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
衣末脸上腾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快速逃开的时候,小青很快追来,一直在她身后叫她喊她。可是衣末听不见,她的心里一直盘旋着那个声音,脑海中似乎有无数个小人在吵架,同时也有无数个对立的画面充斥其间,一起折磨着她,缠绕着她,让她不得突破。
她觉得是父亲和陈平安回来找她了,正想着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的时候,她的腿突然被人扑过来一把抱住。衣末怔怔地低下头,瞧清来人之后,突然瞪大了双眼。
第39章 囚雀 沈辞痴痴地望着她,他不由自主低……
几小时前, 东首小楼。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谁叫你动福利院的人的?!”沈辞周身腾满了煞气,他恶狠狠盯着魏进,苍白的面容都因为动气而跟着扭曲起来。
魏进低头就站在沈辞跟前, 牙挷子咬紧,同样像是动了气, 却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说话啊!难道你也哑巴了?”
这几天半山别墅并不太平,沈辞已经开始着手整顿沈氏集团的业务和各方势力, 为了在做决策的时候保持良好的敏锐性,他老早就停了药,人虽没有离开半山别墅, 但却事无巨细地参与部署和调控, 他这回手段很强硬, 大有一副跟沈家大院那群冥顽不灵的老东西们鱼死网破的架势。
沈辞没想到魏进会在这个关口给自己摆上这么一道, 动谁不好, 偏偏要去招惹宁城福利院。陈平安死后,他和衣末之间的关系已然凛如寒冬,要是再让她知道他手下的人又绑了那么多小朋友过来, 沈辞不动脑子都知道, 她肯定会到死都不会愿意再搭理他了。
然而魏进却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想法。他不在局中,自然看得更清楚,十楼住着的那个女人早就起了轻生的念头, 他的主子把她看得很重,待她跟什么似的, 一分一毫都不敢妄动,可他敢动。
那女人早死晚死都是一死,那何不在她死前,用他们最擅长的手段逼她就范, 用她的软肋威胁她,让她彻底成为傀儡,这样一来,主子也就不用如此委屈自己,忍得那么辛苦,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然,这些心里话魏进是不可能对沈辞说的。他顶了顶牙槽,在沈辞第二次询问之后才开了哑口,硬气地说:“做了就是做了,我魏进做事向来如此,没什么好解释的。”
“好,很好。”沈辞突然笑了,笑得明眸皓齿,眼神里却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冷意。他盯着魏进看了良久,才说:“既然如此,你便走吧。半山别墅庙宇太小,容不下你这尊仙佛了。”
说完,沈辞转过身去不再看他,魏进受到的冲击不小,脸皮都一并被那句话激得涨了起来。
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时刻,却从没料想到,他们兄弟决裂,会因为一个女人。
“爷,你当真?”魏进双目不知何时染红,声音也跟着哑了下去。
“没什么真不真的,你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沈辞坐在椅子上,开始把玩起了茶碗,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低声说:“你其实早该自立门户的,这么多年,是我拖着你了。”
魏进看不得沈辞的这番淡漠,也听不得这样的话,他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尖锐道:“我这么做是为了爷好!”
“可我不觉得好!”沈辞同样变得尖锐,人从椅子上肃然起身,两人怒目而视片刻,紧接着又双双错开了眼。
他们认识太久了,也相伴太久了。在前面十几年的岁月里,两人也争执过,较量过,却从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激烈过。
最后魏进忍无可忍地将面前的桌子踢翻了泄气,往前迈了几个大步,又回过头,说:“在爷大事告成之前,我不会走的。”
魏进看着沈辞,紧抿着唇角,做出了自己认为的最大妥协:“那些小孩是被我以参观游学的名头从福利院接来的,我可以答应爷不去碰他们,但若让我再不着痕迹地送回去,抱歉,这件事老子做不到。”
魏进说完这句话就摔门走了,沈辞沉沉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地将手中的白瓷茶碗扔了过去,砸在门框上,发出好大一声声响。
沈辞此番被气得不轻,隐隐又有些犯病的征兆,为了防止再节外生枝,那天上午他哪里都没去,兀自一个人留在小楼里,先是来来回回踱着步,最后寻了一个角落蹲着,一直在思索应对之策。
他不得不承认,魏进给他出了一个难题。现在小孩子都被接到了岛上,还是用游学那样卑劣的借口骗来的,要想不着痕迹地再将他们送回宁城福利院,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不出钱给那些小孩子们报个野外培训营?或者换个可以不让衣末瞧见地方去游学?
