哪个在背后说道他,害得他这会儿打喷嚏,差点把东西都摔了出去。
等炖好了木鱼子鸡汤,裴澄宇便送到方一茗那儿,看到她正拿着封信在看,见他进来,立刻朝他招手。
“过来看,你和招财进宝的户籍下来了,考贴也准备好了。”
裴澄宇一怔,先小心地将汤瓮放在了桌面上,然后双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封信,里面是一张薄薄的黄纸,还有几张名帖。
那张黄纸,真是他和招财进宝的户帖,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当门立户的当家人,哪怕只是挂在南山书院的学生户上,却也再不用被裴家人钳制,先前心中隐隐的担忧和不安,此刻一扫而空,忍不住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多谢恩师!如此大恩大德,学生无以为报……”
“呵呵!千万别说什么以身相许啊!”方一茗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满脸“慈爱”地说道:“记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只要好好考试,小小的童生试,不考个县案首回来,怎么对得起为师呢?”
裴澄宇一个哆嗦,对上她“期盼”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学生必当全力以赴,绝不辜负恩师厚望!”
“知道就好!”方一茗重重点头,谁能想到,那些无聊的人,居然会因为裴澄宇参加个童生试开盘口?不是说道宋朝才大兴赌博之风的吗?怎么这个新唐时代的人,也如此好赌?如今押注的人不少,可敢压裴澄宇案首的只有她一个,50赔1,就算不差钱如她,也忍不住下场啊!
东宫中,太子看着侍从送上的账簿,满意地点点头:“果然,这神童的名头就是好用,吸引了不少人下注,可惜,敢压他考上案首的,只有一个啊!”
侍从笑道:“那不正好?大多数人都压他考不上,才学了一年若是就能考上,这南山书院,怕是就此要名震京城了呢!”
第三十三章 满山香 饥肠欲和春泉响,……
都说宋人好赌, 依方一茗所见,□□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才过腊八,本是新年时节, 热闹的原本该是东市那边,可因为今年赌新科出了裴澄宇这样一匹“黑马”, 大伙儿的热情直接将西市这边的人气都炒旺了起来, 连带着渊楼所在的崇化坊每日里都人来人往的, 有不少人到渊楼一游,就是想看看那个传说中不到十五岁只读了一年书就“舌战群儒”压过一众秀才的少年。
这都是在长安城中几个赌坊档口都下了注的,有人不信裴澄宇能考过, 就有人冒险下注想博那五十赔一的头彩重注,无论哪一种,都很想亲眼看看这个传说中的败家子兼神童。
可方一茗却觉得,这里面有点不对。
“阿宇最近就老实待在书院吧,哪都别去。省得被人当吉祥物围观了还不给门票钱。”
裴澄宇虽然不懂她说的什么意思,却也知道是为他好,自是无不遵从,“学生明白。请恩师放心,那些人说些什么, 学生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嗯,那就好。”方一茗叹口气, 说道:“我就是担心那些人故意把你推高,名气大了, 未必就是好事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裴澄宇若是没有太子特批的手谕,光是裴六爷捏着他的户籍不给他报名, 就足以将他压得出不了头。
就算如此,外面的赌档这般大肆宣扬他的“天才”,捧得越高,他的压力也越大,万一考不过或者考不好,都会砸了自己神童的名号,甚至连累到渊楼和南山书院。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好好读书,着实不易。
“要不这样吧,你单刷题的作用也不大了,咱们来两次模拟考试。”方一茗想了想,决定还是再下点狠功夫,最后关头给他们来个封闭式集训,免得有了空闲听到那些闲言碎语或是被人找上门来打乱了心思,反正该背的该练的都已经练过,最后看得就是考场临场发挥,关键就在于心态,多模拟几次,什么情况都模拟到位了,他们自然能够经得起考场的毒打,宠辱不惊了。
裴澄宇和招财进宝一开始听说这模拟考试还觉得挺稀罕,方一茗让人特地按照贡院的号房在后院里打造了五间“号房”,从号房的尺寸到上下两块板子的用材都做的跟正版号房几乎一模一样,裴澄宇和招财进宝看着好玩,可没想到一坐进去,方一茗就让人落锁关门,让他们准备迎接考试。
考卷还没发下来,就有个小厮先拎着个恭桶过来,放在了号房门外,打开盖子转身就跑。
裴澄宇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心里就咯噔一下,刚想说老师不会来真的吧,一股恶臭之气就从门口弥散开来,熏得他立刻捂住嘴,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招财进宝四人更是一下子懵了。
方苞:“这是搞什么?为什么要把马桶放门口啊?臭死人了!”
