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却又像雪花一样柔软,遇水便融,遇寒则坚。
她总是做一些他不放心的事,却也像雪花一样,熊熊烈火也要扑进去。
狐狸趴在她的肩上,眉栗稚幼的手臂稳稳抱住它。
那瓶价值百两的酒咕噜噜滚下屋檐,却没人注意。
***
自这日凉楚祭拜了狐仙后,国师府就传出消息来,定下了三日后的国师弟子府大选。
今日就是报名截至的日期。
天色昏暗,路上行人渐少,此时负责记录报名信息的弟子徐昳已经准备收拾纸笔,他正要把桌上厚厚的一沓报名卷收进包里,眼前却突然一暗,有人挡住了路边的灯烛。
徐昳抬头看去,却见一个娇小的小娘子,身着彩衣粉裳,小脸沉沉立在桌前。
“今日的报名已经结束了,我也要收拾东西走了,小娘子快快回家去吧。”徐昳笑道。
“我来报名。”她的眼光坚定,直视于他。
徐昳觉得诧异:“符学天资十五岁时方显,来报名的多是少年人,我也见过七十岁的蹒跚老人,却没见过你这样小的小娘子。”
“我来报名。”她再次道。
徐昳想着反正现下无事,索性逗逗这小娘子让她死了心:“报名国师弟子府需通过初步核查,就是至少要会九品符文。”他指指手边剩下的几张符纸,“需现场写下并施展符文,不得自带已经画好的符纸。”
却见对面粉衣的小姑娘鼓起尚有婴儿肥的小脸,轻轻的“嗤”了一声。
徐昳眯起眼睛。
下一秒,他却直愣愣看着前方,嘴巴都微微张大——
第23章 五只狐狸爪 郎君画像
面前的小姑娘两指相碰,就像捏着一只蚂蚱般稍微一用力,她掌下就遽然腾起金色的符光。那符光极纯极粹,就像日光一样闪耀莹莹光芒,仔细看去,竟有繁复花纹篆刻其中,跳跃的光芒如鱼儿追食般紧紧跟随着她的手掌。
她随意一挥,那符文就顺势落在桌上,“砰”得一声炸响,那符力触到桌上,瞬间就将满桌的符纸点燃。
徐昳这才赶忙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提着包远离这个已经开始剧烈燃烧的木桌。
流淌扭曲的火光中,他听见那个小娘子问:“现在,可以了么。”
徐昳抱着包站起来,他看看已经被毁掉的桌子和桌子上已经化为飞烟的符纸,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使用符纸。
这是五品以上的符师们苦练下才能偶尔用出来的技巧,别说外府弟子,就是内府弟子在入学十年内也不可能达到这个高度。
徐昳激动的直点头,他决定破例一次在报考时间结束后给她报名,这种符道天才并不是大白菜一样遍地可拾,更何况,她看上去还远未及笄,就如自家妹妹一样大,却已经有如此境界了!
徐昳用“未来国师府栋梁”的敬畏眼神看着她,这让眉栗很不自在。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她还要掀了他们的窝。这种不自在就稍忍一二吧。
“姓名?”
“眉栗。”
“贵庚?”
“十三。”
“咦……十三了。”
“家住何处?”
“狐仙巷庙左边第四间。”
徐昳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录在册,又取出印泥让她按下手印,将那张长长的报名卷对折撕下,剩下一半交到她手里,叮嘱道:“这个要保存好,三日后来国师府弟子府参选。”
他压抑不住见证了天才的激动,语气昂扬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入弟子府的!未来的同窗!”
