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卿元看着林长徽,如墨顿成的眼珠停在林长徽的脸上,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林大人给我一种特殊的感觉。比如陪着我上天罡山,陪着我一起被囚......甚至主动帮我保守了秘密。”
“我可以问一下林大人,为何这么帮我吗?”
唐卿元也是在季知草提及的时候,才恍觉林长徽待她的不同寻常之处。
甚至她对林长徽,居然也产生了难以言喻的信任,毕竟天罡山上剩下的那十几个人还活着的事情,林长徽知道,但没有告知她那皇帝爹。
林长徽,是选定了她吗?
唐卿元为什么会这么问?林长徽不是愚笨人。
三人处在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一眼就能望到大街上熙攘的人流。
林长徽冲着唐卿元抬起手,腰也跟着深深地弯了下去。腰弯得越下,礼越重。林长徽对唐卿元行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大礼,一个代表着君臣的大礼。
“殿下是君,我为臣。臣做的,都是殿下吩咐的东西,言不上帮。”
几人前脚刚走,后脚旁边的茶肆重,就传来了说话声。
“诶你们知道吗?当今是真的铁了心让那个什么重阳公主做储君。”
“咱们陛下是疯了吧,要是没儿子,他后宫那么多女人,他晚上努努力不就有了。”旁边茶肆里的谈话声传了过来,其中一个人扬着声音,没有丝毫顾忌:“何必要让一个女人家家的来做储君?”
“女人祸国,咱们大宁要亡啊。”
“是啊,这公主莫不是给当今下了蛊啊。”
“......”
“......”
“......”
议论纷纷而起,瞬间以茶肆为中心,向周围蔓延而去。
“这太女殿下还挺骄傲,”某座官员府邸中,一人眼底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真把自己当作储君了。”
皇宫中。
张恪匆匆地走进来,老皇帝听了他所言后瞬间暴怒:“查!给朕查!看看是哪里最先传的,把始作俑者给朕揪出来!”
“是。”张恪低着头,不敢多言一句。
亲手铺就的路,眼看着人就要走到终点了却突然被人截断,搁几个人会不恼?
外面翻滚起来的风波,唐卿元一无所知。
她此刻正在伏在书房的案前,点着灯,苦苦地看着手上的经史子集。打了个呵欠后,她突然瞥到了一本书,便伸手拿了过来。
破旧的书封上写着两个大字《君策》。
唐卿元打开随意看了一眼,却仿佛是见了鬼般猛地坐了起来。她记得前朝有个历经三朝的魏姓丞相呕心沥血地编纂了数年的一本书,也叫做《君策》。前朝皇帝观后命令子孙后代必须习之,只是可惜,前朝国破后这本书也跟着消失了。
按照内容来看,这本书正是那本遗失的《君策》,只是为何在她这里?
“白芷。”
“殿下,有何吩咐?”白芷忙走了进来。
“你知道这本书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这里的吗?”唐卿元将手上的书晃了晃。
“这本啊。”白芷浅笑道,“这本书是宋公子亲自送过来的,殿下不知道吗?宋公子在知道殿下去了天罡山后他也追着殿下去了。”
“去了哪?”
“天罡山呀。”
“你是说,他追着我去了?”唐卿元感觉自己在做梦,他不是说自己是路过吗?
“殿下,你们是一起从天罡山回来的。宋公子居然没告诉您?”
唐卿元翻了翻书页,这才察觉到这本书中居然还夹着一封信,她把信打开后迅速看了一眼,兴奋的状态迅速褪去,转而换上了一副深仇苦怨的表情。
“你明日把库房中......”唐卿元的话卡在喉咙中说不出来了,她该给宋穆明回什么礼好呢他那般清风霁月般的人物,普通俗物他肯定瞧不上,也配不上他。
唐卿元想到了宋穆明送给他的柳枝,她想了想之后道:“你去把后院开的那几朵牡丹花全都摘下来,给宋府送去。”
她公主府中的牡丹可是从皇宫内移出来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品种。一朵花比普通的牡丹大上一圈,颜色也多,花期比普通的牡丹早上半个月左右。当时建造公主府的时候,她还受宠,皇帝爹问她想给后院种些什么,她说她要御花园中的开得最大的牡丹花。老皇帝没有丝毫犹豫,便将牡丹花为她移了出来。
用这个送人,应该不算俗了。
是夜。
宋穆明刚脱了衣衫,打算休息。
书童便捧着一团花,神情古怪地走了进来,“公子,刚刚公主府派人过来了。”
说完,他便看着手上这一捧花,有些不知所措。
他家公子长得好,出身好,才华也高。平时走在大街上,经常能收到小姑娘大媳妇们丢过来的香囊荷包,也有鲜花,可也都是桃花之类。像他怀中这么大的花,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宋穆明站起身,里衣松松散散地挂在他身上,无端生出了几分风流。他头发如缎一般整齐地披在脑后,随着行走开始流动起来。
若是唐卿元见了,定要赞一句:好一副美人就寝图。
“她派人送来的?”见到书童手上捧着的花,宋穆明也有些诧异,他低头闻了闻,随后眼睛嘴角全都流泻出了笑意,“找个瓶子养起来吧。我记得库房内有个前朝的琉璃瓶,就用它来插吧。清雅至极配庸俗艳物,再合适不过。”
书童在心里道:公子你到底是说花还是在说人?
