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们说着说着便没了音,许是知道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事情非常不妥,又或者纯粹是被她们的主子的所作所为给震慑住了。
整栋大厦内静悄悄的,只余仆人们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走廊内,久久未曾消散。
而圆形石柱后面,一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子恰巧从旁经过,听了那些个女仆的对话,已然被吓得脸色苍白,额上更是冒出了一层又细又密的冷汗。
此人正是衣末。自从那位爷去过她的房间之后,一夜之间,似乎所有人看她的眼色都不一样了。大家都奉承着她,讨好着她,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通通都能得到满足。
于是她正好趁此机会下了楼,本想着搞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等待时机逃脱或者报警求救的,没想到时机没有等来,却意外听得了这么一个秘密。
真的是,太可怕了!
那人简直就是魔鬼!
莫名其妙被困在此处也就算了,她可不想突如其来就被沉了海。看样子逃跑大计,须得从长计议,切不可贸然行动。
衣末抬眼,无声地打量着别墅庭院的构造,一边看一边记。没独处多久,之前被甩开的仆从便快步赶了过来,说道:“小姐,这边风大,小的们带您去其他地方转转吧。”
衣末无声张了张嘴,抬手将额头上的细汗抹去之后,才转过身,轻轻对跟着她的女仆点了点头。
此后数日,衣末一直都很乖巧,照料她的女仆们见状,也便慢慢放松了警惕,喜笑颜开将衣末的情况汇报给了魏进,又由魏进,汇报给了她们的主子沈辞。
沈辞当时并不在半山别墅,而是在宁城。魏进进来传话的时候,他正在跟宁城的警方通一通电话。
沈淮南又逃了,不过根据抓回来的手下招供说,他还潜伏在自己的老窝点——宁城。
“沈先生您就放心吧,沈淮南无恶不作,人我们肯定会尽力抓捕的,只不过到时候需要沈先生的地方,还请您积极配合。”电话那头的警官说。
沈辞举着手机,说:“会的。”
言语间听不出情绪,电话那头顿了两秒,又说:“沈先生,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就是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沈辞说:“有什么就问吧。”
警官说:“沈淮南是您的亲叔叔,他经手的很多案子,或多或少跟你们沈氏家族或者沈家的产业有关系,如果他被抓捕,对沈家而言,必是一次重创,而作为目前沈氏的大当家,您这回大义灭亲,出发点是什么?”
出发点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问倒了沈辞。他想了想,反问道:“刘警官最开始选择做警察的初衷又是什么?”
这一回,电话那头也跟着沉默了下来。良久,刘峰才说道:“沈先生,查过我?”
沈辞笑而不语。
男人间的对话并不需要太多言语,有时候一个动作,一句反问,便将答案宣之于纸。
刘峰自然不会忘记自己选择当刑警的初衷,他的父亲也是一名警察,十一年前,在一次执行公务的时候,死于歹徒之手。而那个歹徒并不是别人,正是沈淮南。沈辞在这种时候,问他这个问题,很明显,他们的答案一样。
“抱歉,冒犯了。”电话那头,刘峰率先道了歉,“我们保持联系,一有沈淮南的消息,我们会立马联系您。”
“有劳。”
挂断电话,沈辞闭眼靠上身后的皮质座椅,仰起的脖颈喉头浮动几许,才缓缓开口,问刚刚进来的人:“是不是南下的线人有什么消息传来?”
话语间含着几丝疲惫,魏进看着沈辞微微蹙起的眉心,摇了摇头,说:“爷,是半山别墅。”
短短几个字,原先闭着双眼短憩的人倏地又将眼睛睁开。
“半山别墅?”沈辞身子重新坐起,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我离开七天了?”
“是的。”魏进再次点头,颇有些担忧地看着沈辞,“半山别墅的管家来电话说,衣姑娘在那里一切都好,还请爷勿要挂心。”
离开半山别墅前,他们的爷特地叫来管家,叮嘱说,每隔七天,都得来电汇报一遍东屋所住之人的情况。如今七天期限已到,爷自己却忘了。
“爷,您这回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要不您先……”
“怎么个好法啊?”沈辞打断了魏进的话,显然只对管家的那通电话感兴趣。
“这……”魏进没想到沈辞会细问下去,他想了想之前和管家通话的内容,才答:“管家说,衣姑娘作息很规律,每天早上七点起床,用过早餐之后,会去到楼下的花园逛两个小时,然后用午餐,午餐之后小憩半个时辰,下午继续逛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她一般会待到自己的屋子里,有时候会跟着仆从们一起打扫卫生,有时候则是坐在窗边的藤椅上,闭目养神。”
“还有呢?”无聊至极的作息,沈辞却听入了神,魏进刚停下来,他便接着发了问。
“啊?还有?”看着沈辞疲惫的脸上有了一丝神采,魏进很快说道:“哦对,还有还有。”
“衣姑娘早上会喝一碗小米粥加一个鸡蛋,中午一碗米饭,晚上一碗米饭,喜欢吃回锅肉和酸菜鱼。”
“还有呢?”沈辞听着听着,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见魏进又停了下来,似乎还不满足,再次发了问。
“还有?!”魏进这回犯了难,挠头想着,“还有……”
沈辞抬眼看着他,友善提醒:“比如,她的心情呢?”
