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单人谷
时间:2021-11-01 07:46:12

  他伸长了脖子在唐卿元身后压低了声音,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殿下,我倒是希望每个大臣都照着赵大人和言大人这么磕几下,把这台阶全都染成红色,看着还喜庆。”
  嘴里说着玩笑话,可那眼神却恨不得将言成术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谁还不清楚他们心中的小九九?
  唐卿元闻言在诸位大臣身上扫了一眼,迎上他们或是轻蔑或是愤怒的眼神,她报之以平静。似是不知这里站了多少财狼,正计划着想把她连皮带骨地吞入腹,渣儿不胜。
  唐卿元也压低了声音:“我也想看这些人用鲜血为我铺路,啧。”
  “此事容后再议。”
  伴着一声轻哼,老皇帝甩了甩衣袖。
  言成术仍在底下跪着,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礼部尚书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对方似是没有瞧见般。无法,只好在老皇帝不耐的眼神下继续主持这册封大典。
  他也在心底捏了一把汗,希望不要再有同僚出来捣乱了。
  但——
  天总是不遂人愿的。
  就在唐卿元在按照礼法踏上台阶走到老皇帝身边时,言成术突然起身,又重新跪了下去,长叩及地,伏身不起。
  礼部尚书看着这一幕心都要跳出来了,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
  言成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殿下,古有妲己祸殷商,后有美色乱大周。足以见证女子只会祸国殃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如今我们岂能让女子为帝来毁我大宁?”
  老皇帝的脸瞬间变了颜色,他藏在衣袖之下的手紧紧地捏着扶手,青筋若隐若现。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将视线放在唐卿元身上,这个他一手安排的储君身上。
  这件事,依旧需要他的储君亲手解决。
  瞧瞧。
  一心为国为民。
  说得这叫一个大义凛然。
  只怕在场不少大臣都是这么想的吧,就算不这么想,他们也肯定会支持言成术的言论。
  因为,
  女子,只能做男人的附属物!
  她怎么敢站起来?她怎么敢反抗男人?谁给她吃了熊心豹子胆?
  唐卿元站在台阶之下,心底源源而来的愤怒她也不压制了。
  她遥遥看着老皇帝,弯身长揖,如她眼睛一般清亮的声音也传到了众人耳朵里:“父皇,儿臣有话想问问言大人。”
  “准。”
  老皇帝看着唐卿元这副模样一时有些恍惚,他记得自己当初也是如唐卿元现在这般,无所畏惧,以为自己能捅破这天翻了这地。
  不过唐卿元比自己幸运,唐卿元有他亲自铺路;而他,跌跌撞撞,最终折在了亲皇兄的手里。此后暗中谋划,隐忍蛰伏,这才有了他的今天。
  “陛下曾说宁阳公主和你像,可在我眼底,太女殿下和陛下最像。”
  宁阳公主是像现在的陛下,太女殿下更像之前的陛下。
  张恪也陷入了恍惚,二十年前,还是福熙公主的陛下也是这样站在他的眼前,只是当时他连帮助福熙公主的能力都没有,甚至连自己都陷入了这囹圄之中。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福熙公主眼睛慢慢黯下去,看着那福熙公主逐渐变成一滩死水。
  是的,他现在叫着陛下的这位,早不是真正的皇帝了。
  这位,是真正皇帝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是当初耀眼了整个京都的福熙公主。
  唐卿元站在言成术的身侧,偏着头垂下视线问他:
  “言大人说,以史为鉴,女子只会祸国殃民,可是如此?”
  唐卿元站着,言成术跪着,眼睛不在同一方向,这令言成术非常不舒服。可老皇帝没让他起身,他也不敢起身,只能双眼平视前方,尽量压下这满满的不适感。
  即便如此,他的态度也仍倨傲着:“自然。”
  “那敢问言大人,如今刀兵盗贼,可是男子居多?”
  “是。”
  “当官的经商的,可是男子居多?”
  “是。”
  “读书人和乡间大儒,可是男子居多?”
  “是。”
  “既然如此,这个社会都掌握在男子手中,女子凭何祸国?又凭何殃民?”
  唐卿元眼神一冷,气势陡然打开,令人暗暗心惊。
  她扬着声音,“难道仅仅是凭着那一副姣好的容貌?那也是男子意志不坚在先,为何将所有罪责全都推到了女人身上?难不成是女人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迫他所为?”
  “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按照你们读书人的想法,也应该引颈受戮,不折了你们读书人的傲骨才是。若对方不是读书人,可甘心屈就一个女子手下,不反抗吗?难不成连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都打不过?”
