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凉如水,秋分之后,连蝉鸣都不叫了,周围是那样的安静。
为什么?
衣末忍不住回头,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影,一遍又一遍地问。
为什么?
他当时为什么要困住她,为什么后面明明都抓住了她,却又改变了心意,要跟着她一起逃,还处心积虑地,骗了她这么久……
衣末急于求解,诡异的感觉开始占据主导,促使她继续翻箱倒柜,想要彻底将这一切弄清楚。
她最终找到了一本笔记本电脑,当看清开机屏幕的瞬间,她整个人都被震慑住了。
是个亮黑色的菱形标志,那一刻,她突然想起杀死自己父亲的凶手的手臂上纹着的纹身,想起自己逃跑时从山顶俯瞰到的菱形别墅。
太巧了。一切的一切,全都上赶着样的,在这个深夜,声嘶力竭地叫嚣着,把所有的秘密都剖开给她看。
脱不开干系的。
沈辞与那一伙人,脱不开干系的。
而她这半年又在做些什么啊?
她在跟他谈恋爱。
她在跟杀死她父亲的那一类人,谈恋爱!
衣末头痛欲裂,无助地张着嘴巴吸气,痛苦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兴许是她之前搜寻的动静太大,又兴许是沈辞睡得并不安稳,她还在翻箱倒柜的时候,沈辞就已经醒了。
沈辞站在衣末的身后,看着她打开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再次送给她的首饰盒,看着她打开他的电脑,看着她自我摧残,一下又一下捶向自己的胸口。
他就那样行将就木般地在她身后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终于冷静下去,久到她转身回头,开始万分惧怕地看着他,他才颤抖了下长睫,一字一句对她说:“你不信我。”
衣末站在原地没动,看向他的眼神开始一点一点的由惧怕变成了滔天的恨。
“既不信我,之前又何必问我。”沈辞低沉说道,之后像是不能承受一般,他倏地闭眼,仰倒在了身后的床上,顷刻失去意识。
第35章 囚雀 他开始咬她,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宁城小巷里的街邻最近都在悄悄议论两件大事。
其一, 原先插科打诨坏事做尽的混混们似乎一夜之间从了良,他们不仅不再恃强凌弱,还会有组织有纪律地帮助老人社区和儿童福利院, 干些一直没有人工做的体力活;
其二,住在巷尾的小哑巴好像分手了!平日里, 她身后总是跟着个长相冷峻帅气的瘸子,两人如胶似漆, 可不知怎的,这些天都只见小哑巴一人在巷子里进进出出,形单影只, 好不可怜, 看上去好像是被那男人始乱终弃了。
而彼时, 正在客厅捣鼓小推车的衣末毫无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沈辞的确是走了, 却不是大家传的那样始乱终弃。被衣末识破真实身份的第二天, 他抱着个小木箱就走了,走得很轻巧,仿佛只是出去办一趟事。
可他自此之后便没再回来, 衣末看着瓦房里早已变了个样子的陈设, 有时候会觉得恍惚,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吗?
答案是有的。
这座屋子, 到处都有沈辞留下的痕迹,次卧、浴室、厨房、沙发……
衣末忍不住地会想起他, 想起他将嘴角勾向一边的痞笑,想起他用力的拥抱,想起他予取予夺的吻。
他一如既往的霸道,她越是逃避, 他便越是要出现,挤进她的梦里,闯入她的脑海里。甚至有几次听见敲门声,衣末都本能地以为,是沈辞回来了。他定是出门时又忘记带钥匙了,定是又要死皮赖脸地回来骗她,将头顶到她的掌心,以此祈求她的怜悯。
她每次都既恨且急的前去开门,可是每次,门外站着的人都不是他。
沈辞离开了。他和来时一样,走得悄无声息。一并带走的,只有那个装满白纸黑字的小木箱。
衣末迫切地觉得自己需要找点事做,需要让自己忙碌起来。
她开始重操旧业,听说邱强那伙人已经洗心革面弃恶从良,衣末很快拾掇好了小推车,又从批发市场进了一批货,白天的时候照常上班,等到了晚上,她再推着那一整车的东西前去城中的夜市摆摊。
她一分一秒都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可奇怪的却是,她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有如财神附体,每回都是她刚将摊位摆好,立马便有一大堆的顾客围上来,将她所卖的东西一抢而空。
如此盛况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天之后,衣末终于看出了端倪。
她卖的是女士用品,大抵都是些丝袜、打底裤、发饰等小东西,可前来买她东西的顾客……
“老板,你别摆了,这些俺都要了。”一个膀大腰圆的粗老爷们手里自带着个塑料袋,很实诚地一抓一大把,想要将衣末摊位上摆着的发夹皮筋全部装走。
“留点给我,留点给我!”
