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比张氏年纪大点,想来是个经常劳作的,看起来两手粗糙,佝偻着身子,时不时咳嗽一下。
到底人家是在说家常话,且观之江同窗的家人,衣服上带着补丁,看起来家里就困难。
且洪逸和这江同窗相处过,知道他这个人自尊心最强,若是这会子他们四个贸然上去打招呼,江同窗指不定会多想,所以洪逸拦着他们几个让他们等等,还别过去。
只是这江杰跟他家人说话的时候还眼观六路,眼尖地看到他们了,这下再不出来打招呼就更尴尬了,所以洪逸领着他们三个和江同窗一一见过。
既然是打招呼,自然也要见过他家女眷,若是未婚女郎,他们自然要回避,但是他的亲人,看起来就是他们娘亲级别的,很不必避嫌了。
江同窗脸色虽然未变,但是拳头微微握紧,他和几位同窗见礼之后,就对着他身边的老妇人道:“娘,这几位是我的同窗。”
江母显得有些拘谨,在几个秀才公面前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又不想给儿子丢人,只道:“好好好。”
然后江杰又对着几位同窗道:“这是我娘…”
洪逸几个忙打了招呼,也不好久留,顺着巷子,进舍区去了,一路上洪逸低声跟他们普及,江同窗的事。
这江同窗是他们广阳府一个下县出来的秀才公,这里是他娘的娘家,他却不是他们广阳府的人,好像是隔壁省千里迢迢过来投奔娘家的。
他家里很穷,是家里的寡母一手拉扯大的,平时在府学里十分节俭,基本上一年到头就靠着廪生的十两银子过日子。
不仅他自己过,还得省着钱回去接济他家老母,府学里像他这样的,没几个,毕竟像他这样穷的,基本上都是得了秀才的名头,就回自己的家乡过上小富即安的生活了,能苦苦在这挣扎的,要么很有野心,要么很有天赋了。
这江杰确实是有天赋的人,平时沉默寡言,一心读书。
姜榆他们几个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没想到日后这事竟然还惹出一门官司来,叫人叹为观止。
回去以后日子照常过,只是想来那李元和他们渐渐亲近,回去以后,竟然让他的书童给他们一人送了一盒点心。
李元不过就是刚刚吃饭的时候,看他二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想着自己带过来的点心也吃不完,就给他们一人一盒。
姜榆和她大侄子一起把这点心拆了吃,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这点心真是吃不腻,姜榆不禁感叹自己这辈子幸好是个男孩子,吃胖点没事,不然搁小李身边呆两年,她能胖二十斤不止。
趁着吃点心,顺便问问大侄子的近况:“煊郎,来了这里,你可有适应,若是有什么谁欺负你,你可要跟三叔说,三叔罩着你。咱不惹事也不事!”
煊郎也沉醉在这点心中,还想着可惜这点心不能带回去,好叫家里姐姐们尝尝,听了他三叔的话忙道:“适应适应,院里其他书童都好相处,再说我跟铜板本来就认识,有什么不会的事他也会帮我,三叔不必担心我。”
铜板说的是小钱的书童,这名字充分体现了小钱最初的梦想。
不知道洪逸离开的时候跟洪达说了什么,反正今儿晚上洪达没有再作妖,一夜好梦,姜榆只以为这小子知道分寸消停了。
哪里想到他就是间歇性抽风,隔天晚上他又犯病了。
洪达得了他堂哥的警告,消停了一阵,但是他每日回到院里,老是感觉院子里的其他人在排挤自己,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堂兄每次来他们院儿,也和其他三人玩,让他越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还有那李元,送点心,一个院的全送了,只他一个人没有,这不就是排挤他吗?
心里越发不满起来,他心里已经不想住在这个院了,但是换房间,得双方都同意,若是换到其他院儿,多的是人和他换。
毕竟他们院有三个此次童生试排名前三的学子,想要努力学习的自然乐意过来,但是他却不愿意,那些仗着家里有钱硬塞进来又不好好学习的的同窗,他素来是瞧不上的,他倒是瞧上了一个好去处。
那就是他堂哥的房间,他堂哥院子里的同窗都是廪生,且已经来上学一年,每天只在屋里温书,上次他也去过,那些同窗看起来都是好相处的,反正堂哥和他院里的这几位关系也很好,每次还要颠颠跑来和他们说话,倒不如直接成全了他,也算两全。
但是他如果直接说,堂哥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他想明白了之后,就开始见天儿地作妖,自己不主动开口,只等着其他三人受不了,跟堂哥诉苦,好让堂哥求着他搬。
这次他倒是学精了,不念得太大声,只让院子里的人能听到就是了…
姜榆被吵醒的时候,觉得这龟孙儿每天半夜化身复读机哔哔哔,也是难为他了,阿Q的想既然也睡不着,索性就让这龟孙儿给他们念念书,自己跟着复习复习…
洪达本来就是为了气他们,念得一点也不走心,念到:“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左右…”
——!念都念了,就不能好好念吗?居然还漏句,可以说很不走心了,洪达还没发现自己漏念了…
不过被吵醒在听他念书的可不止姜榆一个,他一念错,那李元那屋就响起一阵笑声…
洪达见有人配合他演出了,就来劲了:“你笑什么笑?”
