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末在他身后,心有余悸,却又忍不住地偷偷瞄他。
她看到他挽起袖口,打开了水槽上的水龙头,看样子像是准备洗碗。
她其实想过去帮忙的,但又有些不敢。于是她只能在厨房门外,干守着。
她有点担心他腿上的伤不能久站,与此同时,又总觉得他还会说些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伴随着哗哗的水流声,沈辞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言语停顿,衣末看到他翻转了下碗面,继续洗着大碗外沿:“但我沈辞找工作,不需要靠别人。”
洗完外沿,继续翻转,又开始洗碗底:“我靠我自己。”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洗碗的动作却一直没停。衣末本想提醒他,一个碗不用洗这么久的,结果意外却比她的勇气来得更快。
碗壁光滑且薄,不好拿捏。在沈辞准备第四次用水冲洗碗底的时候,他一个没捏稳,大碗不小心从掌间滑落,只听得“哐当”一声,原先好好的一个青瓷白碗,磕上金属水槽的槽底,一瞬之间碎成了三瓣。
沈辞的动作和神色同时顿住了,说话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屋内只剩下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
衣末本就一直在后头偷瞄着他,听见碗碎的声音,连忙奔上前。
沈辞顿时闷了气,看看那碗,又看看衣末,最后才指着瓷碗碎片,支支吾吾说:“呃,这碗……”
衣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
沈辞想要垂死解释一下,而在他还没把话撸顺溜之前,衣末一边打着唇语,一边做着手势,奶凶奶凶冲他说:【十块钱!记账上!!】
她说完便气呼呼地转身走了,只留下男人还待在厨房里,表情含有些许楞然,同时又带着些许委屈。
他捡着瓷碗碎片,轻轻哼了一声,自言自语说:“十块钱而已,记账上就记账上……”
最好欠她十个亿,这样一来,等她发现他真实身份的时候,就舍不得赶他走了。
第18章 叙情 他一动不动盯着树荫下并肩站着的……
衣末秉着社畜的那份自觉, 第二天还是去了福利院,不敢真的在家休息。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身后还有一条大尾巴狼——
沈辞。
小巷的位置离福利院只有一公里多点的距离, 以往衣末每次去上班,都是徒步走过去的, 可这一天她却打了一辆车。
她不想沈辞的腿再出什么问题。她懒得再照顾他。
如此心想,车费付得倒也不心疼。两人下车之后, 衣末拿出手机打字。
衣末:【待会好好表现。】
沈辞笑了笑,嘀咕一声“啰嗦”,而后温顺地对着女人点头。
衣末却站在原地没动, 仰长了脖子, 神在在地颦着他。
沈辞不明所以, 从喉头发出一个音节:“嗯?”
衣末食指在脸上划了下, 一秒之后, 冲他咧嘴做了个表情。
意思显而易见,她在说他的表情太阴沉了。
沈辞神情一僵,心里别扭地一塌糊涂, 却到底是听了衣末的话, 从嘴角挤出一个假笑来。
两人这才走进了福利院。
相比于江城,宁城福利院要大得多,院子正中, 是一块绿色的草皮,不算大, 但也不小。草皮边缘,种着两排笔直的银杏树,再往边上,则是四幢六层的平房。
衣末在进门右手边的第一幢房子前停下了脚步。她看了眼身旁的人影, 指了指一旁的草皮,用手机打字说:【你先去那边的树荫下等我吧,我先进去一趟,马上就出来。】
她说完就要抬脚往屋内走,沈辞却拦下她,问:“你进去做什么?”
他的神情有些许紧张,衣末刚回头,便听见他立马又说:“别找陈平安。”
衣末感到有些愣然,他的脸色晦暗不明,衣末低头打着字,他也不看,直接一只手掌盖了过来,嗫嚅了下唇,连着语气也放低了,说:“你别去找他,行么?”