“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
周围的商贩全都带着三分嫉妒,三分怨恨,四分好奇地朝衣末摊位的方向望了过来,衣末深吸了口气,等到那些人你争我抢全都把东西装走了,她一个字都不想说,直接推着推车就走了。
“哎!老板,钱!俺还没给钱~~~”
去他妈的钱吧。衣末飞快地奔离夜市,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她跑着跑着眼睛就红了,映衬着苍白的脸色,像极了一只落荒而逃的兔子。
她让人忍不住想要走过去,将她拦下来,狠狠地摁在自己怀里,彻底将她揉碎。
夜色越发深重。不远处的夜市拐角,沈辞一袭黑色风衣,有如劲松一般地伫立在夜色深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越行越远的女人看。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远远地在暗处守着看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直到周身的夜色更深一重,他才回转过身,脚步一深一浅,彻底将自己走进了黑暗里。
那晚之后,衣末没再去夜市摆摊,彻彻底底又闲下来了。
她也没再找其他的事情做,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处理好工作上的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情。
她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谁也没看出她的异常,等到了后面,连她自己都开始相信自己已经好了。
可身体却不会骗人,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忘了沈辞的时候,她倏地就病倒了。
病情来得毫无征兆,一烧就是40度,陈平安知道之后,火急火燎就将趴在办公桌上还想撑到下班的衣末背去了医务室。
然后衣末就哭了,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一手搭在自己的额前,连哭都是那样安静。
她无可抑制地想起沈辞,心里难受,眼泪越来越来汹涌。
老医生只道是小姑娘家生病了难受,边给衣末打针,边安慰着给她讲冷笑话。身旁守着的陈平安则不发一言,见她哭得一抽一抽的,他会偷偷往她的掌心里塞纸巾,等到手收回的时候,又会轻拍几下她的肩膀以作安慰。
衣末就那样哭着睡着了,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被老医生讲冷笑话讲睡着的,还是被陈平安拍肩膀给拍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医务室,周围的环境很陌生,看起来不像自己的家,倒像是……福利院宿舍?
衣末眼皮跳了跳,下意识想要爬起来。谁知刚一动,手指立马碰到一样温热的东西。
是陈平安的脸。他闭着眼睛趴在床边,头发乱糟糟的,衣末前脚刚醒,他后脚也跟着醒了。
陈平安仰头对她笑了起来,丹凤眼微微弯着,看上去很养眼。
【你醒了?】他伸手比划,抬手想要试探她的额温。
衣末有些不自然地挡了下,点了点头,想要下床。
陈平安却按住了她,匆匆比划说:【你还在生病,不能着凉,快盖好。】
他的动作很温柔,将被子重新盖回她的身上,而后视线不敢看她,吸吸鼻子,去到几步开外的客厅给她倒水。
衣末在那几秒的时间里快速起了身,人站在床边,看看刚刚自己睡过的床,又看看陈平安的背影,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她跟陈平安的关系很要好,小的时候还一起去河里摸过鱼,洗过澡,甚至同床共枕过,可那些事情都只是小时候!
他一向有分寸的,可他今天怎么会……
衣末烧还没退,想着想着,脑子又开始晕了。
没等衣末想明白,陈平安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出了衣末的拘谨,见她站在旁边,连坐都不愿意再坐到他的床上,他眼神不自觉便暗了下去。
可他还是将水递到她的手边,冲她比划,解释说:【你别介意,我之所以把你带回自己的宿舍,其实是因为我没找到你家里的钥匙。】
衣末感到有些意外,忍不住低头,开始摸索自己的口袋,果真没有找到自己的钥匙。
难道那种不带钥匙就出门的坏习惯,还会传染?
