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没应声,直接将手里提着的黑色塑料袋扔了过去。
“咚”的一声闷响瞬间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回荡开来,这一回,陈院长终于清醒了,她激灵地抖了抖身子,随后很快拉开抽屉,将项链放了进去。
“你你……你回来干嘛?”她看向不苟言笑的沈辞,神色略显慌张。
沈辞也就那样看着她,耷拉着眼皮,沉默好一阵,才开口:“ 打开看看。”说完,也没再正眼去瞧陈院长,掏出烟盒,兀自点了根烟,开始将视线投向窗外。
陈院长能够感受到眼前的男人不好惹,她盯着桌子上的黑色塑料袋看了好一阵,才战战兢兢走上前去,解开了袋口。
她只稍稍将里面的东西看了一眼,一眼过后,立马用双手将袋子掩盖牢实。
“这,这么多钱,干嘛用的……”陈院长结结巴巴说着话,眼神一直飘忽在那沉甸甸的袋子和沈辞身上。
“想跟你换一样东西。”沈辞依旧望着窗外,这座主楼靠着马路,从这个方位看过去,刚好能瞧见在路对面椅凳上坐着的女人。
“啊!这这这……换啥?”陈院长惊了,激动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起来。
沈辞没有回答,似乎没听见陈院长在说什么。他就那样沉沉地站在玻璃窗边,一根烟抽完,才转过身,拉开办公桌下的抽屉,取回了那条本就不属于这里的项链。
他跟来时一样沉默地走了出去。
屋外晴空万里,沈辞微微抬眼,一眼便看到了女人。她依旧笔直地坐在那张长木椅凳上,两腿并拢,双手撑着椅面,时不时侧头望望福利院门口的方向。
沈辞站在门口没有动,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定定地看着女人。
似乎有所感应,女人突然侧过头来。
他们的视线交融在了一起。
沈辞胸膛起伏了一下,而后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他闷闷地拄着拄拐,快速朝她走了过去。
【东西拿到了?】刚来到身边,女人将写好的字给他看。
沈辞点了点头,发现女人正盯着他的周身看。
“怎么了?”他问。
衣末皱了皱眉,写道:【药呢?】
“药?”沈辞不解。
衣末捏紧笔头,板着脸:【你手里的黑色袋子不见了。】
沈辞:“……”
空气仿若结冰。
周围车来车往,两人就那样无声对峙着。板脸不过五秒,衣末率先败下阵来,无声叹了口气。
她拿他没有办法,并且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再多写一个字了。
她直接略过他,快速过了街,走进了福利院。
再然后拿药,赶路,搭车。
之后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顺利起来,当客车发动,朝着宁城的方向越行越近的时候,衣末终于踏实地闭上了眼睛,开始靠着玻璃窗户小憩。
她以为荒诞的事情就此结束。
却不曾想,一切都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12章 叙情 你……先让我压一下。
宁城离江城有一段距离,车子行驶了四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从客运站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衣末带着个男人,男人拎着个药袋子,一起站在公交站的路灯下干瞪眼。
“怎么了?”沈辞垂眸看着女人,有些不解。
衣末眉头拧成了结,双手拽着裤袋,老半天过去,才摊开手掌,摇头打着唇语:【我没有钱。】说完,又将手垂了下去,两眼无辜大睁着,眼巴巴地看着公交车一辆辆靠站停下,又一辆辆开走。
沈辞站在女人身边,沉思了一会儿,才打破沉寂,说:“你跟我来。”
沈辞说完就拉着衣末的手腕往另外一个方向走,衣末不明所以,感知到手腕上男人的温度之后,应激性地往后缩了缩。
可这一回沈辞却没有松手,他一手牵着女人,另一手握着拄拐,就那样一步又一步,在路人的注视下,将女人从公交车站的位置,带到了出租车停靠点。
他很快便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见女人迟迟不敢坐进去,他勾唇一笑,朝出租车后座努了努嘴,说:“怕什么,走。”
说罢,他率先弯腰偏头,将女人的手腕轻轻往前一带,两人便一前一后坐进了出租车里。
衣末心脏砰砰直跳,刚坐定就想起身下车。而这时,出租车司机先她一步,空车指示牌一拍,再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立马窜了出去。
“去哪塞?”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打量着后座。
“家。”沈辞兴冲冲说道。
“家是哪塞年轻人?”出租车司机一手握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倚着车窗,“我又不是神仙会算,好歹给个确切的地址塞,车子现在在开,计费的晓得伐?”