“心情……”魏进继续犯难。
“她爱不爱笑啊?”沈辞继续友善提醒着,难得一见的好脾气。
魏进这回没了音。他希望主子能够一直这样放松下去,但他能力有限,实在没法继续睁着眼睛瞎编下去。
“废物,连个话都问不好。”沈辞不痛不痒地骂了句,而后做定决心一般,拿起桌上的手机,亲自拨通了半山别墅管家的电话。
电话那头自是恭敬地将女人到底爱不爱笑这件事说得详详细细,沈辞一听,好不容易舒缓的脸色又一次沉了下去。
魏进在心里骂了一句。
都他妈一群废物。
管家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关键时刻,也不知道扯个谎么?
那个哑巴又是怎么回事,不会说话也就罢了,偶尔笑一笑怎么了,又不是叫她张口饮□□……
都他妈的,一群废物。
这边,魏进骂骂咧咧,几乎将除了沈辞之外的所有人都骂了一个遍。那边,始作俑者的衣末却毫不知情,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断熟悉半山别墅周遭地理情况的同时,安静地等待着逃跑机会的来临。
这次她并没有等多久,爷消失的第八天,别墅新来了一个女仆,名字叫做小青。小青被安排在她的身边,替代原先的麽麽,开始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小青只有17岁,是个健谈爱笑的姑娘,最为关键的是,她懂得手语。衣末因此与她格外亲近,有时候交流得多了,她甚至会忘记小青也是那人派来监视她的仆人,会问小青一些敏感的问题,比如这是哪里,这别墅后面的大山,又通往哪里。而每每此时,健谈的小青总会戛然而止,开始面露惧色地看着她。久而久之,衣末也不愿再为难人,只得继续留心观察。
一日,衣末发现半山别墅与往日有些许不同,继小青之后,她身边又有一个仆从被替换掉了。不仅如此,楼下负责值守的保安也出现了几张新面孔。
这一日小青似乎特别高兴,衣末比划着手势问她:【笑得这样好,可是遇着了什么好事?】
小青笑得两眼弯起,说:“自然是有好事,不过不是我一个人遇着的,而是我们所有人。”
【所有人?】衣末诧异。
小青点头,而后神秘兮兮地从背后捧出一个礼盒,献宝似地递到衣末跟前,说:“姐姐,这是给你的礼物,快打开看看,打开看看。”
小青一连两遍说了“打开看看”,神情就像个等待解开谜底的孩子。衣末不由得跟着咧嘴笑,顺着她的意思,抽开了身前墨绿色礼盒上缠着的缎带。
里面盛着的,是一个长条形的蓝色盒子。衣末扬着的手顿住,看了那盒子上烫金印着的标志两眼,最终没有再去碰它一下。
“姐姐,怎么不拆了?”小青困惑地问。
衣末恍惚回头,顿了顿,才比划道:【这个礼物,是谁送的?】
小青眨眨眼,说道:“自然是爷送的呀。”
衣末再次比划:【爷?】
小青点头:“嗯,我们大家都叫他爷。”
【那他……】衣末抬手比划着,停顿间隙,脸突然红了,【那你们的爷,送你们的礼物,也是这个么?】
“那自然不是的,这个礼物只有姐姐你有,至于送我们的礼物嘛,嘿嘿嘿……”话没说完,小青已然乐开了花。
【是什么?】衣末急需知道,自己不是特殊对待的那一位。
小青手指暗暗搓了搓,笑着压低声音:“是这个,每人两万。你说我们家爷阔不阔绰?他每逢遇着好事,都会给我所有人发红包的。”
说完,小青揣着兜里的钱走远了,徒留衣末站在原地,红着脸,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太可怕了。
不拆盒子也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女孩子用的首饰。她们口口声声叫的那位爷,将她囚禁在此的神秘变态,遇着好事之后,为什么给其他所有人发的都是人民币,却偏偏给她发了一件首饰?
