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得出奇,那一刻,呼吸都是错的。
沈辞终于用被单盖好了自己的下半身,他坐在床头,震惊过后,眼色暗了下来,良久,终于说:“看够了么?”
声音低沉,像颗坠入深潭的石头,咚的一声,惊醒梦中人。
衣末闻声眨眼,猛然张嘴,这才记得换气。
她羞得无处可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愣愣然站在离他只有三尺的距离处,心下懊恼地想着:完了,他定是生气了。
谁受了这等冒犯,不会生气?
她再次涨起脸皮,这回不再是因为害羞,而是内心窘迫。
她最后决定为自己的唐突道歉,可纸笔还没从口袋掏出,便又听见沈辞说:“你买的?”
嗯?
衣末诧异抬头,只见不知何时,原来坐在床头的男人已经将脚下的几个瓶瓶罐罐捡起,他手里握着的,正是自己之前在小超市里买的那罐彩虹糖。
衣末不敢多看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写下一行字朝男人递了过去。
【药苦,院里的小孩都喜欢吃完药,再吃一颗糖。】
“所以,你当我是小孩?”沈辞很快反问。
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言语之间,明显让衣末觉得,她又冒犯他了。
衣末慌忙摆手否认,快速拿回本子,想再写些什么解释一番。而这时,男人却轻笑了起来,眉目舒展,似乎刚刚那个气场低沉之人,不是他一样。
衣末不由顿了笔,沈辞依旧轻笑着,对她说:“出去吧,我要上药了。”
说完,等着衣末的反应。
衣末自是飞快地转过身,抬脚就往外走去。
沈辞默默垂下了长睫,而后弯下腰,一手按着被单,另一手伸出,想要捡地上滚得更远一些的药瓶。
而就在此时,刚走到门口的女人却又慢慢止了步。
衣末深吸口气,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一般,蹲下--身捡起了落在脚边的一罐药。
她这次没有冒冒失失回头,却也知道,身后男人的动作在她止步的那一瞬间,便定住了。
【我帮你吧。】她背对着男人比划了下手势。
身后很安静,沈辞并没有回答她,她跟着沉默了下来,随后再次扬手,比划说:【我来帮你。】
说完,她才转过身,也没看沈辞,直接蹲下来,捡着还掉在地上的最后几个药瓶。
她最后还是帮他换了药。一开始,男人似乎很紧张,全身僵硬,迟迟都不肯移开腿上盖着的被单。衣末便也蹲在一旁,耐心地等着,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轻声问道:“你……不怕么?”
他小心翼翼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衣末轻轻一笑,而后冲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男人似乎有些不解。
衣末这次将回答写在纸上,她写道:【我在福利院工作,院里有几个小孩,伤得比你还重。】
沈辞说:“是你照顾的他们?”
衣末点头。
沈辞又问:“怎么个严重法?”
这回,衣末抬头看了沈辞一眼。
沈辞低着头,同样认真地回看着她。
眸色就像深渊一样,深不见底。
衣末怔了怔,快速移开视线,执笔写道:【双腿全断。】
沈辞看着那四个字,没再问下去了。
衣末知道男人对自己的话并不十分相信,不过她不在乎。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又找了个话题,问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他问题,低头写完,又抬头看向沈辞,表示自己在等着他的回答。
沈辞这回眨了眨眼,静了两秒,才接过衣末手中的笔,写道:【沈辞。】
最后一笔自上而下,苍劲有力,明明只是普通的圆珠笔,那字迹的笔锋却像刻出来的一样,力道直穿纸面。
衣末由衷地夸了句:【好字。】
笔落,男人轻轻笑出了声。衣末跟着勾了勾唇,而后慢慢掀开了他腿上一直紧盖着的白布被单。
她开始给他上药,先用消毒水将他断截面的伤口全部清洗一遍,等到肉里的泥沙和血渍全部冲出,又拿来纱布轻轻地蘸着,确保没有一丁点的污渍残留之后,才敢打开药瓶,继续往那伤口上撒药粉。
冲洗,蘸洗,上药。
做到这一步,衣末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心悸。
处理的过程中,她问过男人两次:【疼不疼?】
第一次问,男人低眉看着她,轻笑着摇头。
第二次问,男人依旧那样轻轻笑着,只不过摇头的时候,有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来,将身旁的被单晕湿了一大片。
衣末低下头,默默抿起了嘴。
她没再问下去,也没再停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动作放到最轻,并且做到最快,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快点结束眼前这血腥的画面。
可她没有成功,因为撒药粉的时候,男人的腿抖起来了。
那是一种无意识的抖动,男人也注意到了,在女人彻底慌神的前一秒,他按住自己的腿根,咧了咧嘴,轻声问她:“你怎么不说话了?”