听到“计费”两个字,车后座的女人更不淡定了,看着已经开始跳动的计价表,她的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正想着如何给司机师傅解释的时候,握在她手腕上的掌心微微紧了紧。
力度并不大,像是在无声安慰。他的手掌很干燥,同时,也很烫。
衣末这才发觉沈辞的手一直搭在自己手腕上,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开,只得蹙着眉头望向他。
沈辞却对她微赧的表情视而不见,他还是那副兴冲冲的模样,眸子里洋溢着别样的光芒,在昏暗的出租车后座里,亮如天上的星辰。
“师傅问你地址呢。”他温声说着。
真好看啊。
声音也很好听。
衣末连自己什么时候消的气,什么时候出的神都不知道,等到意会过来,自己写好的地址已经落在了男人的手里。而他自从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勾唇对她笑着,剑眉星目,好不耀眼。
这趟霸王车坐得还真是……
还真是艳福不浅!
想入非非之际,衣末再也不敢抬眼瞧他,双脸红彤彤的,任由出租车疾驰在华灯初上的城市夜幕里。
她以为这样美妙的时刻可以持续很久,可司机的车速实在太快,还没等她从沈辞的美色当中缓过劲,车便妥妥地停靠在了她之前给的地址路口。
“到咯,总共78元,手机还是现金塞?”
一句话,便将原先飘在云端的思绪,彻底拉回了现实里。
霸、霸王车,到站了……
衣末搭在口袋上的双手猛地一紧,准备掏出纸笔,好好跟司机师傅解释。而这时,身旁的男人突然扬手,将自己脖子上的一串玉坠解下来,穿过金属防护栏递了过去。
“干啥子?”司机接下玉坠,莫名其妙回头看向沈辞。
“抵车费。”沈辞言简意赅回道。拾起座位旁边的拄拐和药袋准备下车,手刚触上门把手,“啪嗒”一声,门锁了。
锁车之人正是前面驾驶座上的司机,他半侧着身,一动不动地盯着沈辞看,好一会儿,才说:“一串玻璃串子就想抵车费?你咋不说坐霸王车塞?”
沈辞开门的动作就此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他没有说话,就那样迎上了司机鄙夷的视线。
小小的车厢内,一场无声的较量在两个男人之间开始上演。
衣末以为他们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正准备拉住沈辞,让他别动手,却不曾想,对视两秒之后,前面还张狂着的司机突然软和了语气,低声说道:“我赚的是辛苦钱,你们如果没钱的话就直说塞,也不用拿着个玻璃……”
司机话说到一半,大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硬生生又停了下来。一百五六十斤的大高个,偏偏就被身后那道无声的眼神震慑住,谁输谁赢,立见分晓。
一旁的衣末不明所以,跟着司机的视线,慢慢侧过头。
下一秒,她对上了沈辞黑漆漆的双眸。
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呢?
像是深潭一样,深沉又冷静,明明没有流露出什么恶相,却让人感到害怕,像是要吃人。
衣末没来由地又被吓到了,想不通为什么刚刚还笑得那般清风朗月的一个人,竟会在刹那之间变得这般可怖。
她真是怕极了他会劣根不改,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她鼓足勇气,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扯了扯沈辞的衣袖。
沈辞当即愣怔住了,而后飞快眨了眨眼。他不想让女人看到自己狠戾的一面,等到周身强悍的气场尽数散尽之后,才侧转过头,看着女人说:“抱歉,吓着你了?”