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想取悦她。
二、他早已洞察了她的逃跑大计,故意不给她钱,生怕她拿来作为逃跑所需的经费。
这也太可怕了!
自那天之后,衣末开始快速地摸索着半山别墅周围的地形,可算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她所困之地名叫半山,半山半山,只因“前环海,后抱山”而得名,是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地。要想从此处逃跑,唯一的出路,就是视野不太开阔的别墅后山。
衣末心里紧张,每日问小青,她们的爷什么时候回来。
小青只道是衣末想念主子,每次被问,总是红着脸说:“爷马上就回来了,姐姐你别心急,再等等。”
衣末更加紧张了,后山那么大,她等不及探索,只得铤而走险,趁着一次外出散步,故意走往山林深处,而后又对小青比着手势说:【小青,我,我有点尿急……】
此时她们所处的位置离别墅有一段距离,小青听了,见衣末脸色有些通红,以为她憋不住,于是小声提议说:“要不姐姐……找个小树丛方便一下?”
衣末窘迫地点着头,正想走开,又看了她们身后的保安一眼,比划说:【可是他们会跟着我。】
“没关系,姐姐你尽管放心去,他们我会拦着的。”
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衣末舔了舔唇,心脏砰砰直跳,脸色愈发通红了起来。她快速点了下头,而后就欲迈开步子。
不过终是没有迈出去一步,她回过头,开始怔怔地看向小青。
“姐姐,怎么了?是不是要纸巾啊,我……”
小青低头就要给衣末找纸巾,衣末伸手拉住了她,拉得很紧很紧。
她再次不放心地问道:【如果有一天,你犯了错,你们的爷,会不会惩罚你?会不会……】杀了你。
最后三个字,衣末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小青困惑地看向她,等了两秒,见她没有往下问下去的打算,才甜甜地笑道:“姐姐,你忘啦,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啦。”
小青拍着胸脯保证说:“我从小跟着爷一起长大,我知道他的。他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但那是做给外人看的,他对我们可好啦,虽然每次犯错,魏进都会惩罚我们,可每次都是一些皮外伤,一点也不碍事。惩罚完,爷还当我们是自己人,碰着什么好事都会想着我们,让我们分一杯羹。所以……”她看向衣末,笑得天真烂漫,“所以姐姐,你别怕爷,我们家爷,真的很好很好的。”
他只是性格有点内向,心里有太多的苦楚,以至于明明是那么皎洁的一颗明星,在外人看来,却是那么的狰狞和血腥。
小青心里的这些话,从来没有说给任何人听。见衣末愣在原地,她“哎呀”了一声,而后推着衣末,说:“好了好了,姐姐快去方便吧,我给姐姐把关。”
衣末被推了个猝不及防,她往前趔趄地走着,身影消失在草木枝叶里的最后一个瞬间,她转过身,朝小青比着手势说:【谢谢你。】
小青依旧站在原地,灿烂地笑望着她。衣末转身提了步,不再回头。
第6章 缘起 未知之数,最是可怕。
衣末开始快速的逃跑着,她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手臂被荆棘刮花,头发被树枝扯乱,脚下的鞋被灌木丛拌开,她也没有停过一次步子。
如此跑了大概十分钟,眼前不再有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蕨类丛。
那人在建造这座别墅的时候很注重阴阳调和,房屋如此,花园如此,就连这连绵的后山,都是一半开发一半野生。
要想逃出生天,必须翻过山头,去到山的另外一面。而接下来的这段难行的野生丛林,是必经之路。
衣末大口喘着气,没有多想便赤着脚往那蕨类丛间踩了去,没走几步,便发现自己留下了足迹。
她这次停缓了步子,眼神飞挑,见身旁的树枝都长得郁郁葱葱,心下立马有了主意。
她就近折了一根带满枝叶的小树枝拖在手里,一边往前走一边用枝叶将身后的足迹抹平。可这样一来,她逃跑的速度大大减慢,如此下去,不消多时,必会被身后身强体壮盯梢的保安给追上。
衣末开始愈发着急起来,无计可施之时,突然开始天降大雨。
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打落下来,打在衣末的脸上,打在身后的蕨类丛上。春天的蕨类植物茎叶偏软,经雨珠那么一打,没过多时便都软趴趴地倒成了一片,再也看不出什么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