那小娘子却瞥了他一眼,大眼睛里写着“并不是很想和你同窗”,潇洒地转身走远。
今日她有很多事要做,然而一件都没完成。虽然只有一件,那就是找到狐仙的踪迹。
眉栗是不会尊称那个垃圾偏心鬼为狐仙的,她是直呼其名,这也导致了各处问人都不知道这是谁。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了她要找的是狐仙估计会跳起来给她一爆栗,让她滚去狐仙庙好好面壁思过,如果他们知道她找到狐仙后要做的事是干掉狐仙,估计会跳起来再给她一爆栗然后聚众把她赶出国都。
眉栗:……
她早就想到这种让人牙疼的可能,所以才迟迟不知道问谁,也不知道怎么问,只能蹲守在狐仙庙里守株待狐。
但狐仙庙在国都就有十二座,于是眉栗均匀分配时间,一个庙呆半个时辰,什么也不做,就蹲在那个狐仙入庙的必经之地,金身——旁边的角落里。
半天下来,她闻那上香的烟味都要吐了,看到油亮亮的贡品直看到肚子饿,还是一无所获。掰指头数一数,她已经蹲守了八座狐仙庙,在赶往第九座狐仙庙的途中遇到了快要打烊的国师弟子府报名处,抓住了那个傻呆呆的弟子给她报名。
她只不过是露了一小手,那个弟子就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眉栗:可想而知国师弟子府有多么拉跨。
她哼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向第九座狐仙庙走去。
但这样仔细一想,实在是不靠谱,万一那狐仙在她到这座狐仙庙地上一秒去了其他庙呢,那她就是追在他后面跑都赶不上,这样太被动了,只能靠对方自投罗网。
眉栗长叹一口气,她怎么也想不到,欲报此仇,最艰难的部分不是战胜狐仙,而是找到狐仙。
而她,刚才做了此生最愚蠢的事,她居然去狐仙庙里蹲守狐仙,然后呢?然后再在庙里抓住他,暴打他一顿?在国都?眉栗痛苦的捂住脑袋,觉得刚刚的自己可能是被降智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想把那只狐狸的毛全部拔光然后下锅,再画一幅“烧狐图”公布天下,才能回报他一剑穿心还累她到处跑腿的苦楚。
烧狐图?嗯……等等,她可能已经想出第二个找到他的办法了。
大晚上,眉栗“梆梆梆”敲开一家画铺,那白胡子老头起初还嘟嘟囔囔不愿意给她画,一听眉栗愿意出十两画一张画,顿时眉开眼笑,连连同意。
“小娘子是给心上人画的吗?”老人家八卦地问。在这个季节,还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小伙子,多半都是给对方画一张画像,摆在家里天天单相思,或许是因为家境不同,父母阻碍而不能见面……
眉栗不知道她还一句话没说,这个老头儿就自己脑部了一整部悲情小说,她阴沉着脸:“我呸。”
那个斛岚,说是夙敌还差不多。花在他身上的钱十两她都嫌多!
“怎么还骂人呢,”老人家小声嘀咕,拿起桌上的画笔:“头像还是胸像?”
“头像。”斛岚没胸。
“郎君还是娘子?长得什么样?”老头蘸了蘸墨。
眉栗本来想说奇丑无比,但要想找到他,画像就必须真实贴切。她咽下一口气,试图理智地组织措辞:“雄的,大概……”一千岁,已经是个老不死了,但她不能这么说,“看上去有二十七八。”
老者抚了抚白胡子,自动过滤掉她的胡言乱语:“大好年龄,正有作为啊。”
眉栗再咽下一口气:“脸挺白,没胡子。”
“面白无须……”老者说着开始动笔画大概的轮廓。
“眉眼是何样?”他边画边问。
虽然那个人不公不法,偏听偏信,心肠恶毒……真是骂上几天几夜也不解气,但长的马马虎虎还行。眉栗道:“狐狸眼,柳叶眉。”
“哪有小郎君是柳叶眉……”老头嘟嘟囔囔,将那画像上的眉毛画的稳重之余还细长又飘逸,反给那张脸增添了几丝俊秀。
“嘴唇呢?”他抬起笔问。
“挺薄的,苍白色。”眉栗努力回忆上一世和斛岚唯一的一次见面。那段回忆掺杂着的痛苦回忆让她抿紧嘴唇,牙关紧咬,只好把目光从画纸上移开。
“我画几张脸型给你选选。”那老者说着,提笔在空白画纸上,刷刷刷几笔就勾勒出一个脸型。
他一连画了好几张才让眉栗找到最像的。老头将那脸型描在原先那张纸上,又添了鬓角长发,鼻型睫毛,他撑开这张画一看,问眉栗:“像不像?”
第24章 六只狐狸爪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眉栗匆匆扫了一眼,恨意顿现,用手指着那画激动道:“就是他!”
老者摸着胡子哈哈大笑:“小姑娘,你还说不是画你的郎君,如此丰神骏貌,全国都也没几个啊。”
眉栗咽下最后一口气,左手握右手努力克制着自己,铺平画纸:“照着这个再画二十张。”
那老者眼睛瞪大:“怎么,那小郎君是丢了不成?要寻人?”
“是的,”眉栗咬牙切齿:“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哎呀人命关天啊,我现在就画,小娘子且在此处稍候,我让我那徒儿一起画。”他快步走到后房去,隔了老远还能听到他焦急的声音:“如此俊美的小郎君,丢了太可惜了……”
眉栗快步走出这个画铺,她不能再呆在里面,不然容易出人命。
***
一处偏僻巷子中,拐角处不小心露出来的雪白尾巴晃了两下,月亮偷偷探出头,光亮拉长了影子,一个身姿颀长的人走了出来。
如今已是人定时分,店铺早已关门谢客,普通人家也多半洗漱安睡,那人在街上走了半晌,叩响每一户人家后开口询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请问,可曾见过一个名叫美丽的小娘子,大概十三四岁?”