刚刚冒出这个念头,沈辞立马又自我否定了。
不行。他不能冒险,现在沈淮南还没抓到,沈家有几个德高权重的分支已经临阵倒戈,半山别墅成为了众矢之的,这里发生的一切极有可能已经被暗藏的眼线传了出去。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衣末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愿意,也不可能放出去冒险。
沈辞那天窝在角落里想了很久很久,小楼潮湿又阴暗,他所处的地方照不到一寸光,心情和周身同样晦暗。
而窗外的阳光却明亮至极,半开的窗户透进些许外面的清风,吹散几分屋内潮气,与此同时也吹乱了他额角被汗液浸湿的几缕鬓发。
他想得有些出神,愣怔间隙,窗外光影晃动,像是有着某种感应一般,沈辞抬眸,仅仅一瞬,便撞进了一双比水波还要温柔的,他思念了无数回的眉眼。
沈辞整个人都滞住了,万般不可置信,同时又万般留恋地盯着窗外的女人看。
衣末也感到万般不可置信。她知道他犯病了,却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
她像见鬼一般地开始后退,开始逃避,连身边小青的叫喊声都听不见了,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看到衣末踉跄着脚步跑远,沈辞想也没想就要追过去,事出从急,他竟一时忘了自己残了一条腿,起身的那一刻,他重心不稳,身子摇晃了一下,紧接着直直朝门框的方向倒了下去。
那处地上全是之前打碎的茶碗碎瓷片,沈辞反应很快,应激性地伸手撑地才勉强保住了脸,双手却没那么幸运,掌心和手指无一幸免全被刺破。
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终于换来一丝清醒。沈辞没顾手上的伤,却也没再继续不管不顾地追出去,心里一个劲地想着——
他不能出去,他的右手已经在抖了,如果现在追过去,他必然会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然后伤到她。
“不要出去,我不出去,我要吃药,对,吃药,先吃药……”沈辞反反复复念叨着,神色显得紧张又激动。他从兜里掏出之前积攒下来的一大把药片,想也没想就倒进了嘴里,然后吞咽了下喉,直接干咽了下去。
他又重新蹲回了原先那个阴暗的角落里,血淋淋的双手紧抱着膝盖,借着药效,任由自己一点又一点,渐渐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屋外的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小楼外面,送饭的女仆来了又走,小青赶到的时候,门口放着的饭菜早就已经凉了。
小青看着那些饭菜,又有点想哭,可想到自己此番过来的目的,又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爷要苦尽甘来了,她可不能掉链子,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小青轻轻叩响了房门,屋内没有人回应,她趁机斟酌了下话语,像是怕惊着什么似的,对着门内柔声喊道:“爷,我是小青。姐姐……哦不,是衣姑娘,衣姑娘她她她、她说……”
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结巴,吞吞吐吐话没说完,房门一下子从里面打开了。
门内的人浑身沾满了血渍,这吓了小青一跳,可没等她鼓足勇气相询,沈辞却先一步开口问她,说:“她……说什么了?”
沈辞的身量比小青高上许多,问这句话的时候,他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下耷着,额上的碎发也下耷着,这让他的神情显得很不分明。
小青一向摸不透沈辞的情绪,又懊恼于自己之前言语上的不利索,几种情愫郁结于心,她费了老大的劲,才憋出那句衣末让她过来传的话。
“衣姑娘说,她来岛上也有一段时日了,却一直没有看到爷。她说今天天气好,晚上的月亮很圆,她想请爷过去一起吃顿饭。”
小青没有撒谎,这当真是衣末的原话,绝对没有半分添油加醋。白天的时候,偶然撞见福利院的小朋友,衣末直接被吓破了胆,回去之后再也没有心思悲风伤秋,想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才想出这么一套蹩脚的说辞。衣末没有什么好办法,却清楚先将沈辞叫过来肯定有用,她想好好表现,希冀以此能够唤起他的一丝旧情让他顾念,千万别一动气,就去发难那些无辜的孩子。
衣末所料不错,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沈辞比她猜想的还要心乱。
他不是猜不出衣末此番态度骤转是因为什么,却不愿意去想,甚至故意回避。
他连一句质疑的话都没多问,平复心绪之后,直接对小青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我稍后就来,你让她……”他本想说让她等等的,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你让她饿了先吃,不用等我。”
小青规矩地揖了揖礼就去回话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蹙起眉头,眉瞅了眼自己衣裳上的血渍,而后很快重新走回了小楼。
沈辞心烦意乱地收拾着,洗完澡后,又特地拎出药箱开始给手上的伤口包扎。他不知不觉就把绷带结的形状打成了一个心形,事后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红着老脸,又闷声不吭地拆掉重新缠了一遍。