衣末抬头安静地看着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排斥陈平安,却也知道一句话,上赶着不是买卖。
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而后进屋,独自一人找张院长去了。
彼时张院长正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处理一大堆表格和邮件,看见衣末之后,先是惊讶了下,而后寒暄几句,直接让她坐过来,让她帮忙一起处理屏幕上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
“哎哟,现在这社会真是不得了,干什么事情都得用电脑,我们这帮老人算是彻底被淘汰了。”
“哎对对对,这一行的数据需要加上那一行,算出总额之后,再跟我们院每个人的名字匹配上。”
张院长坐在衣末身旁,一边指导着衣末让她帮忙处理表格上的数据,一边跟她唠嗑着福利院里里外外的新闻八卦。衣末是个很好的听众,从不插嘴,也不走神。张院长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偶尔笑笑,偶尔又会皱皱眉头,以此便算是回应。
她很快将电脑上的表格数据统计完毕,起身之前,指着电脑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示意她把表格保存在那里。
张院长这才戴好老花镜将文件仔细瞧了瞧,确认无误之后,笑着拍了拍衣末的肩,再次感叹:“哎呀,要我说还是现在的技术好,摆在以前,这份通勤数据我得用统计老半天,小末你可真有两下子。”
衣末腼腆地笑着,舔了舔唇,比划着说:【是张院长刚刚指导得好。】
张院长欢喜地受了这个马屁。
之后的时间,衣末继续待在办公室,帮张院长处理了一些这两个月堆积下来的其他日常事务,等到全部做完,时间已经到了午饭的饭点。
张院长其实知道衣末今天过来的意思,却还是问她,说:“这阵子不是要你在家里休息么,咋这么快就过来了?”
衣末说:【待在家里无聊,习惯了来院里。】
“确定休息好了?”张院长又问,“不会胡思乱想了?”
衣末扬着的手一顿,而后笑着摇头:【不想了。】
“那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回来继续上班吧。小末,实话跟你说,我们宁城福利院现在正在参加省级评奖评优,关键节骨眼上,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理解吧?”
衣末当即表示理解。
其实昨天陈平安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她知晓张院长的顾虑,是以今天过来,其实她是有备而来。
张院长喜欢温顺的小绵羊,那么她就做那头听话的羊,保住饭碗最重要。
至于其他的委屈……
她早就习惯了,打从她的爸爸离开人世,这个世界就没什么事情能够让她觉得扛不过去了。
跟张院长告了别,衣末慢步走出办公室。
又是一天晴空万里。
此时太阳已经升至头顶,照得人恍恍惚惚的。衣末站在屋檐下,伸手挡着眼睛往远处看。
她很快找到了沈辞的身影。
他还穿着那件黑色T恤,一手拄着拄拐,另一手扶在塑料滑梯上,正目不转睛盯着身旁几个玩滑梯的小朋友看。
小孩子们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容易对同一件玩具上心。毫无疑问,他们现在都喜欢玩滑梯。
那些小孩嘻嘻哈哈地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默默站着一个低气场的叔叔。他们挤来挤去,滑下扶梯,又拼命爬上去,然后再滑下来……
这本是很温馨的一个画面,可意外却来得太快。两个小男孩同时站在滑梯上面想要滑下去,他们谁也不让谁,最后争得凶了,其中一个微胖的小男孩伸手一推,直接把另一个小男孩从滑梯上推了下去。
那座滑梯并不低,足足两米有余,虽然下面是软软的草皮,可小孩子的肉嫩,要是从滑梯上摔下去,磕到什么边边角角,后果不堪设想。
衣末站在远处,眼皮下意识跳了跳,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应激性地往前迈出一大步,想要接住那个摔下来的小孩子。
电光火石之间,沉默站在一旁看着的沈辞突然伸出臂弯,一把便捞住了头朝下坠落的小男孩,随后他习惯性地蹙了蹙眉,将小男孩拥着掉了个个,妥当地扶稳站在草地上。
“谢谢叔……呜呜呜呜,哇!”被接住的小男孩本来还想着礼貌道谢,话说着的时候,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直接哇的一下大哭出声。
沈辞顿时愣住了。
远处站着的衣末也跟着愣住了。
小孩子哭泣,没别的原因,单纯被沈辞不苟言笑的臭脸吓的。
说好的面带微笑呢!