李元却不搭理他。
——!这可怜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错误,就让姐姐来给你指点迷津吧,她掐着嗓子,学着平时二狗子教育人时候的语气:“洪二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怎么漏了呢?这都能读错?你是不是没睡够,脑子糊涂了?再有下次可是要打手心的!”
钱嘴炮接道:“这遍不算,你且从头开始念起吧,再念错就罚你不许吃早饭了!那你开始吧,我们听着呢!”
——!夺笋啊,这就是说话的艺术,这下洪达念也不是,不念也不是,气呼呼地回自己房间了,等他再想想办法,不信治不了他们几个。
…
隔天一早,他们果然还是受到了影响,又挂上了熊猫眼,都不用他们三个跟洪逸发牢骚,洪逸就猜到是他堂弟给闹的,他和这个堂弟的几次交手,自然知道这个堂弟若是想抢自己什么东西,就不明着讲自己想要,非要使阴招。
其实洪逸也不介意换房间,他的性格是那种跟谁都笑呵呵不会撕破脸的那种,跟谁都处得来,所以他和院友的关系自然是不差的,而且跟他同一个院的学习也都不错。
但是一般都是别人来请教他问题,这几天他和姜钱李三人交谈,觉得他们的想法比之其他的同窗更让他惊喜。
李元因为经常跟着他家的船队四处跑,见多识广,眼光独到,钱五郎很聪明,思考问题的角度本来就刁钻,姜三郎想来性格使然,老是有天马行空的想法,且包容性很强,瞧姜三郎对李元的态度就知道,他不歧视李元家商人的身份。
洪逸作为一个官家子弟,自小学得最多的就是圆滑,他家又是从他爷爷那辈才有当官的,所以他从小就被教育不要因为身份瞧不上任何人,这三位同窗现在比之他,起点都比他低,但是将来必定不差。
想明白了堂弟的小心思,为了其他三位小伙伴不再深受其苦,再这样下去,就算他三人再好的脾气,也要恼怒他这个堂哥。
自己也乐意,倒不如早点解决这个问题,只是堂弟这次真的惹恼了他,他回家以后定然要好好跟祖父好好说说。
是要他孙子的前程重要,还是帮扶亲戚重要,他整天给洪达擦屁股了!
洪逸自去找了洪达,如他所愿,要和他换房间,那洪达还在思考怎么换个方法整其他三人,没想到堂哥这么快就跟他换房间了,倒是意外之喜,生怕堂哥反悔,他当天就收拾了东西过去了。
洪逸自去跟原来的院友说明了情况,和他住在一起的同窗自然舍不得他离开,废话,他可是去年的案首,要是他走了,以后他们学业上有什么问题,就不方便问了啊!
但是这事也不是他们不愿意就能改变的,他们心里对于换进来的这个洪达,心里已经恼怒,你说住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换宿舍呢?多事!
且他们三个都是廪生,对洪达这个增生,自然略有些瞧不上了。
那洪达也不细想想。自己当初去洪逸恩院子,不过是因为他是洪逸堂弟的身份,一个院的同窗才对他散发出善意,如今他搬去他们院,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还想别人对他有好脸色?
只能说他这些年被他爷爷养得不懂事故,只会读书,来了府学,没有他爷爷在旁边压着他读书,读书也松懈了,整日竟忙着搞这些小心思。
他到他堂哥的院儿,并没有受到友好的欢迎,有人家恼他把他堂兄的原因,还有他见不得人家超过他,日常探讨学业都不肯说实话,藏着掖着,渐渐也就没人愿意和他多来往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而另外一边,洪逸的加入,让姜榆他们院的氛围,变得空前融洽,不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洪已成功加入群聊!
