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残——公子如
时间:2021-11-01 07:44:57

  衣末见状无声大笑,故意朝另外一个方向将手中的树枝一扔,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地继续往山上爬。
  这场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衣末顺利地逃到了山顶,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喘气喘得厉害,再也没有力气继续逃了。她只得找了个树丛藏起来,又生怕后面会有人追上来,于是在钻进树丛之前,特意俯瞰了眼山下的别墅群。
  整个半山别墅都被包围在了雾海之中,隐约之间,衣末觉得那别墅的构造好似在哪里见到过,却又不怎么想得起来,回忆好一阵,终于忆起,心下大骇,连滚带爬往后倒了数步,再也休息不下去,只得吊着一口气,咬牙挺着继续逃离这个恐怖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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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末逃跑当天,恰逢沈辞乘坐直升机回来。这一天的雨下得很大,没过多久,天地之间便是雾蒙蒙的,能见度极低。
  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好一阵才成功落地,沈辞刚下飞机,便看见小青冒着风雨朝他跑来。
  小青是当年照顾过沈父和沈母的麽麽的遗女,她也是那场家变的受害者,只不过那时候她还很小,不记事,自那之后,便一直被养在沈家大院里,女承母业,继续服务于沈氏家族。
  沈辞并不把小青当外人,见她跑近,脸上难得露出浅笑,温声说:“下雨了也不知道撑把伞,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莽撞。”
  一边责怪,一边却将手中的伞柄往前倾,好让刚跑过来的小青也能一并躲雨。
  换作平常,小青得了主子的这般照顾,必然会笑得合不拢嘴的。可是这回她没有,她捂着胸口,跑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只得指着东屋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说:“爷,姐姐,姐姐她……”
  闻言,沈辞当场便凝住了笑意,正色问:“她怎么了?”
  小青带着哭腔,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来:“姐姐、姐姐不见了!”
  说罢,忍不住自责,扑通一声跪在了沈辞的跟前。
  “什么时候不见的?”沈辞看着脚下的小青,低沉问。
  小青不敢耽搁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喘匀气,便回道:“一小时多以前,我随姐姐在后山转悠,她说……她说她想去方便,让我给她放风,我当时没有多想,就依言做了,可是等了五六分钟还没见姐姐回来,于是我们就去寻,谁知姐姐……姐姐就这样不见了。”
  小青并不敢说衣末是故意逃跑,可虽然她不说,沈辞却听出来了。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这回却摆在了脸上,连并握着伞柄的指节都因用力而变得苍白起来。
  “我问你,她,到底不见多久了?”
  这一回,语气比之前更沉。小青匍匐跪在地上,闻言之后,气都不敢出了,哆嗦着说道:“回爷的话,已经……已经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足够让一个一心逃跑之人翻过后山了。
  而翻过后山,她又想逃到哪里去呢?
  得到衣末准确的逃跑时间,沈辞没有再问其他多余的问题,直接带着一圈人马朝别墅的停车场走了去。
  他提前猜出了衣末想要去的目的地,又根据她逃跑的时间,大致估算到了此刻她应该在的位置。
  于是他派了二十名手下沿着衣末逃跑的大致路线开始搜山,剩下的另外六十名手下,则跟着他一起开车绕过大山,直接从山的另一面,沿近路反向包抄。
  魏进从沈辞走向停车场的那一刻便猜出了他的计划,自然跟着沈辞一起驱车去往山那面的码头。
  他本以为沈辞会在终点等着鱼儿自投罗网的,就像曾经无数次明里暗里与沈淮南交手一样。可这次他想错了,他的主子一反常态,下车之后,直接取下假肢,想要换成拄拐,亲自搜山。
  “爷!”魏进见状,连忙奔向前劝阻,“爷,今天雨下得太大了,搜山这种事情,我和兄弟们去就行,您还是……”
  “接着。”魏进说话的间隙,沈辞已经快速地卸下了右腿的假肢,朝他扔了过去。
  魏进没有半点防备,接了个措手不及,等到将假肢妥善放好,才一个转身的功夫,便看见沈辞拄着拄拐,加入了搜山的队伍。
  魏进自知沈辞的脾气,也不再相劝,只得安排好几个人,嘱咐他们务必保护好主子,而自己则又掉转过头,开始调拨其他搜山的人力过来,并通知海面上所有的船只,除去主子之外,均不得搭载其他任何一人过海。