  “若是打不过,我还能理解一二。”
  “你!”
  言成术气急,想辨却无从可辨,但仍厉声道:“好一个巧言善辩的重阳公主!”
  “过奖。”唐卿元轻轻颔首。
  “重阳公主此言差矣。”
  一个大臣似是看不过眼,也跟着站了出来,“自古以来都是女主内男主外,男子在外抛头颅洒热血,女子在内相夫教子,二者各司其职,方能使我大宁江山万年。”
  “这位大臣说得好。”
  唐卿元点点头,似是赞成,“既然如此,那今日起,女主外男主内即可,女子拼杀战场,男子操守家庭,二者各司其职,护我大宁江山。这位大人以为如何?”
  “你岂可如此胡搅蛮缠?千百年来的规矩岂是你说变就变的?你们女子身形瘦弱,力气不比男子,自然应该待在家里,这是为你们好。”
  唐卿元冷笑一声,别人把她当条宠物养,她还要感恩戴德不成?
  “这位大人说得是,那自今日起,待在家里这福气就留给男子可好?”
  “冥顽不灵!”那大人仍道:“这都是为了你们好。那战争,那体力活,岂是你们女子能承受得住的?”
  “若我没有记错,杨大人是镇平杨家的嫡系吧。”
  说到这里,唐卿元肚子里的火气已经消失了,只剩下说不清的委屈,不知是替自己委屈,还是替天下所有女子委屈。
  “是。”
  “也难怪如此。杨大人自幼锦衣玉食,身边奴仆婢女一大堆,当了官后更是没有吃过什么苦头,也没怎么认真查探民情,所以不知道一些情况。”
  唐卿元抬起眼来,朗声道:“杨大人可知,地里的粮食多数是女子收割?因为她们的丈夫要么好吃懒做,要么便去外地做工,这不算是体力活吗?”
  “包括做房添瓦这种体力活,不少地方更喜欢女子一些。因女子性情温驯,要价也低,这不算是体力吗?”
  “至于行军作战——”
  唐卿元的视线扫过言成术,又扫过杨大人,最后又在一众大臣身上转了一圈,“那不都是你们男子挑起来的吗?就算作战,可哪里少得了女人的身影?制衣缝补,伤员照顾,哪一处不需要女子?而你们引以为傲的作战,受到最大污辱的还不是女子吗?”
  “可史书里对于这些又是怎么记载的呢?屠几城,一笔带过。那些受尽屈辱、惨遭折磨的女子去哪里了?几百年前有国败,女子受辱,当务之急不是重整兵甲,再杀回去血前耻吗?可那时是怎么做的?要求女子在受辱前后自尽以保全自己。”
  “这就是你们说的,保护?”
  唐卿元直着身子,也不顾主持礼仪的人没有宣布流程,她只管自顾自地沿着台阶往上走。一同往上走的还有她的声音,清亮而又坚定的声音:“诸位大臣不过是看不起我一个女子成为储君,不愿屈服女子之下罢了,可我今日倒要看看——”
  “谁敢拦我?”
  掷地有声,令人神魂一震。
  “陛下——”
  眼见着唐卿元就要踏完台阶,有一人站了出来,“女子为君,我大宁之耻啊!既是如此,那这朝中臣不待也罢!”
  若说杜鹃啼血是如何一副惨状,在场众人虽无人见过,可也知道了如何的一副惨状。
  “只愿来世的朝堂,没有女子祸乱。陛下,来世臣再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刘大人不要!”
  “刘大人!”
  “......”
  惊呼声在身后嘈嘈杂杂地响起,即便没有回头,唐卿元也能猜出是何等的一个混乱场面。
  可是她不能回头。
  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她都不能回头。
  她的皇兄是怎么死怎么残的,她也不在乎了。若是能为世间被束缚得女子尽一些绵薄之力,就算是今日册封明日她亡,她也不会回头。
  古人有句话说得好,“尽吾力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又有一句话,唐卿元也很喜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见到唐卿元走了上来,他一脸欣慰地看着唐卿元,满脸喜色,他道:“好!真不愧是朕的长公主!”
  张恪面上也尽是喜色。
  若说有谁知道老皇帝为了这一天做了多少努力?或许只有他了。
  “奴才恭喜太女殿下,希望太女殿下不要辜负陛下的良苦用心。”
  张恪说得意味深长。
  “为什么拦我?让我死罢,让我死罢。”
  底下的声音仍断断续续地穿了上来,对下面的乱象老皇帝没有阻止,他看着唐卿元。唐卿元也明白这是要她来解决,当下转过身看着下面的种种乱象。
  那个叫刘大人的正被几个侍卫控制着,挣扎不得,只能不停地大喊,此刻嗓子已经哑了。
  唐卿元命令道:“放开他。”
  几个侍卫当下就松开了控制着刘大人的手,唐卿元又吩咐道:“给他剑。撞死若是稍微收力,便前功尽弃。不若用这刀子解决,速度快,也稳妥。”
  “毒妇!”