衣末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头晕极了,低头抿了一口水,想要不再乱想下去。
陈平安看着她,又看看周围,而后耸肩一笑,故意打趣说:【衣末,你是不是嫌我宿舍又小又乱?】
衣末猛地呛了一下,慌忙摆手,说:【怎么可能?!】
陈平安其实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就已经按揭买了房子,只不过现在还没装修,因此他依旧住在福利院的职工宿舍里面。宿舍都是统一的格局,总共三十五平,厨房卧室卫生间一应俱全,小是小了点,可要说乱……
衣末抬头看了看一米开外被收拾得工工整整的书桌,以及三米开外摆放得井井有条的小茶几,当下忍不住自省,心里想着等病好之后,她可得好好将瓦房内外拾掇一圈。
她知道陈平安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又抿了口水,有些惴惴地坐回了床沿边。
陈平安脸上的笑意终于浓了,他也跟着坐了下来,双手搭在软绵的被子上,与衣末隔着三尺的距离。
两人无言坐了一阵,没多久,陈平安又起身,指着外面冲衣末比划说:【我在厨房里热了点东西,我去拿给你吃。】
他说完就走了,走得有些急。衣末看着他有些异常的反应,心道果然刚刚感觉别扭的不止她一个,陈平安走得那样着急,想必也终于意识到,他们两个再继续这样待下去,待到天一亮,被其他同事看见了……
衣末临时中断了自己的想法,等陈平安把东西拿回来,她随便吃了几口,就与他道了别,去到办公室找钥匙。
陈平安自是一路跟随,陪她找到钥匙之后,还想送她回家。
衣末严肃地拒绝了,指指手机上的时间,又指指陈平安,意思在说,这样对他影响不好。
陈平安鼻尖又开始有些红了,哽咽了下喉,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没再执意送她,却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衣末的肩上。
【这是做什么?我没事……】衣末不愿意,还是生怕别人看见,怕自己的那些流言蜚语影响陈平安。
可陈平安这次却也跟着犟上了,他强按着她的肩膀,头低下来,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用唇语对她说:【我意已定,你别……别再拒绝我了。】
他不论如何就是想让衣末穿着他的外套回去,衣末拗不过他,眼见天色一点一点地亮起,她被迫点头同意。
大不了以后还衣服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让旁人看见就是。衣末如此想着,走出福利院的大门,拐了个弯,开始往小巷的方向走。
此时已经过了秋分,凌晨五点的街道,天才蒙蒙亮,路上显少有人。
空气带着几缕凉气,衣末走着走着,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她心想这天可真冷,完全没有料到,就在那个动作做出的下一秒,身后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影瞬间跨越到她跟前,她没来得及反应,人便被那人猛地往旁一拽……
衣末被拽得头晕目眩、跌跌撞撞,等到重新站定,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离原先的路线,压在了街道暗角的墙壁上。
【救命……唔!】
衣末本能地张嘴呼救,黑衣人却在那一刻倾身,牢牢堵住了她的唇。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意外,那人将她的双手禁锢着举过头顶的时候,衣末仅存的意识回笼,知道他是谁了。
她倏地闭眼,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咸咸的,热热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在嘴角,如往昔一模一样的惹人怜。
可沈辞这次却没停下来,他近乎暴戾,蛮横地拉扯开她颈间的拉链,将她身上的外套脱下,狠狠地掷在了地上。
他开始咬她,腰间的手掌用力,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恨不得让她死在他的怀里。
可他又是那样的舍不得。
纵使她把他赶走,纵使她背着他跟另外一个人男人共度一夜,他还是会在她哭之后,心疼得就像在滴血一样。
“你……你要是再敢和他在一起,我就杀了他。”他哑着嗓音,恶狠狠地警告。
他被迫和她分离,捏在她后颈的右手愈发颤抖。
而衣末却冷漠地看向他,神色渐渐染上一丝嘲讽。
沈辞同样变得嘲讽,他又犯病了,而她好像看穿了他。
她不再怜悯他,也不再愿意拉他一把。
沈辞开始变得万分狼狈,彻底失控之前,他踉踉跄跄转身,不再看女人一眼,快速消失在了街角。
黎明终于到来。
谁重获新生,谁彻底坠入黑暗,局中之人,永远看不明白。
第36章 囚雀 他要得到她,要彻底拥有她。……
天气越来越凉, 转瞬之间,福利院走道两旁的银杏树叶全都黄了。
自那次当着衣末的面犯病之后,沈辞便没再出现过。他并没有离开宁城, 而是在小巷不远处的地方租了个房子,日日夜夜, 以另外一种形式守护她。
他以匿名捐款的方式,给福利院的孩子们买了新衣服, 还盖了他们一直心心念念的图书馆,翻新了宿舍楼。张院长他们都乐坏了,可沈辞唯独没再瞧见衣末脸上的笑容。
为什么不笑呢?明明他以前还在的时候, 她在他耳边念叨最多的, 就是福利院的那些孩子们。她说他们要节俭, 要把省下来的钱捐给福利院, 给那些孩子们买新衣, 盖新房。如今他都为她实现了,她为什么就是不笑呢?
他明明那么好,明明没再骗她, 可她为什么, 就是不再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