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想得近乎魔怔,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知道自己和衣末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在查出来之前,他不愿离开宁城。
他和衣末开始了一场持久的拉锯战, 当他以为他们要一直这样一明一暗彻底僵持下去的时候,魏进匆匆忙忙带了一大队人马过来,告诉他说:沈淮南越狱了。
沈辞当时正端正地坐在出租房里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木箱里的纸张,他闻言顿了顿, 而后才抬起头来,盯着魏进的眼睛说:“多久了?”
他的声音堪称平静,魏进却立马羞愧地低下了头,如实说:“回爷的话,包括今日,已经三天了。”
沈辞面无表情,砰地一声将木箱合上。魏进鼻子上的刀疤应声憷了憷,没等沈辞发问,很快解释说:“我们没想到监狱内部还有沈淮南的人,他逃出去之后,监狱似乎得到了上级指示选择封锁消息,要不是我们的探子来报,可能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你这次带了多少人?”沈辞突然问。
魏进一愣,说:“二十人。”
沈辞冷沉说:“分做两路,一路跟我,一路跟你,我们分开行动。”
沈辞起身,当着魏进的面,利落地开始更换行装。魏进困惑地看着沈辞,直到沈辞将枪柄别到身后,他的眼里才燃起兴奋的光芒,沉沉道了声:“是!”
沈辞终于没再心软,下令开始追绞沈淮南。此番沈淮南能够成功越狱,不查也知道,背地里是谁在保他了。
沈辞这些年一直在配合警方清整沈氏集团的业务,他手段强硬,集团下面的会所、赌厅大片关停,势必影响了那些沈氏宗祠里供着的先祖后代们的利益。如今那些人彻底坐不住了,他们兵行险招,选择重新放出已经穷途末路的沈淮南,沈辞心里很清楚,他们是在给他敲响警钟,想要以此警告他:这沈氏的商业帝国,只要他们还在,那么他便不能独自做主,更不能为所欲为。
沈辞嗤声一笑,腿脚虽有不便,戴上假肢之后,却也行动如风,带着一行众人开始往小巷方向赶。
他偏要为所欲为。
他的父亲当年做不到的,如今他要一件一件,全部做给他们看!
只是在那之前,他得做一件事。
沈辞想起了衣末,想起那个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曾经向他伸出过两次救援之手的女人。他没时间再等她了,在做那些事情之前,他必须带她走。
她是他的终极软肋,他要将她好好藏起来,让谁都找不到她,谁也不能伤害她。
沈辞脚步沉沉,亲自赶到了小巷瓦房。路上,邻居们纷纷探头看他,却没有一个人敢再出声跟他打招呼。
可是衣末并不在家。沈辞赶过去的时候,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一把明黄色的大锁挂在正中,向他昭示着主人并不在里面。
沈辞却没停步,他沉默地走向门,鼓足勇气,又像是寻虐一般,将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的钥匙插了进去。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那一刻,沈辞耳边异常清静,他仿佛听见了锁开的声音,甚至看见衣末端着一碗面从厨房里走出来,走到他的跟前,冲他缓慢做着手势,说:【该吃饭了。】
沈辞下意识地眨了眨眼,错觉过后,他的额头开始渗汗,细密的汗水渐渐汇聚成河,一颗又一颗地打落在了挂锁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转动锁孔。
然后,他整个人都顿住了。
她真的……不要他了。
他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低沉下去,不发一言,冷白的肤色开始泛青,像被烫到一般,匆匆撤回了手。
身旁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懂沈辞的心思,甚至有两人跃跃欲试,想要将主子叫开,他们暴力破门……
而后他们便瞧见沈辞死沉的视线扫了过来,只消一眼,所有人都不再妄动了。
“跟我走。”沈辞冷冷地下达命令,众人一声都不敢多问,一溜烟跟着走了。
他们开始赶往福利院,人还没到,先跟魏进一伙人在路上碰了头。
魏进恭敬地对沈辞低了低头,站到他的右手边,说:“爷,衣末姑娘并不在福利院,听里面的工作人员说,她跟一个同事去了城北。”
“去城北做什么?”沈辞一边走一边问。
魏进:“据说是去看望一户低保家庭的孩子。”
沈辞:“跟谁?”