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书童应了一声后便顺从库房中拿出瓶子,将花好好的养在了里面,摆放在了宋穆明的卧室中。
摆好了之后,书童道:“这花好像比普通的花要大一些。”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家公子这个清雅的瓶子已经栽在那庸俗艳丽的牡丹那儿了,又是眼巴巴地给人送书又是大老远的跑到人天罡山,说是没有栽也没人信。所以他多夸夸这花儿的好处,他家公子就会开心。
“这个花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花是数年前当今特意为太女殿下从宫中移植出来的。有牡丹之王之称,自然美丽。”
看看,果然如此,书童腹诽道。
“公子你连这种小事都知道啊?”
宋穆明轻飘飘地看了书童一眼,书童忙别过视线,赶紧掏出帕子擦着琉璃瓶上根本没有的灰尘。
那边宋穆明已经坐在了桌子旁,提笔便是一番行云流水,待墨迹干了后,他将纸折起来塞进了信封里,封好口后对书童道:“你改日把这封信送去公主府。”
“就说,是我的回礼。”
第34章 你们女人惯来恶毒狡诈
典礼这日,唐卿元起得很早。
穿好礼服自公主府出发时,京城上方的朝霞璀璨,隐隐间泛着一股紫意,这是一个好兆头。
老皇帝也看到了这一片天色,常年严肃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淡淡地笑意。
张恪躬身走到老皇帝身边,“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即将成为真正储君的唐卿元可能不会知道,她成为大宁储君这一条路是老皇帝如何拼着性命为她厮杀出来的。而他张恪,是看着老皇帝如何沐浴着鲜血一路走来的。
张恪双手放在腹前自然垂下,神色恭敬。
他与老皇帝相识于数年,最初是被他的才华胆识所吸引,数年相伴以来,他对老皇帝早已心悦诚服。
大宁有他,国运昌隆。
“陛下,时辰不早了,该去大殿了。”张恪提醒道。
正在御辇准备出行时,张恪却被一个小公公拉到了一旁。
这个小公公张恪认识,是他特意提拔上来的。平素沉稳老实。见到他这副慌乱的模样,张恪的心沉了下去,“发生什么事了?”
张恪平素很好相处。
他不像是一个太监,倒是和前朝那些饱读诗书的状元郎有些相似,一样的温润内敛,谈吐之间如沐春风。
小公公似是被张恪这个模样惊着了,他看了一眼张恪后就把视线挪在了自己双手上,硬着头皮道:“皇城外面来了很多百姓,说是......说是......”
“说是他们拒绝让一个女人成为大宁储君!”
最终是闭着眼,才将这句话完整说出来了。说完后,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张恪提醒说,“张公公,太女殿下的车驾,还没有进宫。”
唐卿元的车驾还没有进宫,意味着她被那些人已经堵在了门口,而吉时马上就要到了。
这对老皇帝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想到老皇帝今早被掩藏的喜悦,张恪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他当机立断:“你去吩咐那些将士们,让他们将殿下护送进来!”
“不得耽误吉时。”
“是。”
老皇帝的御辇走了有一会儿,张恪刚赶上就听见了老皇帝的声音:“你去干什么了?”
“有些小事忘记吩咐人了。”
张恪将刚刚得知的消息瞒下了,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老皇帝是多么期待今天这一日。
“张恪,”老皇帝突然叫了他名字,“你与朕认识多少年了?”