衣末自是连连摇头,哪怕是害怕,也不敢告诉他。她在纸上写道:【你待会到车里等等我。】
“嗯?”沈辞不解。
衣末:【我回家取钱,你……先让我压一下。】
她并没多想,只想着尽快拿钱过来,结清司机的路费。沈辞看着那一行字,没来由乐了,爽快说:“好,我答应你,不过有个条件。”
衣末抬头看向他。
沈辞笑得有些痞,看了满脸单纯的女人一眼,突然倾身过来,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两个字:“要还。”
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男人特有的磁性。因为靠得太近,他的气息吐在衣末的耳廓上,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痒。
衣末瞬间又开始心猿意马了起来,本来想问他什么意思,可他真的靠她太近太近了,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檀香,这让她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下去。
她只得匆匆点头,也顾不得细思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直接打开车门,逃也似地下了车。
沈辞坐在车内,视线火热地追随着她。
刚走没几步,复又停顿下来。她深吸了口气,而后双拳紧握,自己给自己壮胆,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车内的男人,警告说:【不许打架!】
说完不再看他,急匆匆往小巷深处走去。
沈辞默默在后面注视着,直到女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他才收回视线。
低眉点烟的时候,又想到女人刚刚的表情,呵的一声轻笑,喃喃道:“真凶。”
第13章 叙情 房租一月一交,绝不拖欠!……
衣末最终给了司机一百块钱才将沈辞“赎回”,她生着闷气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家,临进门之前,为了保险起见,她与他约法三章,在本子上写道:【我只收留你一晚,从明天开始,你要自谋生路。】
沈辞自是答应的,并且衣末刚用钥匙打开屋门,他便反客为主地先她一步走了进去。
衣末感到有些讶然,看见男人雀跃的背影,又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一栋建造得有些年头了的瓦房,整栋楼房只有一层,进门是客厅,客厅里摆放着一张方形木桌,一套茶几和一个沙发。角落里,堆着一辆小推车,上面放着一些锅碗瓢盆,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稍里一些是两个卧室,卧室的门紧闭,人站在客厅的时候,并看不全里面有多大。
还有一个厨房和卫生间,同样简陋至极。
沈辞只花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便将屋内的陈设仔细地扫了一遍,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木桌一旁。
她坐得很端正,背脊挺直,双手垂在两侧,身前摊着纸和笔,虽没出一言,但沈辞知道,她在等他。
他拄着拄拐走了过去,坐到她的对立面。刚一落座,便看见女人将本子翻开,提笔写道:【今晚之后,你有何打算?】
字迹工工整整,清秀又小巧,刚刚占着一行格子,半点都没溢出来。
沈辞并没有立马回答,他看着她的那一行字,半晌才回道:【你觉得我该如何打算?】
衣末似乎想到了会是这个答案,也似乎已经习惯了男人有口不用,非要和她在纸上写来写去交谈。她无声叹了进屋之后的第二口气,在他那一行字的下方写道:【你可能需要先安顿好自己。】
沈辞很快再问:【如何安顿?】
衣末耐着心思:【找个房子落脚。】
沈辞这回搁了笔,状似思忖,却头也不回地指了指身后的房间,写道:【这个简单,我住那间房子就可以。】
衣末顺着他刚刚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偏不倚,正是这间屋子的次卧。
【不可以。】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沈辞蹙眉:【为何?】
衣末耸了耸肩,写道:【要出租。】
看着最后那行字,沈辞仿佛被人禁了声。半晌,才有一丝反应,又将脖子里挂着的玉坠取下,一把拍在了衣末面前。
“我租了。”他掷地有声地说,迫不及待的样子,好似觉得写字有些浪费时间。
衣末霎时黑了脸,只将那一半黑一半白交环错落着的玉坠看了一眼,便又推了回去。
沈辞以为她也嫌弃这条玉坠,很快解释道:“这是真的玉做的,是我祖传的物件,不是玻璃,你别……”
他没说完就停了下来,但见女人提笔,对他写了两个字:【我信。】
沈辞:【那你为何不要?】他沉下心来,重新执笔写字。
衣末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而后摇了摇头,回道:【既然是祖传的物件,后辈自当好好保管,又怎能随随便便转手他人?】
沈辞望着那行字,彻底闷了气。
这块玉佩的确很贵重,在偌大的沈氏一族之中,只有真正的掌权者才配拥有,是历代大当家的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而他却连夜将其转手两次,表面看来,的确像衣末所言那般“随随便便”,可她却不知道,这宁城所有的典当行,都是他们沈家开的,除此之外,还有金店、银楼、安保、地产……纵使他随便将这玉坠转手了,最后的最后,又有谁敢要。
又有谁能要。
沈辞自然不会将这些告诉衣末,默了一阵之后,他轻轻一笑,写道:【知道了。】
沈辞重新将玉坠系回颈间。
见男人并不是冥顽不灵、油盐不进,衣末稍感欣慰,眉头终于不再蹙着了。
她是真的希望他能重新做人,叮嘱完租房子,又继续叮嘱另外一件事:【要想自力更生,你还需要找一份工作。】
沈辞自是应她的,回了一个字:【好。】
看见那个“好”字,衣末吐了口气,慢慢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