  这一天的雨下得真的太大了,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沈父生前信奉风水,为了阴阳共存,当初按照沈父的意思,后山一分为二,一半人工修建,另一半却是野生丛林。
  山上常有野兽出没,且林木深厚,是以搜山的人员大部分都带有防身的枪弹和互相通话的联络器,沈辞走得急,除去手中的一根拄拐,无其他旁的一物傍身。
  可他却明了一切,周围除了他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是一声急过一声的风雨,这过分的静默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谁都没有找到她。
  如此众人大概寻了半个小时,沈辞身旁之人腰间的联络器终于响了起来。
  ——“南面没有发现可疑人影。”
  ——“东面没有发现。”
  ——“西面也没有。”
  一个又一个消息传来,都印证了沈辞之前的猜想。沈辞走着走着,慢慢停了步,身旁众人见状,亦跟着一起停了下来。
  没人知道他们的主子在想什么,他们只看见原先那个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少此刻和他们一样,被从天而降的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因为被水浸湿,此刻他空悬着的裤腿拧巴在了一起,混合着山上的泥土,全部粘连在他那断肢之上,让人看上去就觉得极不舒服。
  不过周身散发着的气场却无一丝减弱,大家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多看沈辞一眼,直到沈辞自己发了话,他们才敢光明正大的将眼神投递过去。
  “你们三个,去东北面的石壁那边搜。”
  “你们两个,从我右手边过去,从西面开始,一路往上。”
  声音低低沉沉,听不出是喜是怒。命令完,沈辞便低了头,重新紧了手中的拄拐,开始继续往正北方向行进。
  身后众人听完,站在原地没动,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开始面露难色。
  他们是魏二爷派过来专程保护主子的,此刻如果撇下主子前往搜山,万一到时候主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算一人长着十个脑袋都不够魏二爷嘣的。
  正是为难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人影停了。沈辞回头,缓缓扫了众人一眼。
  只消那一眼,原先还为难着的众人瞬间就不为难了,个个打了鸡血样的,迅速按照之前的命令开始搜捕。
  周围很快只剩下沈辞一人,他走得并不比常人慢,因为右腿的残缺,每次走路都得耗费大量的力气,因此他的腿部肌肉反而比常人更加健硕。他沿着正北的方向一直往上,很快,他便走到了山林的流沙一带。
  他从未忘记过一些事情,一些他的父亲只交代过一次,就深深刻在了心里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很小,一次随父亲登山,来到山顶之后,他看着两面完全不同的风景,非常困惑,于是问父亲说:“爸爸,为什么修山只修一半?”
  那个时候,沈淮瑾的事业做得极大,在沈家的地位极高。他春风得意,一边看着自己刚刚建起的杰作,一边摸着自己儿子的头,说:“儿子,爸爸对所有人都说,修山只修一半,是听从了风水大师的建议,意在一动一静,一阴一阳。”
  “但儿子你需要记住,这座山是我们的保护神,如果哪一天遇到危险了,它不仅能帮我们抵御敌人,还可以帮我们逃出生天。”
  说着,沈淮瑾蹲下--身,指着北面的山林,开始一一交代。
  “看到那面石壁了没,那是最难走的一条路,可爸爸在那个地方设置了玄关,里面有绳索和吊篮。”
  “还有西北面的丛林,那处最是阴寒,蛇蝎聚集,从那处经过,必须防范到位。”
  “那中间这条路上,又有什么?”小沈辞肉乎乎的手指着正中白凸凸的一段路,好奇问道。
  这一回,沈淮瑾脸上的笑意凝住,表情开始变得严肃,小沈辞等了半晌,他才低沉回了两个字:“流沙。”
  小沈辞更加好奇望着他。
  沈淮瑾继续说道:“中间这条道,是我们的生门,也是我们的死门,儿子你一定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走这条路。”
  山林空濛,雨声淅沥。
  昔日父亲所言,应犹在耳。只不过那时他还太小,并不懂得父亲为何如此惧怕流沙,如今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终是懂了。
  未知之数,最是可怕。
  沈辞有一种直觉,衣末会选择这条路。
  她很聪明,之前伺机逃跑的那些时日便懂得制造乖巧服从的假象稳住他们,如今他们回来时乘坐的直升机的动静肯定已经惊扰到她了,再加上天降大雨,整个山林全部被大雾笼罩,能见度极低,面对这种情况,她必然会选择正北这条虽不平坦,但行程最短的山路下山。
  沈辞没有半分迟疑便踏入了最为危险的一段流沙之路,他紧蹙着眉头,一手撑着拄拐,另一手极尽可能地抓住周边的树干,好分去一些自身的重力。可雨下得实在太大了,这座山的山体并不夯实,因为雨水的冲刷,脚下的山路早已变得坑坑洼洼,除去流沙的危险,还随时都有有石崩的可能。