魏进这次没有立马作答,看了一眼沈辞的脸色,还是选择如实以告,低声说:“陈平安。”
沈辞猛然停步,愣怔一秒,直接躬身坐进了一旁的车里。
一行人又开始焦急地赶往城北。沈辞不敢耽搁,宁城是沈淮南的老窝点,此番他越狱出来,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就是这里。
路上,谁都没有心情交谈。他们车速开得很快,这次终于没再扑空,当沈辞赶到那户低保家庭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衣末安静地蹲在屋前的平台上,蹲在一个小女孩身旁,正在认真地教小女孩画画。
衣末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沈辞眼眶酸涩,步子又忍不住顿住了。
多久没见了?
他在心里忍不住问自己,他和衣末,这次有多久没见面了?
他一直都知道的。九十八天。
只要再过一天,他们分离的日子就要比原先在一起的时间长。
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他要得到她,要彻底拥有她。哪怕她再恨,哪怕她再不想,他也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了。
沈辞彻底坚定下来,心下一片清明,抬脚朝衣末走了过去。
而就在此时,身后众人突然戒备转身。他们脚步大乱,随着魏进沉沉一声呵斥,又瞬间将沈辞团团围起护在正中,匆忙开始应战。
耳边响起一片枪林弹雨。原先宁静的画面被瞬间撕破,取而代之的,是尖叫、逃窜和惊恐。
沈辞眼皮沉沉一跳,下意识在混乱不堪的场面下搜寻衣末的身影。
他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沈淮南是条丧家之犬,如今寻得机会,势必会以命相搏。
他没想到沈淮南反扑的速度如此之快,他并不惧战,可是衣末还在这里,她还在这里,他要先保护好她!
“爷,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他们躲在暗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不我们先撤?”魏进快速说道。
沈辞却发狂一般地道:“我看谁敢撤?!”
他显少直接将怒气显露出来,魏进还在发愣,便看见他朝旁一闪,离开他们的保护圈,直直往里屋的方向奔了过去。
“爷,当心!”
魏进顺着沈辞奔走的方向匆匆看了一眼,看清那处到底躲着何人的时候,他顿时大骂一声,匆匆跟了过去,想要给沈辞做掩护。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沈辞刚一现身,瞬间便被蹲在暗处的沈淮南盯住。
所有的火力都开始朝着他一个方向射击,纵使拥有三头六臂,沈辞也是奔跑不及,只得暂时靠墙躲避。
他与衣末只有三米的距离了,他靠在一旁的猛门后,可以清晰地看到衣末害怕的表情和身影。
他想跟她说声别怕,想让她待在原地别动,他会保护好她。可事实却是,他好像有点自顾不暇了。
沈淮南疯了,他成了一条疯狗,见到沈辞疲于应付,他开始嚯嚯大笑,发狂一般地冲他大喊了声:“大侄子哎!许久不见,叔叔现在就送你一份见面礼!”
沈淮南言外有意,似乎发现了什么。沈辞狠狠凝眉,在沈淮南调转火力之前,他直接挺身而出,一边吸引攻击,一边指挥众人,让他们继续朝桌角的方向逼近。
枪林弹雨愈发激进。
那处蹲着衣末,沈辞以身作饵,想要以此争取时间,护她周全。
沈辞自始至终忽略了一个人。现场除了他,其实还有一个人,也甘愿赴汤蹈火,甘愿为了衣末,不要自己的命。
一切都是那么混乱,枪击声,脚步声,大喊声,呼救声……
衣末蹲在桌子脚下,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浑身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衣末,这里不能待了,我掩护你们,逃!快逃!!】
陈平安在一旁冲她比划,她哆嗦不堪,强忍着心悸,点点头,开始听他的话,一步一步往外爬。
身边的小孩被吓破了胆,无法动弹,衣末只得抱着她。可这样一来,她的动作便更加缓慢,没等他们往外爬出一米,远处的枪声又立马在她耳畔响了起来。
“衣末!”
