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将纸笔推了过去,想再和她聊会天。衣末却没伸手接,很显然,她觉得他们的谈话到此应该结束了。
沈辞唇角的笑意微微变淡,捏了捏纸笔,没话找话一般地写道:【你觉得,我应该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啊?】
衣末本来都打算起身走了,看到沈辞这个问题,再一次坐了下来。
这次衣末真的犯了难,她前半辈子只做过一份工作,那便是在宁城福利院打工,对于外面的社会,其实她的认知并不算广泛。
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足足一分钟过去,才试探着写道:【快递员?】
沈辞回绝道:【太累。】
衣末又道:【装修工?】
沈辞拒绝二连:【太脏。】
衣末:【那酒店服务员?】
沈辞:【太没面子。】
衣末:……
衣末这时顿了笔,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将男人看了一眼,果真,他此刻的眼神亮得出奇,脸上神采奕奕,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耍了,沉思数秒之后,嘴角一抿,重重在纸上写道:【我这房租一月一交,绝不拖欠!】
写完,忽地感觉不对劲,还没等男人看清,立马又慌慌张张地将那一行字划掉,纠正写道:【我这房子,绝不租给你!】
她扔完本子就跑,脸颊发烫,脑袋充血,完全没有听见,她身后的男人,在看清那行被划掉的字迹之后,轻轻笑出了声。
第14章 叙情 被轰出门的那一瞬间,他是震惊的……
衣末说到做到,当真只给沈辞免费住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将他赶出了屋。
她平白无故消失了好几个月,重新回到宁城,第一想到的就是去宁城福利院看看。
衣末住的地方离宁城福利院不远,因此选择步行。她这天难得心思沉重,再加上天气闷热,脸上还带着刮伤,等走到福利院,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模样看上去相当落魄。
院里的人见到这样的衣末,全都惊得合不拢嘴,连忙奔走相告,因此还没等她走到院长办公室,张院长亲自走出来拥抱了她。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几个月你是去哪儿了啊?”张院长拉着衣末的手,左右打量着她,眼神很关切。
衣末瞬间有些泪意,腼腆地咧嘴笑了起来。继张院长之后,又有很多同事前来关怀她,声音此起彼伏,炸了锅似的。而就是那一刻,她才开始觉得,自己是真的从那个可怕的地方逃出来了。
她将自己那段离奇的经历大概地讲给了院里的人听,等她讲完,张院长蹙起了眉头,气愤填膺地说:“小末,我们报警吧,让警察把那伙无法无天的坏人给抓起来,让他们坐牢!”
张院长一发话,围在衣末身旁其他众人纷纷附和说:“对,让坏人坐牢!”
衣末自然是想报警的,也必然会去,只不过……她没有证据。
她显得很失落,将这个事实比划给了张院长看。
张院长拍着她的肩膀安慰说:“证据是警察们去找的,我们只管报警便是。小末你不要怕,我们陪你一起去,现在就走。”
言至于此,衣末感激地看着张院长,任凭安排。
于是一伙人又呜呜泱泱地拥着衣末,开始前往附近的派出所报案。走在路上的时候,衣末总觉得少了个人,左瞧又看好一阵,才发现陈平安不在。
于是她问张院长:【平安人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哦,平安啊,他去街上贴……”说到这里,张院长终于想起了什么来,拍了把手掌,大声说道:“哎呀!你瞧我高兴的,怎么把平安忘了呢!他现在还在街上贴你的寻人告示呢,得赶紧打电话把他叫回来!”