他每次扣开门,开门的人见到他总是惊讶而殷勤,国都的人们大多看脸,即使是被他打扰了也不懊恼,反而乐呵呵地问:“郎君在找小娘子?”语气泰半戏谑。
斛岚只好微笑:“不过是有一面之缘,想……赔礼谢罪。”
一圈问下来,却毫无收获。
他已经问了整整半天,但天下之大,即使他问遍了整个国都,也极有可能找不到她。
斛岚轻轻叹了口气,如今他仙力失去大半,就连维持这半天人身就已经快消耗完这几个月来的功力,只能找寻契机,等他的仙力稍微恢复,就可以托梦给一些信徒,让他们帮忙找找吧。
这样想着,他匆忙回到一开始的角落,下一秒,一只毛茸茸的狐狸钻了出来。
回到家的狐狸趁着眉栗还不在,把昨天晚上叼回来的花花种在了后院一个隐蔽的地方,周围杂草众多,从远处根本看不见这里有一蓬花。
它小爪子扒拉几下泥土把花的根部埋住,指尖触碰了一下那尾花——柔柔的花苞晃动了两下,狐狸慌忙地往后退了两步,右爪“啪”一下打在不听话的左爪上,那朵花苞柔弱纤细,看上去一不小心就可能夭折。
这可是定情信物,不能出事的!
为了让它长得更好开得更美,狐狸一口咬破了爪子,一滴血液落在花苞上,像人参果落地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斛岚默默看着眼前的花。等到这朵花开了,能够长期维持人身的仙力应该也积攒的差不多了。那个时候,他就正式向她提出结为伴侣。
眉栗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像是一只垂下耳朵的兔子,顺手把一沓画纸丢在桌上。
狐狸飞快地从后院奔出来,一下蹦到她怀里,眉栗两只手接住狐狸颠了颠,她迟疑地问:“啊呜,你好像变沉了?”
斛岚轻轻叹口气,不是变沉了,是变大了,傻姑娘。他和眉栗已经在国都生活了近半年的时间,仙力不足的情况下,他的外形也会和她一样慢慢长大……
等等。
狐狸皱了皱眉,它跳下眉栗的怀抱,两爪站着用前爪把眉栗推到门口那根门柱前,他记得刚来国都时她是到这里……他用爪子比划了一下。现在,她……还是只到这里。
眉栗一点都没有长高,时间就像是在她身上停止了,五官,容貌,身高,没有一处改变。
狐狸扬起的眼睛升起了一丝疑惑。没有人可以逃脱时间法则,但事实就这样发生在了眉栗的身上。
它想了半天,直到眉栗重新把它抱起来也毫无头绪。
面前这个小姑娘身上的谜团,似乎又多了一个。
一晃就是夜晚,狐狸每每吃饱了都要在桌子凳子上跳一跳,好锻炼一下许久不曾运动过的体魄。
今天它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一叠画。
据它所知,眉栗对这种需要闲情和金钱去品鉴的东西都丝毫不通,比起在国都的画廊里逛一圈,她更愿意窝在家里,不是睡懒觉就是练画符。
但她今天专程出去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可见是极为喜爱的。
狐狸往后院偷偷瞄一眼:眉栗在那里消食,顺便指点秦琯怎么画符,虽然一点都不温柔,但却并没有不耐烦。
它缩回脑袋,悄咪咪用后脚踩着画的一头,用爪子向前撑开,画纸滚动着展开,却是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一张很好看的脸。这张脸还有点熟悉。
斛岚就这样维持着整只狐狸向前展开的姿势思考着,他歪了歪头,突然瞪大了眼睛,手脚一滑,那画像就“哗”的缩成原来的卷儿。
他突然反应过来,那画像中的人就是他自己人身的脸。当年他以兽身升仙,天道随意捏了张脸给他使用,命他以人身行走世间。
斛岚自己没有喜爱的相貌,对自身的脸也不是很上心,记忆并不深刻,所以看到那张画像中的脸还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的身份还没告诉小姑娘,因此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就是狐仙斛岚。
狐狸的嘴角慢慢翘起,既然她并不知道他就是狐仙,那她把这画像带回家,只可能是十分崇敬狐仙、喜爱狐仙!
狐狸走下桌子的时候,有点同手同脚。
他没想到,他的小姑娘和他的心意竟完全相通,但也有些伤心,原来她喜欢的竟然只是狐仙的脸,她都不画狐狸!