  沈辞开始走得愈发艰难了起来,拄拐的承重面很小,每行一步,拄拐的四分之一便会被泥沙所吞噬,沈辞刚走二十分钟便被迫停了下来,他的脸上布满了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汗。他抬起头,打量着周围的情形,正准备伸手去抓前方一棵树的树枝用来借力的时候,没有半分征兆的,脚底突然往下一塌,很快他的半截小腿便被不断往下流窜的泥沙所裹住,不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出来。
  沈辞眼皮一跳,知道自己是遇上什么了。他的反应很快,单腿保持平衡的同时,右手向上用力一拔,原先被陷在泥沙里的拄拐便被他全部拔起,再然后他反握拄拐,朝前一挥,前后不过一秒的时间,拄拐的勾子便顺利勾住了前方的树木枝干,延缓了身体下陷的速度。
  沈辞清楚这样的情形之下,单靠自己是不可能走出这片流沙的。可周围人影全无,雨声又大,呼救必然行不通,唯一的办法,便是电话。
  想到这里,沈辞低下头,一手扯着拄拐,另一手快速摸索着口袋。
  摸着摸着,动作复又顿住。
  口袋里并没有手机,想必是之前卸假肢的时候太过焦急,以至于手机从里面溜出都不曾发觉。
  看样子今日一劫,是在所难逃了。
  人一旦踏进流沙区域,就像陷进了沼泽,除了等待死亡的到来,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沈辞一开始还努力抓着拄拐,可随着身体越陷越下,原先拄拐勾着的枝干承不住力,“嗒”的一声断了。
  他便也放弃了挣扎,人闭上双眼,安静地等着属于自己的归宿。
  可却免不了心中的悸动。
  都说将死之人,平生所经之事都会变成缩影,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回放一遍。
  自从十一年那场变故之后,他除去仇恨之外,心里好似没有装下过任何东西,也没在乎过任何东西。他的心里只有一点光芒,便是当年救过他一命的哑女。
  她的名字叫衣末,第一次遇见她,他才十七岁。
  那一年,他的叔叔沈淮南策反,自己的父亲中计被害,而他亦是身受重伤,托着一条被打得半残的右腿从枪海中逃了出来,倒在了宁城南面的一个小巷路口。
  那一晚,周围熙熙攘攘的,好似经过了许多人,却没一个人愿意对那个满身沾满了鲜血的少年施以援手。
  直到她的出现。
  白衬衣,青纸伞,真美啊。
  一走就走进了他的心里,然后被他小心翼翼的,藏了这许多年。
 
 
第7章 缘起   “带我一起逃吧。”
  沈辞嗫嚅了下唇,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偏头看着山林之中,女人最有可能经过的方向。
  他好想再见一见她。
  本以为把沈淮南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全部铲除之后,他就放她走的,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却是那么的舍不得,总是找各种借口,一拖再拖,听到半山别墅那边说,她好像习惯了在那边住着,他高兴得不得了,本以为这次回来,他们的故事可以重新开始,却没料到,一切都是她设的一个局。
  她真的,太聪明了。
  脚下的泥沙越陷越下,已经快要没过大腿,沈辞明显感觉自己愈发虚弱了起来,他的视线开始出现重影,眼皮也越来越重。可他依旧偏头,就那样默默地看着。
  看着看着,忽地草木攒动,有一衣衫褴褛的人影从枝影横斜之处走了出来。
  沈辞整个人都怔住了。
  对方也跟着怔住,确切点说,惊吓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定住了。
  来人正是衣末,此刻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乍看过去,活生生就像只山林中飘荡着的野鬼。
  她分毫不知晓自己之前走过的是这山上最危险的一段路,但她足够幸运,一路下来,竟一场流沙都没有碰着,若是略去那皮外伤,完全可以称得上毫发无损。
  可她却觉得自己倒霉至极,眼见着就要成功下山,却偏偏在最后关头被逮到了!
  不过幸好……
  衣末站在原地没动,防范地望着两三米开外被困的男人。
  衣冠楚楚,人模狗样,是那一伙的没错了。
  只不过他现在好像快不行了,如果她不救他的话……
  衣末无声定定地看着,慢慢抿起了嘴。
  她发现男人同样有些愣神地在凝着她,似乎想要求救,又好像充斥着别的情愫。
  理智与悲悯开始在心间轮番占据着主力,几番较量之后,衣末松了手中扯着的枝杈,快速走上前去。
  男人在那一刻也跟着抿起了嘴,眼神炙热,就像夏日里正午的太阳一样。
  衣末没再看他,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快速绕了过去。
  四周静悄悄的,那一刻,天地间的风雨也停了。
  男人终是没有呼救过一次,衣末虽没回头,却能感知到身后看着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他应该很绝望吧。可关她什么事,他们是坏人,是来抓她回去的,如果她救了他,万一他反咬一口怎么办?还有他脚下的泥沙一直在往下陷,就算她想救他,也不一定会成功的,与其冒险,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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