  言成术顿时找到了说辞,他看着老皇帝,声音比之方才更是恳切,“陛下,如此残杀大臣的女子如何担得起我大宁的储君啊!”
  “毒妇?”
  又是一个熟悉的词语。
  唐卿元隔着数不清的台阶,遥遥俯视着言成术。
  她沉着声,“言大人何必如此污蔑于本公主?本公主这难道不是为了他好?”
  “本公主今日册封太女,已是板上钉钉,无力回天的事情。他日,本公主或许还会成为大宁之君。这位刘大人连本公主册封太女都受不了,他日本公主登上皇位,他岂不是更痛不欲生。”
  “晚痛不如早痛。”
  唐卿元的声音如利剑出鞘,难掩锋利:“刘大人,请吧。”
 
 
第37章 如此猖狂!
  唐卿……
  如此猖狂!
  唐卿元话音刚落,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有的发了愣,似是震惊唐卿元的手段原来是这般狠厉;有的想冲到刘大人面前,将递到他面前的剑推到一边, 可是早被蒋征君带人困住了。
  递到刘大人面前这剑,很独特。剑柄与剑茎的交界处,能看到经年积累而成的、已经干涸了的黑色血液。单是望上一眼, 似是能感受到自阴曹地府而来的阴森之气。
  刘大人盯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头看向站在台阶之上的唐卿元。
  唐卿元身后,是他们平日里上早朝的大殿。一眼看去庄严而肃穆,负栋之柱根根高耸, 恍若自天际直接而下。唐卿元的身影把升起的太阳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他看不见这个要求他用剑自刎的女子是什么表情,只能感受到她身上如虹一般的气势,像才开了鞘的却没有沾过血的剑。
  大宁唐氏江山, 有此女, 危矣!
  刘大人接过那把剑, 放在手中掂了掂。他看着台阶之上看不清脸的两个尊贵至极的人物,长笑一声, 掩耳不及之势迅速抬手。
  众人只能看见血液冲破那人脖颈,在空气中飞了一会儿后便向地面直直坠落而去, 一如他现在的生命。
  若是血液能唤起老皇帝曾经的几分仁明,那他, 死不足惜!
  “刘大人!”
  “刘大人......啊。”
  “刘大人你这又是何必!”
  刘大人死了, 死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的身体还躺在那,脖颈处还往外涌着血液。
  “刘大人死了。”
  唐卿元的声音平静无波,似是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走到这一步非她所愿,她本以为刘大人只是以死来威胁于她;但也不是她不愿, 否则她也不会说激怒人的话,只是今日过后她的名声......
  也无所谓了。
  有些路是荆棘铺就的,前面行走的人多流一些血,后来人走的人就会少受一点伤。
  如墨聚成的双眼扫过那些看着她愤怒又惊恐的人们,她带着一抹清淡的笑意:“刘大人受不了本公主成为太女已经自行离去,还有哪位大臣受不住?”
  “本公主愿助一臂之力!”
  出了鞘的剑若是没有沾上血还好,可一旦沾了血,那便势如破竹,无人可挡,也无人能挡!
  嚣张!狂妄!
  “毒妇!”
  唐卿元的视线盯着自己,恍若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正在研究着如何下口。言成术收不住了,他看向老皇帝,猛叩在地:“陛下!重阳公主心机深沉,心思狠毒,她是如何走到这一步还有待商榷!如此之人,如何担得起我大宁江山的储君之位?!陛下,三思啊。”
  “今日重阳公主能眼也不眨地杀了朝中大臣,日后我等官员又该如何立足于这朝堂之上?难不成要实时谨言慎行不成?!”
  曾经为难过唐卿元的是他,今日阻拦唐卿元册封的也有他。若是他不把唐卿元这条毒蛇咬死在这里,只怕日后,这个太女殿下要咬死的就是他!
  数位皇子或死或伤,陛下真的没有怀疑吗?以前或许还能以重阳公主心思善良解释,那今日呢?既然能做出杀害兄弟的行为,那日后岂不是要做出更胆大妄为之事?言成术这一番话不止是说给老皇帝听的,也是说给这些在朝为官的同僚听的:同伴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逼惨死,今日若是他们不与他一起将唐卿元扼杀,日后时刻提心吊胆的便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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