衣末听完,感到有些诧异,伸手指了指自己:【寻我?】
张院长一边按着手机,一边瞥了衣末一眼,说:“可不就是你,你说你消失了这么久,我们报警,警察都找不到,除了贴寻人启事,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可怜平安那孩子,一根筋,我们都说在网上已经把你的寻人启事发出去了,他还是觉得不够,骑着个电驴,天天到大街上去贴告示,发传单。”
张院长说话间隙,视频电话已经被接通,画面晃荡好一阵,陈平安的侧脸才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张院长直接将电话杵给了衣末,衣末接过电话,眨眼眨了许久,才比划着叫了声:【平安。】
沸沸扬扬的人群,在那一刻都默契地停下了交谈,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陈平安当时正站在一根电线杆旁张贴寻人启事,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豆大的汗珠挂满额头,正一颗颗顺着脸颊往下滴落。
衣末的动作是无声的,可像是有着某种感应一般,陈平安的动作很快就停了。他愣然地朝屏幕转过脸来,看清衣末之后,手间突然一松,彩打的寻人告示瞬间落了满地。
那一刻,衣末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在眼泪涌出之前,她忍着发酸的鼻尖,比划说:【平安,我回来啦。你也快回来吧,外面太晒了。】
她尽量让语气平静,可双手还没垂下,电话那头,突兀地传来一声哽咽。
短促的一下,很轻,但她偏偏就听见了。
她默默抿起了嘴。
陈平安的眼眶那一刻好像红了,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掩饰般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而后冲着屏幕点了点头。
是衣末率先挂断的电话。
陈平安自小好强,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狼狈,她知道的。
跟陈平安通完话,衣末将手机还给了张院长。张院长看着衣末,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说:“平安那孩子,这几个月过得不容易,人都瘦了十几斤。好在现在你回来了,不然再这样下去,我这个院长都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话一说完,张院长便将头拧向了别处,防止自己眼眶泛泪。
衣末感到很自责。
张院长是心疼陈平安的,陈平安无父无母,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便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是张院长把他捡回了福利院,再然后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他拉扯大。
他跟衣末有些不同,不光不会说话,耳朵也听不见。他从小长在福利院,聋哑学校一毕业,自然而然就留在了院里工作。
衣末好小的时候就认识陈平安了,兴许是因为两个人都不会说话的缘故,他们从小就比旁人来得亲近。
可衣末没有想到自己这次失踪,陈平安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感到非常自责。
这种低迷的情绪一直萦绕着衣末,因此到了派出所,警察问她什么,她都事无巨细全部答了,包括被绑的地点,绑去了哪里,以及是如何逃出来的,只希望警察能赶紧将那伙坏人绳之以法。
警察根据她的描述,开始在电脑里比对地点,半天过去,他抬起头来,看着衣末说:“我看了一圈江城沿岸的地图,没有你说的那座岛。”
一句话,便将衣末重新扯回被绑之时的阴影里。
她的恐惧都写在脸上,让他再仔细看看,可刘警官说道:“是真的没有,我查了很久,不信你们自己看。”
刘警官将电脑屏幕掰转过来正对着衣末,鼠标点了点,说:“这里是江城,你靠岸的码头。”
他开始分析说:“按照你说的,乘游艇逃出来,花了一个多小时,那么估算成距离,那座岛屿离江城的位置大概是两百到四百公里。”
说到这里,刘警官顿了顿,又用鼠标在地图上圈了个圈:“也就是这块区域。”
衣末盯着地图上的那块区域看。
“这块区域内全是海,并没有什么岛屿,所以我猜测,可能是你记错了。”
刘警官分析完,便将显示屏掰回了原位。他看向衣末,双手插十,仰靠在办公椅上,对自己的分析十分自信。
衣末蹙着眉头,转身对张院长比划了下。
张院长是这里唯一懂得手语的人,看完衣末的手势,对刘警官说:“我们小末说她没有记错,她昨天才逃出来,不可能记错的。”
“那昨晚咋不报案?”刘警官听完,看着衣末反问,“可有什么证人证明你没有记错啊?”
一语,衣末便涨起了脸皮。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沈辞。
停顿许久,她才让张院长转告刘警官,说:“昨晚太晚了,所以才没来。”
“再晚咱派出所也不下班啊,小妹妹。”刘警官笑了笑,拿出报案登记表,在上面勾了几项,递给衣末,“来,还想报案的话,这些地方填一下。”
“不过我想说的是,除非你有什么证据或者是证人提交给我们警察,不然单凭你几句话就定下一个绑架案,说实话,不太可能。”
“这年头,报假警的可太多了。”
刘警官说了一大通,衣末听着听着,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按握成拳。
她有证人。
招,还是不招?