第48章 、同窗二三事(捉虫)
洪逸的祖父最近两年年纪大了只领了闲职, 只是名义上还没退下来,实际上已经回了府城养老,他父亲如今在外做知府, 他叔叔有进士的身份却没有领官职。
他们这一房,他祖父,父亲,叔叔, 三人都是进士出身, 他家一门三进士,他亲哥哥洪远也已是举人身份。
可以说, 洪逸自己身边就有如此多的学霸加持,他未来的科举之路比他的同窗们顺畅多了, 因为身边有这么多的经验人士, 所以他可以知道很多关于科举的事,在学习的路上也能少走许多弯路。
洪逸的性格, 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或者说, 他有足够的自信,平时别人跟他借书, 请教问题, 他都不会拒绝。
因为他这样的性格,身边的人自然愿意以他为首, 所以他很有组织者的意识, 总是能协调好周围人的关系。
来到姜榆他们院以后, 很多事情,他都能事先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再说他比其他三人早来了一年, 对于很多事情都已经门儿清,哪些夫子课值得反复听,哪些夫子的课是照本宣科,他都乐于分享给他们。
这般体贴周全的小伙伴,就连儿时老是想当老大的姜瑜都觉得自愧弗如,这就是老大哥的该有的素质吗?
——!我没有,我不配。
他们一行人,都是为了两年后的乡试在做准备,对于姜榆来说,帖经和墨义这类题目她不害怕,这些年她背过的书还少吗?
但是乡试自然不可能如童生试那般简单,跨过了这次考试,就是能当官的境界了,怎么能不通实务?怎么能不会写文书呢?
要想写出好策论,怎么能不引经据典,熟知各种历史事件,历史人物?
有了历史框架还不够,你不得根据实际情况,融会贯通?
不懂法律怎么知道策问里的是否合理呢?假如你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就要提出自己的一点看法,对问题提出可行的解决办法,肚子里没点墨水,怎么写的出来呢。
这些问题,涵盖的范围很广,上到如何吸引人才,治国经济,外交政策,下至农政农桑,政策到地方如果推动等等等等都有涉及,考的就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能力。
所以说为了两年后的乡试,他们得读很多很多的书,除了原本的四书五经这些经典还得接着深挖以外,还得读更多的史书,律法。
要读很多的书,但是每个人在学习中,遇到了问题,不知道如何解决,当局者迷,这时候,如果没有一个经验老道的人,来告诉你可以去读哪些书,能解决你的疑问,自己很难找到答案。
毕竟这里没有百度,没有检索系统。
而且就算你好不容易知道了自己的疑问在那些书里有答案,但是你翻遍了书肆里的书籍,也有可能找不到。
很多书籍,并没有大量地印刷,都是买都买不到的,这时候,家里有书,又愿意借给你的人,那简直就是神仙朋友。
洪逸就是这样的一个神仙朋友。
这几天姜瑜看了以往乡试的考题,发现基本上都有关于农业的问题,这个也很好理解,毕竟这很贴近以后当官的需求。
若是考上举人之后,就去当小官,日常接触的,自然大概率绕不开农业,若是进一步进士登科,也有很大概率会被外派任一方父母官,不了解农桑怎么管理一方土地?
所以乡试绕不开关于农业的问题。
但是她对于农业真的不了解,你要说律书,有理有据,只需要熟读背诵,然后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便是。
这农桑…她对于这个时代的农业水平也没多了解,对于农业的历史还有现在的水平都不了解,更别说是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可能连题目都理解错了。
所以她把市面上有名的《齐民要术》、《农桑辑要》《农书》都看了,但还是不得其法,农业相关方面的技术她是了解了,但是总觉得自己组织不出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来,小钱对此也了解不多,一时之间,她觉得她仿佛踏进了瓶劲期。
洪逸看了她的答案之后:“三郎,你这对策不能从种植,治理田地这类技术的层面来看,你是不是只看了《齐民要术》这类的书籍了?”
姜榆对此不得其法,这洪师兄一看她的答案就知道她看了什么书:“对,洪师兄,我老觉得我这答案很不得劲,看起来怪怪的。”
这时候也没什么参考答案,她只觉得自己错了,但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洪逸笑道:“你这是看得不够全面了,《齐民要术》讲的多是技术,我们的策问嘛,自然也要技术作为支撑,可是在技术之前还得有农政作为支撑,你写的农政太过单薄浅显,一看就是没有好好专研过农政方面的书籍。”
姜榆只差星星眼看着他了:“对对对,这农政上我确实不知怎么写,只好从看来的技术多多入手,来弥补我农政方面的不足,这农政我却是想不出来了,也没找到这方面的书啊。”
洪逸笑道:“我知道的就有一本正好适合你,徐光启的《农政全书》,这本里面就讲到了农政,开垦,水利,荒政都有涉及,这本比较难买到,下次我回家就带过来借你。”
——!这是什么大夏好院友!
——!好兄弟,你简直就堪比地震了还帮舍友拿电脑的好室友还给力。
这边姜榆他们院儿气氛融洽,隔壁却惹出了事来。
姜瑜也是才知道,当初洪二郎第一次抽风搁院子里念书那天,隔壁的仁兄骂骂咧咧,那人不是别人,是他们广阳府现任知府江讯江大人家的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