一楼到十楼,乘电梯只用一分钟。沈辞心间忐忑,一分钟的时间,竟好似过了一千年。
另外一边,衣末同样如坐针毡,心中所想却尽是忧虑。
她没想到沈辞会连福利院的小朋友都不放过,竟跟着她一起被掳来了半山别墅,她没法坐视不理,也不知道自己的示好会不会奏效,为今之计,只得先探探口风,稳住他,让他别去伤害那些孩子。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十楼。很快,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衣末紧张地站了起来,透过一大桌子饭菜,她定定看着门口,不过多时就瞧见了沈辞的身影。
他与白天蹲在角落的那人截然不同,似乎特意拾掇过,一身利落的黑色风衣穿在身上,连头发丝都被梳得一丝不苟,越发衬得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入云。
衣末只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她拘谨地等着沈辞走来,直到看他落了座,她才肯跟着他一同坐下。
饭桌上一开始一句话都没有。衣末是个哑巴,本就安静,沈辞心里也紧张,看着满桌的饭菜,明显不是她的作风,他更加确定,她是在讨好他了。
她在怕他,怕他伤害福利院的那些孩子。
沈辞心情开始变得有些低落,他低着头,也没夹菜,闷声将眼前的一碗鲍鱼羹汤专注地吃完。
衣末自始至终都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他不夹菜,她便示意一旁的小青去给他夹。
可是小青不敢。衣末没有办法,只得自食其力。她终于打破沉寂,伸手冲沈辞比划了下,问他说:【要不要再吃点其他的?】
沈辞反应有些慢,因为下午吃的那些药。他的手语属于速成,此刻并看不懂衣末的手势,衣末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忙不迭让小青拿来纸笔,将刚刚的那个问题写了下来。
他们似乎又恢复成了最初交谈的时候亲密无间的样子,沈辞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些神色,看着纸上熟悉的那一行秀气小字,执笔在下面回了一个字:【好。】
他自是不会拒绝衣末的任何提议,不管她处于何种目的,只要她在他的身边,只要她对他好,那么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装作看不见。
衣末给他盛了一碗饭,满满当当的,上面夹了不少好菜。食不言寝不语,沈辞的吃相很好,他没说什么,一一把碗里的东西全部吃完。
这是一顿不错的晚餐。结束之后,两人相顾无言,面对面坐了一阵,沈辞起身准备离开。
他想和她多待一会,但又见不得她为难。
他有意无意看向她,最后却无奈一笑,轻声说:“我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这是沈辞今晚过来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他的步伐很慢很沉,似乎在等着什么。衣末在后面看着他走远,直到他的身影绕过折扇屏风,快要踏出房门,她终于按耐不住,快速起身追了过去,伸出手臂,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
其实衣末的力道并不大,甚至有些怯懦,可沈辞却在她拉住衣袖的那一瞬间倏地顿住了身影,而后欣喜转身,看向她的眸子里荡漾着光。
“你……”他突然变得哽咽,试探相问:“你不想我走,是么?”
屋里面静悄悄的。男人的话语直白,眼神也很直白,衣末能够感受到,他一直克制着的情意。
衣末骑虎难下,断不能否认,却也不敢贸然将心里想求的事情说出口。
她信不过他,也捉摸不透。为今之计,只得徐徐图之,走一步看一步。
衣末的沉默来得恰到好处,沈辞眼里的光芒更加亮了。他一直看着她,见她眉眼低垂下去,他大跨一步向前,双臂伸出,揽在了她的腰窝上。
他们紧紧贴在了一起。
“你不想我走,是么?”沈辞又问了一遍,手臂收紧,恨不能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衣末呼吸有些乱了。她被他箍在怀里,心里千百个抗拒,身体却万分熟悉。她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檀香味,那是他身上特有的体香,这让她无法冷静,愈发通红的脸色直接出卖了她。
心事不可能永远掩埋地底,总有火山喷发的那一天。
沈辞痴痴地望着她,他不由自主低头,寻着她的粉唇逐渐靠近。
他慢慢吻向了她,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动作轻缓,神色郑重,虔诚得就像一个信徒。
空气很快升温,气氛旖旎又暧昧,伴随着砰砰的心跳,似乎有无数朵鲜花绽放在了周围。
不远处,一直默默收拾餐桌的小青停下了动作。她才17岁,哪里见过如此活色生香的画面,跟在沈辞身边已有五年不假,知晓他喜怒不定的心性也不假,却从来没有料想过,一向高冷禁欲、冷静自持的主子,竟也会跟邻家小哥哥那般,如此小心翼翼地去对待另外一个人。
他肯定爱极了衣姐姐吧。所以才甘愿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一切不快,心甘情愿地任由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小青没看多久就别开了视线,她默默站到一边,双颊带着两坨红晕,等着屏风那边的两人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