方靖:“唔……真是好久没闻到这么臭的味道了……比阿宝你当初的狗窝还臭啊!”
方肇:“是啊,自从到了书院,院长要求大家每天要冲凉洗澡,还给发了香胰子,真是很久没闻过这么臭的味道了!”
方材:“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还怀念以前臭气熏天的狗窝?想闻臭就蹲茅房去啊!阿宇,要不要我去把马桶拎出去倒了?”
裴澄宇摇摇头,要说最受不了这臭气攻击的,还要数他,但他只是一转念就明白了这样做的道理:“我听人说贡院里有几个号房是挨着茅房的,被人叫做‘臭号’。到正式考试的时候,里面几千人都在那吃喝拉撒,那味道……比现在肯定还难受。若是一不小心被分到臭号,受不了怎么办?院长现在就是考考我们,看我们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正常考试……”
“没问题!”方苞大咧咧地说道:“臭算得了什么!当初我们讨不到饭时,什么臭的馊的都吃过,还怕这点臭味?号房里越臭越好,别人怕,我才不怕呢!”
方肇白了他一眼:“就算是在狗窝里,也就数你最臭,你当然不怕臭,可阿宇能受得了吗?万一考不好……”
“没有万一。”裴澄宇深吸了口气,然后压下翻滚的气息,努力让自己摒除杂念,连带着臭气一起排除出去,“我们都得好好考,如果没有院长,我们还在更恶臭的地方待着,吃不饱穿不暖,都成了废人。现在机会就在我们面前,一点臭味算什么?不怕!”
方靖原本还准备弄个布条把自己的口鼻遮挡起来,听到这话,干脆地松开了捂着鼻子的手,还狠狠地吸了口气,“说的没错,这点臭算什么?想用这个来扰乱我们考试,没门!”
四小跟打了鸡血一样,要过试卷,就开始答题,甚至精神奕奕地比平时还要激动的模样,一边答题一边还故意恶狠狠地吸鼻子,狠狠吸进去臭气,再大口吐出来,以表示自己的无所畏惧,让在旁边楼上俯瞰着他们的方一茗都哭笑不得。
就算不怕臭味,不受影响,也不用故意去深呼吸吸臭吧?
真是有够中二的少年啊!
过了这一关,方一茗又让人弄来两桶水,用前些日子刚做好的竹筒套管水枪朝着几个号房喷水,模仿“人工降雨”,开始了第二轮考验。
那号房顶上原本就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油纸布,哪里经得起这种“真·瓢泼大雨”,除了裴澄宇眼疾手快地收起考卷果断揣进怀里将原本坐着的“床板”拎起来搭在了号房顶上撑住了油布,堪堪保住了一小块不被“雨淋”的安全之地,其他几个都直接被浇成了落汤鸡,考卷也跟着作废,顿时就傻眼了。
“院长,不带这样的啊!”方苞好不容易写了一大半的卷子,被“雨水”一淋,直接墨迹糊成一片,惨不忍睹,差点就哇的一声哭出来。
方一茗让人已经撤走了恭桶,正好用这场人工降雨冲刷了模拟考场里的臭味,她才能干干净净地踏足其中,打量了一下几人狼狈的模样,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一入考场,不管是天上下雨还是下刀子,都不可擅自离开座位,还要保护好你们的试卷,我这还是给你们最简单的考验,一点小雨而已,就把你们搞成这样,若是有人生病,或是失火了,只要考试没结束,考场的大门都不会打开的,你们又当如何?”
裴澄宇若有所思:“首先还是得先保住性命,其次才是试卷吧!否则人都要没了,留着卷子还有何用?”
方一茗笑道:“那你说说,水火无情,你又当如何保命?”
裴澄宇略一思索,想起在布置这个模式考场之前,方一茗曾经画过一张图,让那些匠人们照图施工,他如今的记性极好,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当时只是扫了一眼那张图纸,现在想来,却另有深意。
“院长先前所画的贡院号房格局图,标有号房的排序分号,似乎也放有水缸的地方,上面那绿色的箭头,莫非就是逃生路线?”