衣末一直垂眸盯着桌面,无声半晌,终是抿着唇角,冲刘警官摇了摇头。
她做不到。
“不报啦?”刘警官似乎猜到了会是这种结果,重新躺回椅背,悠悠地说:“那行,不报了就回去吧啊,好好休息一下,不要胡思乱想。”
衣末羞愧地低下头,转身快速走了出去。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第15章 叙情 他会学着去做一个好人。
沈辞没想到女人会真的把自己给赶出来,被轰出门的那一瞬间,他是震惊的。
衣末走得很干脆,像是有事要办。沈辞在后面看着她,默了默,没有跟过去。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四周,心血来潮,突然想去看看,昨晚女人提到的那些工作,究竟是什么样。
他很快找到一家快递收发站,走过去的时候,看到门上贴着招人启事。他就站在那张启事下面一条一条默默看着,里面的人见状,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他一眼,说:“找工作啊?”
沈辞点点头。
那人嘴里正抽着烟,抿了一口,夹烟的手指了指他的腿,又说:“能行么?”
沈辞看着他,安静半晌,说:“能行。”
“那成。”那人重新将烟叼回嘴里抽上,双手拾起一个快递,朝他扔了过来,说:“今天开始试用期,你把这个快递送到江南水岸小区去。”
沈辞反应迅速地伸手将扔来的快递接下,闷了闷,问:“怎么送?”
“电动车。”那人说。
沈辞环顾四周,开始找车。见他还在,那人又停了手中的动作,看他一眼,说:“怎么,你没车啊?”
沈辞如实摇了摇头。
那人便说:“那不行,我们这招工只提供住宿,不提供车。”
说罢,走过去将沈辞手里的快递接回。沈辞看了看那人,轻轻一笑,道了句多谢,拄着拐杖离开。
他开始去往下一站,一个半小时之后,沈辞找到了一块露天工地。
工地被一圈蓝色铁皮重重围起,里面的人全都带着安全帽,沈辞过去的时候,烈日当头,工人们正在躲在树荫下面排队打饭。
沈辞默默打量着他们一阵,看到他们头上的帽子颜色各有不同,他思索一阵,最后朝人群中唯一一个带着红色帽子的男人走了过去。
“干嘛的?”中年男人问。
沈辞:“找工作。”
“找工作?!”中年男人重复了一遍,眼神有意无意瞥向他的右腿。
沈辞垂眸,微不可查地斜了斜身子,将残缺的右腿后移。
“什么工作都可以,混口饭吃。”他重新看向带着红色安全帽的男人,目光不卑不亢。
中年男人听到这句话乐了,笑着说:“我们工地不招散工,再说了……”话语停顿,视线又探究地移向沈辞的右腿,“我们就算招散工,也不招残疾人啊。你跟我说说,你一个残疾人,在工地上能做什么事,捣乱么不是?”
“哎话说回来,你可别说我不关照老弱病残啊,这样吧,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中年男人一口一句“残疾人”,一边笑一边指着不远处树荫下的饭菜。其他工友听了,也一并将视线看了过来,瞧着沈辞,边吃边笑。
他们也许并无恶意,可他们不知道,这样的笑声,在一个常年都被排挤、被异样对待的人眼里,是比□□还要蚀骨的毒药。
沈辞站在太阳底下,就那样沉静地听着、看着。他的能力足以强大到立马就让眼前所有嘲笑他的人都付出代价,可是最终,他没有。
他只是跟着那伙人一起笑了下,而后他调转过身,默默松开了口袋内紧握着枪柄的手掌。
他会学着去做一个好人,这,是第一步。
沈辞空着肚子继续往前走,将目标范围扩大到了距离小巷有三公里远的商业街。在那里,终于有份工作愿意要他了。
可却不是一份什么好工作。
那是一个刚开不久的网红奶茶店,店长正在招募一位宣传大使,看到品相出脱的沈辞之后,店长二话不说就招了他。
沈辞感到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店长竟然拿出一套卡通猫制服,要他穿着那套制服去发传单,并与每一位前来买奶茶的顾客亲密合影……
沈辞的表情当场就凝滞住了,屏着呼吸不动气,下一秒自动选择失业,眼见着天色已黑,不再继续晃悠,离开商业街,开始往回走。
路上是死一样的沉默,看着远处逐渐亮起来的车水马龙,沈辞痛苦地闭了闭眼。
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算是切实体验了一回。
夜幕悄悄降临。
小巷路口,一辆黑色宾利从南向北飞驰而过,看见前面拄拐男人的身影,慢慢靠边停了下来。
“爷。”
“滚。”
对话精简至极,车里的人是魏进,得到命令之后,他鼻子上的刀疤抽了抽,而后一脚油门,直接又将车子开走,快速消失在了静谧的夜色里。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主子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