衣末无措地举着满是鲜血的双手,用唇语说:【我……我带你去医院吧。】
“不去。”沈辞想也没想又拒绝了,“不去医院,你陪我,陪我说说话就好。”
【说什么?】衣末完全没了主意,怕的。
第10章 叙情 “老子不碰你。”
她的确在福利院处理过断腿的伤口,可那些的小孩跟眼前的男人不一样,她真的没想到,他会伤得这么重。
此时沈辞的视野已经慢慢开始出现重影,为了防止自己睡着,他看着衣末说:“说什么都好。我问什么,你就答我什么,好不好啊?”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温柔得就像哄孩子。衣末愣然地望着他,呆了一秒,点点头,说:【好。】
沈辞满足地笑了,明知故问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衣末用胳膊擦了把脸,重新拿起药瓶,一边撒药一边回道:【衣末。】
“多大了?”
【二十五。】
她一直用唇语,沈辞认真地看着。听到她的年纪,他会心地笑了起来,说:“那你才是小孩,我二十八。”
衣末不知道如何接话,安静地点了点头。撒完药粉之后,她又快速拿起一旁的纱布,开始给他一层又一层地缠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沈辞一直低眉看着女人,直到她将纱布彻底缠好,煞白的脸抬起来望向他。
他心间一动,在那一瞬间移开了视线。
【还疼吗?】衣末拿笔写着。
沈辞吞咽了下喉,唇角微勾,说:“不疼了。”
【那就好,那就好。】衣末这才敢放松下来,吐了口气,瘫坐到床头,无神地望着前方,喃喃地说:【我以后再也不帮人上药了,吓死我了。。。】
“嗯?”沈辞这回没有看清,经过前面的种种,他此刻已经很虚弱了。
衣末自然不会把心里话告诉沈辞,她回过头,拍了拍床,又指了指他,最后双手合十放到脸侧,做了个睡觉的动作。
沈辞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一阵清铃的女声传了进来。
“晚饭做好了,要吃饭了。”
说话的正是之前给他们带路的小妹妹,小妹妹并不是福利院里的人,只不过她的妈妈是陈院长,每逢不读书的时候,便会来这福利院玩。
说完这句话,小妹妹便不再开口说其他的了,人站在门外没离开,似乎是在等着他们回应。
衣末自是回应的,她又是点头,又是打手势,可是做完才发现,门关着,外面的小妹妹看不见。
衣末无声眨了眨眼,想要起身出去,再把之前的动作做一遍。
身后沈辞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手掌很大,热得惊人。衣末吓了一大跳,立马低头看向自己被拉着的左手,想要伸出却又不敢。
沈辞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唐突了,他飞快地放开了她,吞咽几度,才发出沙哑的声音,说:“你,要去吃饭?”
衣末无声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这等明知故问的话语。
沈辞很快又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下一秒就要站起来,这个动作惊得衣末又出了一身大汗,忙不迭摆手,又是比划又是唇语地表示说:【你在这里躺着休息,我给你带饭回来。】
按照之前对男人的了解,她以为这头倔驴这次也会坚持自己去吃饭。正想着如何规劝,眼前的“倔驴”却突然点了头,非常认真地看着她说:“好。”
说完,直挺挺躺下,目送着她离开。
衣末在这一声令人震惊的“好”字之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屋。
实在看不透这个人。
晚饭自是很快就结束了,因为衣末没吃。
她本就是打算给男人处理完伤口就立马给他吃一点东西补充体力的,本来准备的是面包和水,但他们运气好,正好碰上福利院开饭,于是她便打包了两份饭菜,跟小妹妹解释清楚情况之后,便匆匆赶回了男人所在的屋子。
推门进去的时候,男人已经睡着了。
躺得平平整整,被子也拉得平平整整,他的嘴巴微微张着,双手搁在被子外面,没有鼾声,也不乱动,老老实实的。
横看竖看,都不像出自半山别墅那坏人窝。
兴许是情非得已吧。
衣末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走进了屋。她没有叫醒他,直接将带回来的饭菜放上床头柜,默默吃完自己的那份,便寻了一个离床远远的角落,安静地在旁守着。
她不知道自己那样守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直到眼前灯影晃动,她才迷糊地睁开双眼,定睛一看,却是沈辞正站在她的面前,自上而下地望着她。
“醒了?”他温声问道。
而却是这两个字,又将衣末吓了一大跳。
她连退数步,背后是墙还要往后面缩,沈辞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吓到女人,见她如此,便也垂了眼睫,拄着拄拐往身后退了几步,与女人拉开老一段距离。
“抱歉,我吓着你了。”他像是自言自语说着,声音很轻。说完,又重新看向衣末。
衣末缓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终于确认眼前的是“人”沈辞,而不是“鬼”沈辞。
不过她依旧觉得自己有点睡蒙了,刚刚听到的是梦话。
痞子还会道歉啊?