他先前还不明白,方一茗为何在号房之间画出几条绿色的箭头,最终通往前庭考官们所在的澄心楼前,那里有几个巨大的水缸,而四周则空荡荡的脸草木都没留一株,若是贡院内失火,这楼前的小广场就是最好的隔离带,他们不能离开考场,却可以到这里在考官的眼皮子底下保住性命。
裴澄宇以前也曾听说过南方某地在乡试之时,有人夜晚打翻了蜡烛,引起了火灾,因为贡院大门禁闭,那些考生又不懂得救火和逃生,混乱之下,死伤无数,酿成一场惨案,自此以后,考场内的防火救火设施都开始安排上,可除了方一茗的那张图,真是没有人研究过在逃生之时,如何选择最优路线和最佳避难场所。
方一茗很是满意他一点就通,“不错,阿宇观察得很仔细,招财进宝你们得好好跟他学学,以后若真的是到了考场上,一定要学会处变不惊,死中求生。”
招财进宝四人连连点头,原本以为考试就是考试,现在才知道,除了背书写文章之外,还得学会很多东西,才能保证自己的科考之路不受外力影响。
“知道了!”
方一茗又跟他们说了一番考场上的注意事项,然后让他们回去沐浴更衣,再去书院的食堂吃饭。裴澄宇拿了跟竹筒水枪,抽拉了几下,看到这竹筒吸上水再喷出去的过程,像个孩子似的来来回回玩了好几遍,直到那几个都换好衣服才一起去食堂。
还没进食堂,就闻到一股香气从里面飘散出来,方苞立刻深吸了口气,露出一脸陶醉垂涎的表情。
“真香啊!这美食的香味,才是人应该享受的啊!”
裴澄宇:“呵呵,考不上的话,菜再香你也只能闻闻!”
方一茗:“我知道你们今天被熏得没了胃口,才特地让大厨做的满山香,还用上了西域买来的莳萝(茴香),果然炒出来的味道够浓。”
“多谢院长!”裴澄宇揉揉鼻子,其实很想说,先前被那臭味熏得鼻子都快麻木了的时候,再闻这满山香的菜香味,简直就是另一种折磨啊!
不过院长的一番心意,他还是能感受得到,为了自己的将来和老师的这番苦心,他也无论如何,不能输在这场考试里,就算他的亲爹来了,也挡不住他的脚步
第三十四章 蟠桃饭 戏将桃核裹红泥,……
遭受了模拟考场的各种形式荼毒之后, 五个准考生的心理素质和承受能力有了飞跃式的提高,走出模拟考场的时候,光是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气味)就足以让其他同学退避三尺。
而全程围观的周举人和其他老师, 则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激动得也想亲自进去试试, 却被方一茗拦在了门外。
“你们都已经是久经考场的‘老人’了, 这种模拟对你们的效果不大, 还是留给那些没经过考场毒打的新生吧!你们……还是换一种方式锻炼才好。”
“换一种方式?”周举人表示怀疑。
毕竟,方一茗自己都没进过考场,那贡生的名头是在国子监里考出来, 皇帝钦点的特殊名额,真正在科举考场里死去活来遭受过毒打的,还是周举人他们这批考了三年又三年的落第举子们。
她能想出模拟考场的招数来锻炼新生,不算稀奇,但对于他们这些就差临门一脚的举子,她要是还能有什么妙招的话,为何当初自己会中途放弃科举?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病弱却雷厉风行的少年郎,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家。
不服气的举人们, 很快就知道了新方式的残酷。
“辩论赛?”别说是南山书院的老师们,就连在皇宫里的皇帝和太子, 听说了方一茗搞出的新花样,都有些意外。
“正是。”林祭酒捋着胡子颇有几分得意地说道:“微臣受邀去做了辩论赛的评委, 后来也让国子监的学子们一起参与辩论, 所谓‘理不辩不明’,以此明是非,审治乱, 明同异,察名实,处利害,决嫌疑(注2),着实有助于提高学子的水平,大善也!”
皇帝目光闪动,忽地问道:“那依林卿之见,方一茗着实有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