【衣末,当心!】
一切都是那么混乱。
似乎有两个人同时唤出衣末的名字,她愣怔抬头,看见陈平安瘦弱的身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没过几秒,有如枯叶一般,萎萎凋零在地。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那一刻定格,枪击声,脚步声,哭喊声……衣末统统都听不见了。
她只看见陈平安,他挡在了他们的最前头,胸口中枪,正在往外冒着血。
“啊啊……”
她无意识地从嘴间发出一点声音,蹲坐在地上,慢慢将陈平安的身体掰转过来。
她很快发现那一枪有多严重,不止是他的胸口,他的嘴角也连并着在往外溢血。
她开始变得极度慌乱,颤抖地伸出手去,捂在陈平安的胸前,想要帮他将那伤口堵住。
可却毫无作用,那血就像流不完的一样,它们从陈平安的身体里喷涌出来,不过片刻,就将她的双手沾满,染上了和他衣服一样的,触目惊心的红。
陈平安开始对着衣末笑,他长了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眼瞳分外清明,而今却是那样浑浊,像是罩着一层死气。
“啊啊……啊……”衣末抱着陈平安的手臂收紧,再次从嘴里细碎地捻出一个个音节,语不成调地乱叫了起来。
她的声音很难听,她从小就发现了,小诊所的医生告诉她说,这是哑女固有的音调,治不好的。大家都嫌弃那个声音,只有陈平安不嫌弃,因为他是一个聋哑儿,他说他听不见,她可以在他面前,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他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说好要一直做好朋友,一起在福利院工作的,现在他却要食言了。
陈平安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些许留恋,些许愧疚。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像是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他深深地看着衣末,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指腹留恋地在上面一带,然后将它塞进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串钥匙。上面除了三个大门的铁钥匙之外,还串着她当时送回给他的派大星。
衣末瞬间就知道了他的意思。
那是他的新家。陈平安自小便希冀着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如今好不容易就要实现了,他为什么要挡在她的身前,要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陈平安,你不能这样,你别把它给我,你自己拿着……】衣末终是哭了出来,她终是对着他,艰难地做出一个又一个手势。
她不想要那些东西,她不想离开他,她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陈平安却执意将钥匙塞进她的手心,他的眼皮越耷越下,明显是在强撑着。衣末一直抱着他,定定看着他,最后那一刻,她似乎有所感应,默默俯身下去,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海绵宝宝派大星,一辈子都不分离。】
她无声嗫嚅了下唇,久久贴着陈平安的眉心,感受着他的体温渐渐散去。
陈平安不在了。
从此之后,在这偌大的世界,又要剩下她一个人往前走了。
第37章 囚雀 “爷,你甘心吗?”
那一天, 警察姗姗来迟。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陈平安的心跳早就停了。他亚麻色的衬衫早就被鲜血染得看不清最初的颜色,衣末抱他抱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人强行将陈平安的尸体拉开,她失焦的瞳孔才有一丝反应, 护犊一般地想要将陈平安重新抢回自己的怀里。
而就在一米开外的距离处,沈辞长仰起脖颈, 垂眸冷淡地看着这一切。他同样受了重伤,滚烫的血液从他额前滴落,淌在他的脸颊上, 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幽森泥土里爬出来的魔鬼。
沈淮南逃了, 他用命去保护的女人, 危难关头, 一眼都没瞧他, 如今依旧抱着那个人。
沈辞痛苦闭眼,右手抖动的瞬间,他没管头上的伤, 踏步向前, 一把将衣末拎进了自己的怀里。
【放开我!你、放、手!】
女人反抗得歇斯底里,她拳脚并用,甚至有那么几下, 粗莽地踢到了他的断肢上。
可那又怎么样。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他偏要将瓜扭下来, 甜与不甜,只能他说了算!
沈辞近乎发狂地笑了起来,在情绪彻底不受控制之前,他捏着衣末后颈的手用力往前一推, 直接将她摁进了前面的车里。
沈辞重新将衣末带回了半山别墅,未得他的命令,谁也不能靠近她。
可能是受到的刺激太大,衣末睡了整整三天才渐渐转醒。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清房间的陈设,她立马就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了。
身旁似乎有人正在查探她的身体,那人摸了摸她的脖子,见她醒来,他冲她微微一笑,比划示意了一下,又将她的嘴巴捏开,手电筒往里照,开始细致地打量她的喉咙。
而自始至终,衣末一动也没动,甚至连一个眨眼都没有,安静得就像一具摆放在床上的提线木偶。
负责照顾衣末的还是小青,衣末苏醒的当天夜里,小青不敢怠慢,立马想要将衣末的情况汇报给沈辞。
可她却没有见到沈辞,魏进拦下她,说主子现在有事在忙,不方便见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向他汇报。小青愣了愣,很快意识到什么,红着眼睛将衣末醒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叮嘱说:“衣姑娘这次好像状态有点不对,还请进哥多留意。”
小青之后便没再多说什么,临走之前,飞快瞄了一眼魏进身后紧闭的房门,眼睛更红几分,转身就跑远了。
小青走后,魏进直接去到监控室,将衣末醒来之后的监控录像快速看了一遍。
状态的确有些不对,看上去像是有点不想活了。
魏进不由得从鼻头轻哼一声。
不想活了又如何,他并不在乎那个女人的性命,甚至恨不得她早点去死。可他同样清醒地知道,要想主子好过下去,他就必须保护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