衣末只觉得胸间燃着一团火,愤愤然抬脚朝滑梯方向走了过去。
走着走着,却见沈辞慌张无措地摸索着口袋,而后很快,衣末瞧见他掏出一颗棒棒糖,笨拙地塞进了小男孩的手里。
小男孩霎时止住了哭泣,吸着鼻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棒棒糖,又泪眼模糊地抬头,再次看向原先那个吓人的叔叔。
沈辞在小男孩抬头的那一刻,艰难地冲他拉扯了下嘴角。
小男孩眨了眨眼。唔,这个怪叔叔,好像也不那么凶。
小男孩瞬间大雨转晴,撕开包装纸,开始欢欢喜喜地吃着棒棒糖。其他小孩子见了,大抵也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叔叔是假凶,一窝蜂地全部围了过去,纷纷伸出手掌,向沈辞讨要糖果吃。
衣末不知不觉地停了步,眼底含笑,想要再看看沈辞的反应。
于是衣末便看见一个一米八多的大老爷们,板着张脸,手忙脚乱转着圈地开始给身边的孩子发糖。
衣末看着看着,止不住地扬起嘴角。她觉得沈辞应该会适应福利院的工作,现在只是差一个机会。
她再次想要走过去,没来得及抬步,身前却多了一道身影。
来人是陈平安。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在她跟前站定之后,直接将果篮朝她手边递了过来。
衣末没有伸手去接,脸上的笑意不见,抿起嘴角看向他。
她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一点也不想理他。
陈平安有些急了,额头上的汗珠有如雨下,比划手势缓和气氛:【我刚刚去你家找你,见你不在,于是就过来福利院看看,你果然在这里。】
衣末不回话,陈平安继续比划着说:【这是我早上直接从果园摘回来的葡萄,很新鲜的,送给你。】
他又将果篮往衣末身旁杵了杵,见她依旧不接,他率先败下阵来,低着头比划了句:【对不起。】
衣末看着这样的陈平安,吸了吸鼻子,眼眶微微有些涩。可她依旧不愿意这么轻易地原谅他,表情严肃,比划说:【为什么道歉啊,你错哪了?】
陈平安耳尖红红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艰难说:【……我昨天不该怀疑你的。】
陈平安这次认错认得很坦诚,想起平日里他要强自尊的性子,衣末当场气消了大半。
她这人有两个巨大的缺点,一是胆小,二是心软。
她试着克服过,但两个都不好改,最后算是认了。
其实衣末这次真的有点生陈平安的气,谁都可以不相信她,但是陈平安不可以。
那可是陈平安啊,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在这世上硬是要她选出一个最信任的人,她肯定会毫不眨眼地选择陈平安。
可就是这个陈平安!昨天竟然也站在张院长那边,让她先回家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这怎能叫她不生气。
【好了好了,我错了衣末,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绝对不会怀疑你的,你就原谅我这次吧,好不好?】看见衣末眉头稍松,陈平安抓紧攻势,直接抓过她的手腕,将那一篮子葡萄塞了过来。
衣末闷里闷气地顺着台阶下,忸怩一阵,被陈平安抓着的手掌松开,握住果篮横柄。
那一天晴空万里,周围静悄悄,连风都是柔的。
五米开外,沈辞站在大太阳底下,视线所及之处,却是一片冰寒。
他一动不动盯着树荫下并肩站着的男女看。
他们旁若无人地比划着手势,一来一往,看上去是那么地默契。
又是他!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人!陈、平、安!!!
第19章 叙情 他想一吻到底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打探衣末身份的时候, 沈辞便已经知道陈平安这一号人物的存在了。那人的名字出现在了衣末的亲友关系一栏里,白纸黑字,只醒目地写着四个字:关系甚密。
他可一点都不想看见他们是如何的“关系甚密”, 甚至连“陈平安”这三个字都不愿意听见。
可偏偏,那两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孤男寡女,在光天化日之下, 推推搡搡,你侬我侬,甚至还……
看着看着, 沈辞眼神陡然一变, 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冷了下来, 如坠冰窟。
那人竟然, 竟然敢……
沈辞恶狠狠地盯着陈平安握在衣末手腕上的那只手, 那一刻,心间生出了杀意。
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握着拄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白, 极力忍耐之下, 胸膛里那股乱窜的戾气依旧难以彻底压制住。
他必须得做些什么。
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能让他不杀人,才能让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衣末却对此毫不知情,她看着那篮子紫溜溜的葡萄, 无意识吞咽了下喉,想着将它接下,跟陈平安和好。
而就在此时,五米距离外, 青青草地上,旋转滑梯旁,只听得“啪嗒”一声,原来还好好被一群小孩子围着的男人,突然应声倒地。
旁边的几个小孩子顿时又被吓得哭了起来。
衣末受惊,飞快侧头,视线触及沈辞倒在地上的身影后,眼皮没来由地跳了跳。
她倏地一下拧紧了眉头,收回手,大步朝旋转滑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意外来得太突然,陈平安看着衣末匆忙的背影,没时间多想,后一步快速跟上。
等到走近看才发现,原来是男人的拄拐意外断裂,而且拄拐又不偏不倚,刚好戳进了他右腿的截断面。
真的是谁见了都疼。
有那么一瞬,衣末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浑身泛着冷。她看了眼沈辞的脸色,而后很快,视线又移向了他的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