“奴不敢!”张恪自知瞒不住,忙跪下请罪。
御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老皇帝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透着一丝帝王独有的威严,“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恪将头伏得更深了些。
却沉默不言。
“你不说朕也能猜到一些。”老皇帝有节律地敲着御辇的扶手,他闭着眼睛,外人窥探不到他心底的想法,“去吩咐他们,保护好朕的太女就可以了。其它的,就让她自己处理吧。”
他替唐卿元披荆斩棘创造出了一条康庄大道,可他的太女能不能在这条路上走稳,那是她自己的本事。他能挡在她前面一时,但挡不了一世。
他相信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人,不是什么窝囊废柴。
“走吧,吉时快到了。”
他要去大殿上,等着他选好的储君破荆踏棘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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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口聚了一大堆人,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将卫们在人群中央挤出了一个道来,方便大臣们的马车驶入。
头顶紫光灿烂,地面乌云聚团。
唐卿元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突然捏住,使她呼吸稍滞。
因为她听见那团乌云叫嚣着的声音:“女子为储,乱我大宁!女子为帝,亡我大宁!”
女子为储,乱我大宁!
女子为帝,亡我大宁。
这么多的人,都是为了反抗她。准确来说,是反抗女人成为一国储君。而唐卿元,恰好是个女人罢了。
白芷的面色十分难看,她小心地出着主意,语气担忧:“殿下,吉时快开始了,我们该怎么办?”
这可是唐卿元受封的大事,这群刁民究竟要干什么?
唐卿元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下巴也微微抬着。她面上平静,探寻不出丁点儿惧色,正待唐卿元开口说话时,一道声音从车驾之外传了进来,“姊姊既然到了,为何还不进去呢?”
声音娇柔甜美。是宁阳。
见到唐卿元掀开帘子,宁阳看见她毫无波澜的脸时划过一丝不自然,随后忙挤出一抹笑,柔柔道:“今天是皇姊的大日子,宁阳当然要来。”
“皇姊怎么没有进去?”
宁阳说着的时候看到了黑压压的人群,有些惊诧道:“怎么这么多百姓?”
那群人一遍遍地重复着刚刚的叫声,宁阳也听见了。她看向唐卿元,潋滟的双眼中带着担忧。潋滟之下,是别人看不见也猜不着的情绪,复杂兴奋激动……
好姊姊,我看你这一步要怎么走。
宁阳将心底的思绪撇到一边,面带犹豫地开口道,“姊姊,不如我们从其它门进入吧。这样的话能避开人流也能赶在吉时前赶到。”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白芷看着唐卿元,显然是十分赞同宁阳的提议。
可是——“我不。”
唐卿元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宁阳的眉头微微蹙着,“可是……典礼重要。”
“不。”
唐卿元又道。
白芷了解唐卿元,她已经将门帘掀开,将唐卿元彻底地暴露在大众视野中。
唐卿元看着宫门前黑压压的乌云:“这次我从侧门进,下次呢?我身为大宁储君,总不能次次侧门进。”
“他们既然堵在这里拒绝女人成为储君 ,那我就要问问他们,凭什么女人成不了储君?”
“是凭他们的三言两语?还是凭自古以来的所有惯例?”
言语若是能有如此大的力量,将来他国攻打来时,把这群人推上前线就可以获得胜利;自古以来的惯例必须要遵循的话,那那些杀父杀兄弟登上皇位的人为什么无人指责?且后世多誉之?
唐卿元此时眼睛明亮如昼,面无畏色,凛凛然难以直视。
此时将卫们发现了唐卿元,忙走过来围护在唐卿元车架左右,为首的赫然是唐卿元的熟人,蒋征君。
宁阳被唐卿元刚刚的神情慑了一下,等回过神时,唐卿元的车架已经向着人群的方向而去。
她看着唐卿元的车架面上全是恼怒,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被唐卿元那样的人所慑住。恼怒后她笑了,风情万种: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唐卿元,有些东西不是你应该得的。我……比你更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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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公主?是她!她来了!”
“她就是要成为储君的人?”
“看起来是不是太柔弱了?就她?女人能干成什么事?”
不知是震慑于唐卿元此刻的庄重,还是惊诧于蒋征君等侍卫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虽有指指点点和嘲讽声穿过空气钻到唐卿元耳里,可车架竟一路顺畅地走到了人群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