埋汰归埋汰,却没忘记他还有伤在身。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从角落站起来,打量一圈男人的身影,见他精神状态不错,便结合着唇语,打着手势问他说:【吃饭了没?】
沈辞点头,说:“吃了。”
衣末又问:【吃饱了吗?】
这回的手势有点复杂,沈辞没有看懂,于是衣末拿过本子,写给他看。
沈辞轻笑起来,点头说:“嗯,吃饱了。”
衣末继续写道:【那就好,继续睡吧。】
沈辞笑着说:“好。”
他说完拄着拐杖就往衣末之前坐过的凳子旁边走,衣末看了,拦住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说:【床在那边。】
这次,沈辞却摇了摇头,说:“我睡好了,现在换你睡床。”
他再次倔驴附体,不管衣末怎么相劝,就是非睡凳子不可。屁股一坐,单腿一蹬,直接靠在墙上,仰头闭上了双眼。
真TM无赖啊。
衣末简直服了,真想就那样,不管他。
可看到他那空悬的裤管,又莫名地心软下来,最后他无赖,她也跟着无赖,直接将床上的一床被子扔给他,自己则捂紧身上的衣服,躺到床上睡觉去了。
夜里静悄悄的。
小小的房间里,衣末和沈辞各自和衣而睡,看似规规矩矩的,谁也没有打扰到谁。
可衣末却睡得很不踏实,迷糊之间,突然听见一声微弱的痛哼,她立马鲤鱼打挺一般,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才发现,之前扔给男人的被子,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而两米开外的凳子上,男人正紧闭着双眼,痛苦地将身体蜷缩在了一起。
衣末看着身上的被子,心脏仿佛被人揪了一下。她连忙下床,快速走到男人身边,伸手轻轻探上了他满是大汗的额头。
果然发高烧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衣末再次忙碌了起来,将人半拖半拽地扶到床上躺好之后,她便找出退烧药,拿下午买好的矿泉水喂给他喝。
等喂完药,她又走出屋,摸索着找到之前的澡堂,打回来了一大盆冷水。
她将之前没用完的纱布全部浸湿,一遍又一遍地更替着敷在男人的额头上,直到天际开始泛白,他的体温终于降下去,渐渐转醒过来。
“你……”沈辞有些诧异地开口。
他看着瘫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又低眉看了看被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自己。
不远的水泥地面上,置着个淡绿色的塑料脸盆,脸盆里面,盛着一段又一段的白色纱布。
沈辞看了好一阵,似乎才看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挣扎着想要起身,身旁的女人却如临大敌一般,再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倾过大半个身子,双手按着他的肩,无声对他说:【别动。】
他们挨得很近,只要再往前一寸,两个人的鼻梁便会抵到一起。
头顶是橘黄色的壁灯,光影从她的头顶倾泄而下,将她整个人的轮廓都渲染得温柔至极。
沈辞吞咽了下喉,下一秒,宽厚的手掌伸到女人身后,轻轻锁住了她的腰。
衣末顿时怔住了身影,本想用蛮力迫使男人让他乖乖睡床,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做这样的举动。
她下意识扭了下身子,可还没等她挣脱开,腰间手掌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别动。”男人轻轻勾唇,沙哑着嗓音,说了她之前对他说的那两个字。
说完之后,完全没等她的反应,直接环着她的腰,粗鲁地将她朝自己怀内拉近,一拖一拽,被子再一裹,她立马便被他拥入了被子里,与他同枕而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